汉有文姬能抚琴,晋有道韫咏絮才。
这是《三字经》中的记载,原句"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咏吟。"
自古才女多盛名,柔情才情集一身。
而东晋谢道韫的出现则为古时女子,在才情的基础上增添了大气豪爽之色。
约公元349年,谢道韫出生于"门楣多宝树"的东晋门阀贵族谢氏家族。
以谢安为首,谢家满门精英。其父安西将军谢奕,性格潇洒不羁,不拘小节,为将期间,极受恒温赏识。
叔父宰相谢安,善属文,淡名利,广交名士,40岁出仕,实治国之才。
哥哥东晋第一名将谢玄,英勇双全,精于用兵,著名淝水之战前锋都尉。
嫁于才名满天下的书法大家王羲之次子王凝之,王献之嫂子,王羲之儿媳。出生显赫,归于名家。
如此强大背景家族中成长起来的谢道韫自然也不逊色,世人艳羡的家族提供了最基本的人生资源,为其叩响了打开眼界的大门。
然而对谢道韫而言最为重要的是叔父谢安的教导,谢安极为重视家族后辈的教育。总是创造机会,让他们耳闻世事,畅谈所想。
谢道韫幼年的一日,谢安闲暇,便召集家中谢家子弟。
询问近日读书心得,问"你们说说,《诗经》中你们认为哪句最佳?"谢玄答"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是《诗经》中的千古名句,出自《小雅采薇》。
"今"与"昔","杨柳"与"雨雪"暗藏生命于时间洪流中流逝的无奈。本是士兵卸甲归家,却没有过多喜悦,对比里表达战争给人带来的迷茫无措,借景变抒情变,最能触动人心。欣赏此句情趣不能不算高雅,只要略显消极。
谢安笑而不语看向谢道韫,她说"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咏怀,以慰其心。"
四句来自《大雅烝民》,是周宣王时大臣尹吉甫所作,赞扬名臣仲山甫的才识过人忠贞不二。代表了春秋时代政治价值的认知,在《诗经》中具有浓重的说理色彩。
年幼的谢道韫钟情于此句,尤为难得,谢安颔首赞其有"雅人深致"。可见谢道韫骨子里就蕴含男儿气质,不属于娇羞闺房柔弱女类型。
因此,谢安尤为欣赏这个侄女。
又一日,天寒风急,漫天飘雪,纷纷扬扬,谢安见此景,诗兴大发咏出"白雪纷纷何所似?"。吟过转向谢家众子弟,目光里满含期待,言下之意此句即是问句,也是唱韵,是连诗的起句。
谢朗听完马上回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以盐喻雪,不失妙喻。飘飘洒洒的密密雪花,细小纷飞的落下,的确看似像盐的撒落。
但此时门外的雪已骤,平日零星的雪花雨早已变成铺天盖地的大雪纷飞,像似被人刻意撕扯的白色纸张。
于是,谢道韫接连答道"未若柳絮因风起",此语一出,立辨高低。柳絮色白质轻,似花非花,随风任飞,漫天无拘,与雪花由形到色无不契合。然雪是冬之物,絮乃春之景,跨季比喻,使人易产生联想。眼中景,心中情,一语道破,缠绵纠葛,不繁重,显轻松,有飘逸之感。
今日我们可能对雪喻柳絮的说辞司空见惯,可在当时谢道韫是吃螃蟹第一人。具有先驱的标榜之意,其在文坛享有的盛名我们可想而知。
后世也的确多以此作喻,如纳兰性德的词《忆江南》"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包括形容才女也称之为"咏絮才"。
当时咏雪句,谁能出其右。
雅人有深致,锦心而绣口。
此事难效颦,画虎恐类狗。
一首宋代诗人蒲寿所作《咏史八首》赞其意境完美,优雅天成,实属难得之才。
谢道韫才识逼人,不输男子,却终归是女儿身,不便参与政事,为国分忧。她所能做的便是经常劝诫自家兄弟,匡正他们的言行,史书《世说新语》中均有记载。此乃名媛气质,大家之风。
如此优秀气度不凡的谢道韫颇有叔父谢安之资,在父亲谢奕去世后,一直由叔父照顾。
然而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转眼谢道韫到了适婚年龄。叔父谢安开始为其觅夫,东晋门阀制度泾渭分明,门当户对更是硬性标准。
当时的江南地区有"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荡晋书"的说法,王氏自王导始有拥立功,自此王家子孙昌盛,与谢氏有"共天下"的美誉。
正因此谢安为侄女谢道韫就在王家书圣王羲之的七子中挑选。
谢安开始觅得的是王羲之得第七子王献之,其文采出众,少有盛名。著名的王羲之背后拔笔未成的典故便源于七子献之,被称"风流为一时之冠",才华卓众,与父并称"二王"。
可介于王献之仅有十四五岁,因年龄方面不匹配作罢。
后又看中王徽之,这位王家五公子,卓尔不群,清高不凡,书法师承其父,名声仅次于王献之。但他生性放荡不羁,月夜访友,船行至一夜,到目的地却乘兴而返。风流率性,活的自在潇洒,那叫真性情。
也是过于随心随性反而不接地气,谢安最终也放弃,选择了他在二哥王凝之。王凝之虽不是王家才识学问最突出优秀的那个,毕竟出生名门。为人稳重,行为端正,亦工草隶,出仕也较早。
谢安可能出于生活能细水长流的心态,定下了王凝之。然而两人是否和拍,还要当事人有发言权。
嫁于王家的谢道韫,初次回娘家省亲,神情有不悦之色,谢安询问。
谢道韫答"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羯,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此话暗讽王凝之的平庸,意谢家长辈有谢安,谢万的有志才,也有哥哥及谢家子弟的才气勇猛之士,只是没想到天地间还有王凝之这样的男子。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中写"男欢女悦,一种似舞,一种似斗"。胡兰成虽人品欠佳,口碑欠妥,但情趣十足,爱的表达与喜悦从不吝啬出口。
夫妻之间,要么如沈三白与芸娘,蜜语甜言,琴瑟和谐;要么像李清照与赵明诚赌书泼茶,势均力敌。
然而,身为五斗米信徒的王凝之显然不属于以上任一种,他在婚姻生活里自成一派。整日修炼祈祷,完全没兴致与谢道韫对坐互吟,互道衷肠。
这着实让谢道韫深感失望与落寞,尽管如此谢道韫在王家依然恪守儿媳礼仪,无不满情绪与出格行为。
在王家平淡安度十几年的光景,还好魏晋有崇尚平谈之风,王家尤盛。经常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其中王献之善言辞,闲暇必群坐洽谈。
一次,一向善说理聚词的王献之被一难题问的半天没想出解释之词。谢道韫恰巧听到,便让侍女前去递送纸条,表示远解围。
当时的文人才学者要已听闻谢道韫的才说,早想一睹其才。于是,谢道韫躲于薄纱后,声在众名士间,她音色青亮,气质优雅,侃侃而谈,旁征博引。见识在众名士之上,一时竟无人反驳。
那落落大方的姿态与谈吐,让各江左才子甘拜下风。因此,谢道韫在文坛界着实又火了一把。
谢道韫的才气引发同郡张玄的略有异议,张玄有个妹妹张彤云。张玄逢人便称赞妹妹堪比谢道韫,当时有一个名济尼的人经常出入两家。
有人就问其两人孰优孰劣,济尼答"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之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济尼回答看似圆滑,没有明确表明两人的高低,但话语中已暗含定论。
古今冰清玉洁女子占多数,而兼有林下之风者凤毛麟角。
天晴无期,世事无常,谢道韫还在父安慰的日子时,一场政治战乱改变了她的命运。
公元399年,晋安帝时期爆发会稽郡孙恩起义,此时,会稽郡的最高执政长官是王凝之。
王凝之自命是五斗米信徒,单方面祈求神灵保护,因此无所作为。谢道韫三番五次劝说无果,就组织家中侍女,仆人拿起武器操练进攻。
不久,无设防的会稽郡便被攻破,观情势不妙的王凝之眼看临时防守已无望。没顾得上妻子,便匆忙带领四子一女出逃,不料,城门处被全部杀害。
谢道韫则在家中带领家仆奋勇抗敌,虽亲手杀了几个敌人,但还是寡不敌众的甘拜下风。
孙恩活捉谢道韫,开始便要杀害怀中孩子。谢道韫生于儒将之家,自幼便听杀敌之事,胸腔自带一股男儿英雄气。
对孙恩怒目而视道"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如必欲加诛,宁先杀我。"此话从一个五十岁妇人口中义正言辞的说出,使孙恩听罢遂被谢道韫的气质折服。
下令将谢道韫送回家乡,回到家乡的谢道韫感觉到的是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与凄凉。不过,转瞬间,丈夫孩子全与自己阴阳两隔,悲痛之情肆意扑面而来。
可是现实已发生,自己毕竟还存于世,不能枉费生命,便开始在晚年足不出户潜心于学术。
文字虽不能扭转乾坤,但具有治愈伤痛的作用,可以安放心灵,让心在漆黑暗夜有所寄托。
晚年的谢道韫一首《拟嵇中散咏松诗》诉人生衷肠,表态度。
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愿想游下憩,瞻彼万仞条。 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 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摇。
人生无定数,风雨随时入。可纵使命运飘摇,几度欲坠,却仍无颓废意。山上松虽经严寒仍不凋的坚毅是自己人生真实经历的写照。
诗整体大气磅礴,情致高远,毫无戾气。
再看《泰山吟》
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 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非复匠,云构发自然。 器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 逝将宅期宇,可以尽天年。
泰山本雄伟壮阔,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东岳直冲云霄,天际空明,云纵崖间,即使命运使我多风雨,我亦无怨来人间。此生愿常驻期间,借大自然之度了余年。
谢道韫经历世事变迁后所作诗篇,淡去了少时"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清丽之气。更多的体现豁达高贵的人生态度。
孙恩政变平定不久,会稽新上任太守就柳,听闻谢道韫的事迹,多次拜访。谢道韫也不推辞,素衣素袍端坐于帘内,大大方方接见,每谈起家事,慷慨陈词,侃侃道来。
把柳刘太守听的心旷神怡,连声感叹"实在是前所未见啊,仅仅隔账感受其说话和气度,就已经让人心形折服了。"
中国有此其女子实属难得,经历流离,战乱,失亲,丧夫,却仍对生活爱的深沉。
时间是过滤器,将她心中的血腥苦楚过滤,留下劫后余生的从容不迫。
晚年的她没有收徒却在做着传道受业的工作。一生有安逸,多坎坷,然生活于她而言不是负担的代表,而是豁达的出口。
这样一个才可比父,勇可敌夫的巾帼女子,生来坦荡,气度非凡,临危不惧,一身浩然正气。
女子柔情亦可,男子果敢亦不在话下,谢道韫的存在是中国历史中女子之异数,典范性的人物。堪称女中高士,莹洁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