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从前在去上早朝的路上,祈璟总爱讲他在窑子里找的姑娘容貌有多么出色,恨不得把他知道的所有词给用上。后来祈琰和祈珺听的烦了,每次上早朝时便会刻意避开祈璟,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三人竟在同一处碰上了。祈琰与祈珺心照不宣的相互看了对方一眼。

“昨个儿是正阳,我和二哥专门去了御膳房叫人弄了角黍,啧,那叫一个香啊!大哥你可有吃?”

“没....吃了。”

“哟,大哥什么时候也吃这些东西了,难不成,莫不是哪个姑娘......”祈璟笑作一团,祈琰轻咳一声,说道:“马上就到殿外了,莫要再讨论这些没行正形的话。”

“—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爱卿起身吧。”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既没有爱卿有本要奏。朕这儿倒是有件事。天牢里关了一些战俘,朕打算将他们流放到蜀地,原本朕打算让徐爱卿来亲自押送,谁料昨日他偶感风寒。哪位爱卿愿意替他完成这事啊?”

群臣一惊,皆不敢出声。他们都是有身份的大臣,押送犯人却是衙役的活儿,皇上这究竟是何意。

“儿臣愿意!”众臣将目光聚集在了祈琰身上。

“好,那这事便交给你,明早既可动身出发。朕乏了,退朝吧。”

“—退朝!”

“大哥你为何要接这掉面子的事啊,那流放之地如此偏僻,现在又正是仲夏,一路上定有许多蚊虫,舒舒服服待在宫中多好。”

“总归是要有人去做的。我还些事未处理完,便先回寝宫了,三弟自便。”

还未走进宫中,便有看到他的侍卫冲了过来,将一封信递给祈琰:“殿下,方才陛下身边的人将这信送过来,说务必要殿下仔仔细细一字不落的看完。”祈琰接信接过来,果然与自己猜的无异,事情不仅仅只是押送犯人这般简单。

信上说那些犯人中混进了个战败国的太子,可战俘太多,许久都未探清究竟是谁。他必须要在这次流放的路上查出那个太子,并亲自斩首,以绝后患,若实在无法找出,便一举歼灭,不得留一个活口。

祈琰皱起眉,将信放在蜡烛上燃尽,细细思考着如何应付这事。

“殿下,该用膳了。”阿福端着小厨房刚做好的饭菜,不便行礼,只好站在门外提高了声音说道。

“端进来吧,我就在这儿吃便是。”

阿福将饭菜一一放到书案上,正要离开,祈琰却开口叫住她:“若无事的话,替我研墨吧。”

阿福怎么会有事呢,她日日都在觉得无聊得紧,自己无论是给花浇水还是干的旁的事情,那些侍卫总会跑来争着帮她干,加上祈琰在她来时便说不需要服侍他更衣或是歇息,这样一来,她倒成了这里最闲的人。

“明日陪我去个地方,不出意外的话需要半月才能回来,你去收拾收拾东西吧。”

“是。”

去什么地方用得着半月,阿福没有开口问。不过也好,既然可以出宫,路上能见到更多的人,兴许有认得那幅画也说不定。

(八)

直至上了马车,祈琰才告诉此行是去什么地方,去做什么。阿福不解的看着他,开口问:“这样的事情,怎么用得着殿下亲自来做?”

“父皇自有他的安排。”

阿福掀开布帘看着外头。那些犯人身戴枷锁和脚链前行,脸上皆是对未知前途的恐惧与不安,唯独....唯独队伍最后那个人,倒是有些不同,头像是不屈于这命运一般高仰着,时不时看看四周的山水,看看地上的花草。他难道不知自己正在受流放之刑吗?真是个怪人。

从前只知蜀地多才子,却不知蜀地多山路。即使在梦里,阿福感到寒意料峭,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祈琰不动声色将自己披着的斗篷取下来披在她身上。

“殿下,我们已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现在天也黑透了,山路崎岖,也看不清路,不如在山脚下歇歇?”赶马的侍卫将身子伸进来问道。

“也好。”

“太子有令,都停下吧,等到明早天亮再启程!”

怕亮光招来更多蚊虫,侍卫不敢点起蜡烛,只有几个需要一直盯着犯人不可休息的解差偷偷点亮了一根,拿出骰子小赌起来打发时间。

也不知吃了什么东西,阿福硬生生被一阵腹痛痛醒,一看祈琰已微靠在马车上睡着了,阿福将身上的斗篷轻轻覆在祈琰身上,下了马车想摸黑找个地方方便方便。

这草丛也算隐蔽,黑灯瞎火的,应该不会有人看见吧....腹中又是一阵绞痛,疼的阿福倒吸口凉气,正要蹲下去,一柄冰凉的匕首就抵在了背上。

“若敢出声,我立马杀了你。”

还真是让人欲哭无泪,要杀要剐也等自己方便完再说呀。匕首放了下来,阿福想回头看看身后之人的模样,又被他用一只手环住颈项,刀尖紧挨在耳下。

“这里如此寒冷,你手臂却如此滚烫,定是生病了。”

“呵,真是有意思。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能不能活过今天。”

“我不过是不想一尸两命,你虽是杀了我,自己却得病死了。不如这样,我略微懂些医术,让我替你瞧瞧。”阿福只是试探性的说道,那人却真将信将疑的将匕首拿开。

借着月光,阿福努力看清了身后之人的容貌,竟是那个“怪人”!阿福闻到一股血腥味,看向他的左臂,正流着血。

“你怎么受伤了,我包袱里带了些止血的药,你等着我去取来!”阿福转身要走,那人将手抬起来挡住她。“你信我,我不会跑,也不会叫人来的。”

她的眼睛里好似有股让人可以完全信任的力量,岳黎竟真将手缓缓放下,看着她走远。

自己本只想寻个借口脱身,可若她不带着药回去,那人便真的会死。阿福回到原处,祈琰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背着手立在马车外。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祈琰问道。阿福不语,进了马车将自己的包袱打开,四处翻找寻出药来,又将装着热水的水壶带在了身上。

“知道,奴婢只是在救一条性命。他信我,我自然也不能食言。”阿福回了祈琰的话,便大步跑了起来。

她竟真的回来了。岳黎靠在树干上,突然笑了笑,自己原本只是期望她不将这事说出去便好,可没想到她真的会折回来救自己。

阿福将一个药包放进水壶里,用手背摸了摸岳黎的额头:“你身上这么烫,定是得热病了。这是祛寒的药。你放心喝吧,没下毒。”

岳黎接过倒入口中,被苦的皱起眉头,阿福见状将手中的蜜饯递给他。还有自己早有准备,她就知道这玩意儿正常人肯定喝不下去的。

药粉撒在伤口上,岳黎竟是连一声也不吭,若是换成自己,怕是早就晕过去了。

没有包扎伤口用的布,这怎么办。阿福想了想,一把扯下自己的下裙衣摆,缠绕在岳黎的伤口上,打了个结。

“你能不能换个系法,太丑了。”岳黎嫌弃的撇撇嘴。

阿福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我可只会这么一个系法,你要是不满意就自己动手。走吧,趁天还没亮,赶紧回去。”

岳黎不动,将头望向一边:“你走吧,我不会回去的。他们所有人将自己的命都押在我身上了,我必须逃出去。”

“什么所有人?你不就是个罪犯吗,你犯的什么罪啊?”

“谁说罪犯就一定得犯罪,有没有罪,不都是别人的一句话吗。”岳黎讽刺的笑笑。

“你放了我一条生路,现在我又救了你的命,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你现在这样,不管往哪儿逃,都会被他们抓回来的。不如先回去,等你伤好了,我找机会帮你逃出去,如何?”

岳黎讶异的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回答:“好。”

卯时还未到,队伍就开始行进了。

马车上相对而坐的两人都未开口提起昨晚的事。

祈琰在棋盘上与自己对奕着,偶尔饮口茶。阿福时不时便伸出头去看一看,方才她偷偷塞了点银子给了几个看管队伍的借差,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做自己交代的事。

“你若嫌坐着不舒服,也可以下去与他们一起走。”祈琰也不抬头,继续下着棋。

“真的?谢过殿下!”阿福还正愁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立马叫了马夫停住了车,直奔向队伍最末。几个侍卫本要拦住她,想起她是太子身边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岳黎感觉到有人拍自己的肩,侧过身看见阿福正站在自己身旁,脸上立马浮出喜悦的神情,又很快藏了起来。

“你来做什么,马车坐着可舒服多了。”

阿福将裹在手帕中的点心露出来,递到岳黎面前:“我偷偷藏的,我自己可都没舍得吃。”

“我不饿。”

“昨日我看他们就只给你们发了一个馒头,怎么可能不饿。”阿福索性将点心塞到岳黎手上,岳黎也没好再推辞,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起来。

祈琰揉了揉颞颥,掀起布帘往外望去。她在这里时自己看着觉得烦闷,她下去了,这种烦闷却更甚。

岳黎没有戴枷锁,便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与阿福推搡来推搡去。阿福顾及他是病人,没敢用劲儿。

“我还没见过你这么不知道知恩图报的人。”

“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笨力气又这么小的人。”

阿福伸出手在岳黎背上使劲儿打了一拳,岳黎夸张的一叫,阿福紧张的把手收回去,问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岳黎又立马大笑起来。阿福自知自己又被骗了,气的往旁边站了站,双手抱在胸前,岳黎厚脸皮的凑过来做鬼脸逗她,阿福一个没忍住,便破了功。

祈琰将布帘放下来,想要专心温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得放了书,闭起双目养神。

接连三日阿福都未再上过马车,不论睡觉吃饭都跟在队伍里,整日与岳黎拌拌嘴,比呆坐着有意思多了。

“让人把帐篷支起来吧,我们要在这里驻足几天。”

“是。”

岳黎不知从哪儿逮了只虫子,轻轻放到阿福头上。阿福伸手一抓,那虫子便在手中飞上飞下,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哈哈,没想到你还怕虫子呢。”

阿福不理会他,将头放在双腿上,静静看着头上的云千变万化。

“你叫什么?”

“我为何要告诉你。”

“我们是朋友啊,总要知道对方的名字吧。”

朋友?是吗.....自己什么时候也有朋友了。

“我叫阿福,祈福的福。母亲说这名字她早就想好了,她不希望我的名字有多繁琐,只愿如这简单的一个字一般,一生平安顺遂。”

“我叫岳黎,岳山的岳,黎明的黎。”

“你究竟犯了什么罪?”

“我没有犯罪,是我的身份有罪。我是大岳的....”

“来人,将他抓起来。”

祈琰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一声令下,两个侍卫便冲了过去,将岳黎从地上架了起来。一切发生的突然,阿福愣坐在地上,看着岳黎被押着往前走,他回过头来看自己,眼神里尽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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