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帐外候了多久,阿福都觉得身子整个快僵掉了,才有个侍卫出来传她进去。
“殿下凭什么要抓他?”阿福语气里满是质问,一时间忘记了面前这人的身份,忘记他不管要抓谁,自己都没有资格过问半句。
“凭他姓岳,凭他是一个战败国家的太子。”若换了旁人,祈琰或许不会多说半个字。
阿福一愣,她从前只觉得岳黎的身份不会过于简单,竟是一个太子吗。
“可他并没有错。”
多么苍白无力的一句话。祈琰笑了笑:“他的错,就是他的国家败了。”
“所以,殿下是打算要杀他?”
“不是我要杀他,而是他命该如此。好了,此事不要再提起了,出去吧。”
阿福坐在山坡上,夏虫笙箫,又是一阵冷风袭来。几日相处下来,岳黎从未表现出一丝太子的架势,她给他上药时,只偶尔能听见他闷哼一声,冷汗却是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落,即便这样,也会笑着同她说几句玩笑话。这么快....自己就要失去这个朋友了吗?
一群流萤飞到了面前,微弱的光聚集起来,好似比天上那轮明月还要亮。阿福惊喜地捧了两三只在手中,从缝隙中往里面看去,蓦地想起从前阿娘也带她看过流萤,可当时的她怎么努力也抓不住一只。
阿娘便低下身来教育说,之所以抓不住,是因为这本就不是属于她的东西。相反,若换成自己的东西,无论是身边的朋友还是别的什么,不管最后怎样,都要用尽全力留住,一旦失去了,那就是一辈子都后悔不来的事。
是啊,自己还未尝试过,怎就知不行。阿福直起身来,朝着关押着岳黎的营帐走去,守在外面的侍卫本想阻拦,认出她是太子身边的人后,以为是要进去交代什么事,便又让开了。
“瞧,我刚刚抓到的,好看吧?”阿福将手中的流萤放出来,任它们在空中四处飞着。
一只流萤停留在了指尖上,岳黎绽开笑颜,却又猛的收起笑来,将那只不堪一击的萤虫紧握在手中。
“你这是做什么!”阿福一惊,慌忙将其余的流萤赶了出去,不解的望着岳黎。
“它们发出这美丽的光,也不过只是为了捕食而已,世间满是欺骗,究竟有什么是能够入眼的!若不是你们大祈暗中派了细作混入宫中蛊搅乱朝政,我大岳如何会灭!”岳黎眼中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那是因为你永远将自己置身在黑暗中!若你肯好好去看看,好好去感受,就会发现这世间还有美好,那些只出现在光辉下的美好。”
“我自出生起便深陷在淤泥中,你让我如何抬起头直视晷景!母妃用尽手段,不惜搭上了性命,才让我坐上太子的位子,可现在不还是落得这么个下场。你讲的,也是你眼中的世间,并非我的。”
阿福一时间不知如何去安慰眼前这个人。他说的没错,谁也无法决定自己出生在黑暗抑或是光明之中,可是,也只有自己才能决定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保证,我定会救你出去的。”
“你为何要救我?”
“我说过了,我们已是生死之交的朋友了,所以你得好好活着。”
岳黎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笑了笑:“好,我等你来救我出去。”
(十)
朝日初生,看势倒是近日以来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不知是否是染了风寒,祈琰总觉得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力气,加上没有安神香在身边,昨晚一夜未眠,今早一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于是拿了剑打算出去小练片刻提提神。可刚一出了帐外,脚步便止在了那里。
“你就这么喜欢跪?”祈琰低下头看着面前的人。
“不喜欢,可奴婢想不到别的法子。”
“可那晚,我看你还挺会想法子的。若是来求情的,不如再回去多睡一会儿。”祈琰抬步从一旁走了过去。
阿福慌了神,也不管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大声说道:“殿下莫不是出于害怕才要杀他!”
听她这么一说,祈琰倒是来了些兴致,回过身来。
“若不是因为害怕,为何这么着急要杀掉一个已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怕放虎归山,留下后患,怕他活着,有一日招兵买马回来报复,是吗?”
祈琰将手中的剑抽出鞘,细细擦拭着:“照你这么说,那便不是怕,只是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可难道这般做事,就是一个大国该有的风范吗!”
“你这番话若被有心人听去,就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回去吧,让我自己想想。”剑已出鞘,祈琰顺势舞了起来。阿福虽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还是回了自己的帐中,想着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可试。
过了几个时辰,便有侍卫挨着到各个帐内将犯人押了出来,再需一天,便到流放之地了。
阿福收拾好了东西,却没在马车上看到祈琰。
“去和他道个别吧,长话短话。”祈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阿福疑惑他为何说这话,却突然看见远处岳黎骑在马上冲她招着手,立刻放下包袱跑了过去。
“你这是....”
“我得到大祈边境去,到那里找父皇留下的十万精兵。你的这份恩情我定会永远记在心里。这是我母妃亲手绣的锦囊,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你先拿着。若日后还有机会相见,我再好好报答你!”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我怎么能要,你快好好收着吧。我不要你报答我,朋友之间不言谢。”阿福轻轻将岳黎的手推开。
“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祝你一路径行直遂吧。”阿福向后退一步,冲岳黎笑了笑。
“你也是。那我,便走了。”
“好。”
心里蓦地涌上千般不舍,岳黎突然生出想为眼前这个姑娘留下来的念头,可肩上还有更重的担子需要自己去扛起来。岳黎握紧了缰绳,调转马头,两腿轻轻踢踢马肚子。自此再没敢回头看一次。
阿福望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前,才收起心中落寞之情,回了马车。祈琰见她上来,什么也不问,阿福也什么都不说,静静看着他如何破棋盘上这死局。
原来该下在这儿啊。祈琰终于将手中的已握了许久棋子放了下去,满意的笑了笑。
“多谢殿下。”阿福将这句从上来后便想说的话给讲了出来。
“不必谢我。我并非是想救他,不过是想给他个机会,看看他能不能像你说的那样有本事。”祈琰将棋子重新装回不同的翁中。
祈琰将装着黑棋的翁递给阿福:“一个人下久了也没意思,你陪我下。”
阿福接过,略带难色:“从前我与我阿娘下棋大半时间都在输,所以后来我就没再与别人下过棋了。”
“无事,我让着你。”祈琰抬抬手,示意她落子。
这盘棋足足用了近一个时辰。
祈琰皱起眉思考该如何下手中最后一颗棋子,过了片刻抬起头来,将棋子放回到翁中:“你赢了。看来并非你笨,是你阿娘太厉害了。”
阿福眨眨眼,她什么时候说自己笨了......
一阵风吹起布帘,阿福才发现马车后并未跟着押送犯人的队伍,而是在原路返回,正想问,祈琰便像知道她的疑惑一般先开了口:“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阿福恍然大悟,知道他指的是岳黎那件事。
“我找了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来假充,也不知父皇会不会看出端倪来,若被发现,我犯的便是欺君之罪。”
“此事皆是因我而起,若真被发现,我便向陛下说明是我偷偷将他放走,定不会牵连殿下的。”
祈琰突然笑笑:“那里有这么多侍卫看管着,你觉得你是怎么将他放走的?且一个宫女的话,又有谁会信?”
阿福不知该如何回答,将头微微低了下来。
“这几率也只占了一半,随机应变吧。”祈琰又像是安慰一般说道。
三日后,马车抵达皇宫。
皇上身边的公公亲自带着人来迎接祈琰,向他道了声喜:“皇上得知您今日回来,下了早朝就在御书房候着呢。”
“多谢公公,我这就去。”
阿福的心一直悬着,一路担忧着回了东宫,连在门外的祈珺也没看见,便径自要走进去,被他身边的宫女阿玉一把拉住,才回过神来。
“见过二殿下。太子殿下他去了皇上那里,要一会儿才能回来了。不如您先进去等等,我给您沏杯茶。”
祈珺将阿福拉到了一边,找着放在衣袖里的东西:“我知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你等着,我给你样东西。”
“害,你们殿下还真是奇怪啊,跑到我们东宫来不是关心我们太子,却是来找一个宫女的。”
阿玉横一眼身旁的卫海,说道:“就你嘴里有话找不到地方说。殿下的事也用得着你一个小小的侍卫多嘴。对了,上次我让小雨子给你的手帕你可拿着了?”
卫海一笑,将放在胸前的手帕拿出来晃了晃:“我可是时刻带在身上。”
阿玉红了脸,立马转过身去,假意瞧瞧自家主子有没有讲完话。
“找到了,喏,给你。上次出宫时见你盯着那泥人摊子许久,前些日子得了空,我差人去找了个专门做泥人的师傅学了学,照着你的样子捏了个,你别嫌弃。”
阿福将泥人接了过来,也无心多看几眼,只道了声谢,祈珺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也没再多说什么,便叫上阿玉走了。
“朕交代你的事,可都办妥了?”
“办妥了。”
“哦?可是你亲自斩首的?”
祈琰平稳了气息,答道:“那人不知怎么逃了出去,滚下山坡,儿臣带人找到他时,已没了气息。”
“好啊,甚好!你何时也学会像你那三弟那样撒诈捣虚了!”
祈琰半跪在地上,将人放走时他心知不用回到宫中,父皇安插的眼线便会将此事传到。
“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啊!给朕起来说话!”
“是。”
“朕也猜到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你这样做,无疑是放虎遗患!”
“儿臣知道,若日后真有一天他领着兵攻了回来,儿臣愿亲自上阵,万死不辞!”
“也罢,也罢啊,这是你自幼来第一次犯浑,朕就饶过你这一次,可也是最后一次!你就在门外给朕跪着,跪到你脑袋清醒了,再给朕起来!”
“儿臣遵命。”
东宫。
“这都几个时辰了啊,天都黑了,殿下还没回来,这小雨子跑去打探消息现在也不见踪影,你说这可怎么办呀!”卫海踱来踱去,晃得阿福的心更加慌乱。
“我等不了了,我要去找殿下!”
阿福还未从石阶上起来,小雨子就扶着一个人喘着大气走了进来。
“卫海你这没良心的,快来搭把手啊,我都快累死了!”
卫海一见他扶的人竟是太子,赶紧迎了上去:“哎哟哟这这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呀,殿下就是去面个圣怎么还能晕过去呢。”
“皇上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罚主子在御书房外一直跪着,我去寻的时候,人就已经晕了过去,那些个睁眼瞎的侍卫,都装没看见一样,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们那几颗脑袋还保得住吗!”
“哎哟祖宗们你们当听故事呢!愣着干嘛,快快去请太医啊!卫海你将殿下背进去,我实在没力气了,手都要断了。”
“赵太医,殿下没事儿吧?”卫海焦急问道。
“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气血不足,以后切勿要再宵衣旰食了。我这就回太医署开些药,劳烦你随我一道去一趟吧。”
“好。对了阿福姑娘,这是上次阿玉给我的药,什么外伤都能治的,可灵了。你心要细些,你一会儿替我给殿下抹在膝盖上。”
“知道了,你快去吧。”
阿福放轻脚步上前,蹲下来看着床塌上脸色苍白的祈琰,心里仿佛被个无形的大石压住,若不是自己,他也不会躺在这里了。
一将祈琰身上的外衣给脱下来,阿福才发现不是简单的擦伤,血早已经沁了出来。阿福将瓶中的药粉撒在伤口上,突如其来的剧痛感让祈琰抓紧了手边的被褥,缓缓睁开眼,坐起身来。
“给我,我自己来。”
“殿下快躺下吧,奴婢来就好。”阿福又将药粉撒在另一处膝盖上,为给祈琰减轻一点疼痛,寻来来了扇子,轻轻在伤处摇着。
“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我要到书房去处理一些事务。”
“不行!”阿福听他这么说,慌忙站起来说道,又自觉语气不对,低了低头。“太医说了,殿下不可再焚膏继晷。要是殿下暂时没有睡意,我这就去取本书来,等什么时候殿下看乏了,睡下了,我再出去。”
祈琰正要开口,又被阿福抢了话:“反正殿下不能出这门,没得商量!”阿福双手伸开抵在门上,一副“有我在你就别想出去”的模样。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她胆子这般大吧,祈琰扯开一个笑容,摇了摇头,躺下身去。
阿福还是放不下心,索性蹲坐在地上发呆,竟没撑一会儿就睡了过去,连有人开门进来都没能将她吵醒。
卫海将煮好的药端给祈琰喝下,正要出去,又想起这屋里还有个人,指了指阿福,问道:“要不属下把她叫醒吧,不然扰了殿下您休息。”
“不必了。坐着都能睡着,倒是比我还累。你去抱床被子来披在她身上吧。”
卫海一怔,又用手指向自己:“我的被子啊?”
“不然你是想抱我的?”
“为何不用她的被子啊!给她了我晚上.....”
“嗯?”
“是!属下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