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开学后，我担任了五年级四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工作。这个班级是由沙老师从一年级带到四年级结束的。沙老师严谨细致，班级规则清晰，学生们的习惯养成也很好，虽然我和沙老师的教学风格迥然不同，但磨合得还算顺利，师生们愉快地度过了新学年的头两个星期。
我在办公室和同事们聊起班级的情况，熟悉这个班的老师总是提醒我注意一个叫赵天一的孩子，说他是个问题非常严重的学生。我有些吃惊，努力回顾一下，想起来教室后排有一个孩子，上课时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从头到尾都注视着我，似乎他的名字就是赵天一。看来这个孩子并不是我认为的不会听讲这么简单，据同事介绍，在三年级起，他就因为孤僻暴戾在年级里大名鼎鼎了。
同事说，一年级开学，赵天一就显然没有班级纪律意识，上课时间自顾自在校园漫游，总是需要老师把他找回来。课堂上不会听讲，坐不住，最让人头疼的是，他随时就离开座位到处走动，老师管束他他就尖叫反抗，非常影响课堂秩序。而且随着年纪增长情况越来越严重。三年级以后，男孩子精力旺盛，他不会和同学和睦相处，只要不如他的意愿他就打人，出手很重，丝毫不知道克制。渐渐地，他引起了班级同学的反感，越来越被孤立。他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反而感觉被欺负，对同学更加粗暴，曾经把同学推到墙角撞伤，恼怒起来甚至拿凳子砸人。这孩子的极端行为使家长们忧心忡忡，集体向老师提出抗议。也有家长和他的父母亲见面沟通，发现他的家长本身就非常偏执自私，不承认自己孩子的错误，彼此间闹得很不愉快。
往往这样的孩子会占据和消耗老师最多的注意力和心血。从一年级开始，沙老师几乎每天都和赵天一单独交流，他的家长也是办公室的常客。在班级里，沙老师劝说同学们对赵天一宽容友爱，也时常为了他的问题和家长们周旋。但这个孩子的发展令沙老师倍感失望，他没有任何约束自我的能力，不听课，作业字迹难以辨认，成绩达不到及格水平。为了找存在感，他经常在课堂上闹腾，得意洋洋，同学们习惯性地漠视他，他有时候索性就躺在地上。
无奈之下，沙老师请他的家长到教室陪读，他的爸爸才相信老师一直反映的孩子的严重异常。但他的父母只是一味护短，并不知道去寻找问题背后的原因，也不愿接受心理辅导的建议，陪读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赵天一的问题让大家都理不清头绪。
果然，赵天一第二天就爆发了他的超级能量。因为作业没交，他偏要说是组长弄丢了他的作业，争吵几句之后，他尖利地大吼起来，怒不可遏。而同学们丝毫不在意，反而纷纷劝告一脸惊愕的我：“老师，他有问题，不理他就好了。”我看着赵天一挣红的脸，笑着问大家：“不理他就好了吗？我想赵天一需要我们帮他一把呀。”教室里一时平静下来，赵天一也坐回自己的位子，但还是一脸的愤怒。“赵天一这么在乎自己的作业，开学来他一直按时交作业，这说明他对自己的学习很负责任啊！”我接着说。赵天一很意外，孩子就是孩子，他立刻神情温和下来，隐隐露出笑意。“这样吧，赵天一，下课我让同学们帮你找作业，好吗？但是，课堂上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他很听话地打开了书本。下课后，我邀请组里的同学和赵天一一起在教室里找他的作业。最后居然在他自己的书包夹层找到了，我假装生气地看着他，同学们被我逗笑了，赵天一也一脸的不可思议和不好意思，教室里的气氛很融洽，似乎有了新的微妙的变化。
在课堂上，我格外留意赵天一，不时提醒他跟着我的要求和问题去读书和思考。他能短暂地按照我的方法去学习，虽然回答问题时从不举手。根据他的学习能力，我有意识地点名他朗读比较简短容易的课文段落，他读起来确实很费力，但非常认真。他读书时童声清亮，很是好听，在一次完整的朗读后，全班同学居然为他鼓起了掌，赵天一显得非常惊喜。
我看得出来，赵天一在升入五年级之后，自己确实从内心改变了。应该是他的家长也发生了觉悟，加上新的老师新的视角，这个孩子迅速地扭转着过去的自我。我和他的家长进行了沟通，知道了暑假里亲子关系改善了许多，在他的父母接受了孩子的状态之后，坚持了高质量的陪伴，所以，学期开始，新的契机就在萌发。
首先，赵天一努力地在新老师面前保持新的形象，而我，接受了他，也巧妙地保护了他的尊严。我没见过他之前胡搅蛮缠的可恶的行为，所以对他没有任何成见，反而帮助他卸下了沉重的包袱，能脚步轻快地前行。
他开学来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除了孩子的好奇，应该还包含着希望被接纳的渴望。也正是这种渴望，使他努力约束着自己，并且尽力地完成作业，融入到正常的五年级学生的群体中去。
是的，这个曾经有名的问题学生，是多么渴望自己成为班级里正常的快乐成长的一员。心理学上说，人的本能是趋正向上的，就像树木朝向阳光生长。
在梳理清楚赵天一的情况之后，我表面若无其事，暗自对他留心。我用和煦幽默的方式，调整着赵天一和同学们之间的紧张关系。只要发现了赵天一的良好表现，我就巧妙地表扬，孩子们内心的善良是源源不断的清澈溪流，总是给予他真诚的肯定和赞赏。渐渐地，大家都淡化了他曾经令人侧目的与众不同，赵天一混沌的一面越来越小，明朗的一面逐渐放大。他对同学的态度明显有了尊重，也在得到着同学们的尊重。
有时候他还会习惯性地态度恶劣。有一次和附近的一个女同学吵嘴后，他又说了难听的气话，这个女孩子回家告诉了自己的爸爸。这位家长由于对赵天一的成见很深，没问清楚就在放学路队拦住赵天一，说他打了自己的孩子，气势汹汹地教训了他一番。事后，我把双方家长请过来，让孩子澄清了真相。那个女同学对自己爸爸的行为非常不满意，义愤填膺地为赵天一辩护。我对尴尬的家长说：“我们得佩服孩子的正直，也要相信孩子的改变。今天，是孩子为我们上了一课。”
接下来的家长会上，我特意跟家长交流了赵天一的情况，我说，这就是改变带来的改变。
开学两个月了，曾经熟知赵天一的老师都感觉他销声匿迹了。一个问题孩子销声匿迹了，一个正常而平静的孩子正生机勃勃地成长。有一次，我犯了一个错误，错留了多于平时三倍的作业，批改作业时才发现。我很惭愧，翻到赵天一的作业，他写满的整整三页纸上，排列整齐，字体工整。我给同事看，她们惊讶不已。赵天一惨不忍睹的作业她们都没少见识过。这孩子真的改变了。大家都说。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沙老师为什么煞费苦心也没有达到这样的效果？
我想，这就是教育。教育是过程，而不是结果。这个过程充满了改变。沙老师坚持不懈的苦心，最终触发了这个问题孩子和问题家庭的核心。我带来的新鲜感和树立新形象的机会，又给了这个孩子改变的力量。在他改变的时候，我和班集体及时的包容和鼓舞，催发了他内心深处的善良。加上家长正确的支持，这个孩子像蜕了一层厚厚的茧壳，虽然困难，却欢畅地走上了他一直渴望却总也不知如何进入的方向，汇进了伙伴的群体。
改变，带来改变，不变的是教育本身，是一阵风摇动一棵树，一朵云推动一朵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