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虽口碑不佳，相貌也不讨人喜欢，还背着个“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千古骂名， 但煤矿工人的心里，它早已脱胎换骨，演化成一个具有无比灵性、行走于天地人三才者之间的神秘而聪慧的神灵。

达天听：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每年的腊月十八，是窑神的生日，也是祭奠窑神的节日。中国西安碑林有一块矮小的石碑“德应侯碑”，是中国最早的窑神碑。

窑神，是中国行业神中唯一跟火有关的角色。在中国民间社会，崇拜窑神的行业有两个：煤窑和瓷窑。

煤矿工人每天在暗无天日的煤窑中劳作，他们祈祷窑神能够保佑下井平安，千万不要遭遇塌方、冒顶、透水和瓦斯爆炸。烧陶瓷相对于下井挖煤来说，人身安全系数是比较大的，所以陶瓷工匠祭拜窑神，则是为了防止烧窑的失败，要是把整整一窑瓷器烧坏了，那就等于要了他们的命，弄得不好会倾家荡产，甚至因延误交货而大祸临头。

虽然煤窑和瓷窑各自诉求不同，祭拜的窑神却是同一位，谁呢？说出来你一定会觉得很意外，他就是李耳，就是老子，就是后来演变成太上老君的那位道德天尊。

祭拜他的理由也十分有趣，只因他是炼丹的鼻祖。炼丹需要点炉升火，而煤是火之源，老子就理所当然地成了瓷业和煤业的窑神爷。

不过，在盛产煤炭的山西，人们普遍认为，老君之所以为窑神，那是因煤为老君所种。

传说，老君奉玉皇旨意，腰挂装满煤炭的葫芦，来到人间，他手扶耦煤耧，一边走来一边种，东一窝来西一窝，把葫芦里的煤都种到太行山上，因此，山西到处都是煤。

煤能煮饭取暖，能照亮黑暗，在古代山西人眼里，煤是非凡宝物，是拜上天所赐，人们能够采挖到煤，完全靠神仙助佑，所以煤窑神非老君莫属。

祭祀窑神的活动，在煤业悠久的地区是一个传统习俗。每到腊月十八，自凌晨起，各煤窑就敲锣鼓放鞭炮；入夜时分，则垒旺火唱大戏，煤窑神祭拜盛况比春节过大年还热闹。

窑台正中间摆放“窑神爷”塑像，像上老君，身披卦衣，手握拂尘，鹤发童颜，长须飘逸。神像左右配贴大红楹联：“乌金墨玉，石火光恒”，或者“九天喜气辉日月，八卦金炉定乾坤”“金炉不断千年火，玉盂长明万岁灯”。窑口摆放香案、香烛，上供整鸡、猪头、羊头、水果、馒头，还有素糕。

吉时一到，矿工们都穿戴一新，到窑神庙焚香叩首，礼敬如仪。等到众人按身份贵贱、地位高低，依次向窑神叩首作揖之后，便进入了最重要的仪式：宣读祭文，以达天听。

窑主和把总端着大碗酒，向煤窑神跪拜，然后敬香，向老君爷汇报窑上情况，赞美老君爷的恩德，期盼老君爷保佑多出煤、不出事，老少平安，财源滚滚，最后往往会说：“水火、顶板、煤尘、毒气等妖魔鬼怪速速退去，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知地灾：老鼠就是窑工的保护神

那么，老鼠又跟太上老君有什么关系呢？

据窑工们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窑神庙中的窑神塑像脚下卧有一只老鼠，它就是窑神爷的马。老鼠出现在煤窑里，那就是老君爷的化身，就是窑神爷。

听老人们讲，过去许多窑工家中，正屋墙上都恭贴窑神纸像，左右大红对联写着：“上窑多好事，下井尽平安”，或“早晚一炉香，晨昏三叩首”，像前供奉一碟瓜子花生、一盘馒头水果之类的贡品。

神像纸上的窑神，头上无冠，双目有神，尖嘴长须，门齿暴露，耳后毛发直立，两手放在胸前托着一块煤炭，这显然就是鼠神，也是窑工心目中的煤窑神。窑工每逢出门下井前、升井回家后，都要给鼠神作揖。

在我的家乡煤城阳泉，自古就有老君爷化作老鼠，钻进煤窑，帮助窑工从冒顶事故中脱险的传说。这一传说，甚至记载于各个村志和县志中。

在矿山，家家户户都不养猫，窑工们把窑鼠敬若神明，忌讳直呼其名，而要称作“窑神”和“窑家”，绝对禁止伤害它们，有时还专门把舍不得吃的小米饭、白馒头带到井下喂窑鼠。

如果在井下遇到那种全身雪白，或者皮毛泛红的老鼠，窑工都要绕道而行，不得惊动。

一旦有人无意中伤害到老鼠，或是骂老鼠，就会成为千夫所指、万人责骂的对象，直到他把自带的干粮扔在窑里，并向老鼠鞠躬赔罪后，才能得到大家的谅解。

其实，这些习俗是有其科学依据的。有证据表明，一些动物可以被当成是“智能传感器”，能够预测即将到来的地质灾害。老鼠的听觉和嗅觉都非常灵敏，能够比人类更敏感地察觉到周围环境的变化，对于井下冒顶、塌方、透水、瓦斯超标或爆炸等灾害，老鼠有一种提前预知的超能力，一旦有险象，就会仓皇逃命。

在生产力水平低下、采煤技术落后的古代社会，并没有什么有效的措施和设备，来监测氧气及有害气体浓度的高低，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可有效预防透水、片帮等灾害的发生。但在长期的劳作过程中，有经验的窑工发现，如果井下的老鼠一反常态，四下乱窜，特别是见到大鼠叼着小鼠乱跑，就可以预知将有灾害发生，此时马上撤离，即可躲过灾难。

反之，在煤炭开采过程中，每进入一个新的掌子面，如果见有老鼠活动，则证明这里有充足的氧气，有害气体浓度较低，可以放心作业，而且有老鼠活动的工作面，相对来说是比较安全的，一般不会出现顶板塌落、透水等危险。

久而久之，在窑工中形成了一条铁律，那就是老鼠在，安全在，老鼠走，快快逃。经过代代相传，在窑工心目中，与他们朝夕相处的老鼠就是他们的保护神，就是通灵的神物。

通人性：在窑工看来，窑鼠就是他们自己真实的写照

万物皆有主，各行皆有灵。矿工为什么要以老鼠为神呢？

生存意识、趋利避害，是民间文化的价值基础，也是民俗文化的基因。

在那些处于风雨飘摇中的小生产者心目中，生存离不开神灵的庇佑。尤其在小煤窑中，窑工的生活条件和工作环境都极其恶劣，干着沉重的活计，拿着微薄的报酬，尤其是井下火灾、片帮、冒顶、透水、煤尘、瓦斯爆炸等灾害时有发生，矿工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该死的面朝天，不该死的又一年”。

在这种朝不保夕的巨大压力下，他们需要一个精神上的依靠，需要一种心灵上的慰藉，而煤窑神则很好地发挥着这种释慰功能，对窑神的敬畏及信仰，也就成为了窑工们心灵的支撑。

在煤窑神的信仰中，老鼠同样带有神秘色彩。老鼠繁殖力强，是多子多福的象征；老鼠善打洞，与人之挥镐凿洞、匍匐采煤异曲同工。在窑工看来，老鼠就是他们自己在井下坑道中生存的象征，因而矿工非常乐意见到老鼠，进而把它奉为神物；而老鼠呢，也非常通人性，经常围绕在窑工身边，默默地陪伴着他们。

方寸之地，人鼠不惊，和谐共处，相安无事。冥冥之中，你保我安全，芸芸众生，我予你尊重。窑工与窑鼠，上天与地井，这就是“天人合一”，这就是人与天地，即自然环境的平衡和谐发展关系最好写照。

所以说，窑神之祭，绝非简单的封建迷信，它是采煤矿区一种独特的民俗文化。在窑工心目中，煤窑神就是尊者、灵者、聪慧者、正直者、有功者、超凡者。窑工对煤窑神的信仰，寄托的更多的是一种对生存的渴望，和对平安幸福的美好祈愿。

一只小小的老鼠，不但能让窑工对井下安全风险时刻保持警觉，进而拥有胆量和自信，更能让窑工们在暗无天日的劳作环境中看到光明，在朝不保夕的恶劣生存条件下心存希望。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新的一年里，这只聪慧、机灵、可爱的小老鼠，一定能给我们带来更多更好的运气，一定能保佑千千万万煤矿工人每天都能“高高兴兴下井，平平安安升井”。（张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