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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老爷气呼呼地回到二堂,端起条案上的盖碗茶猛地喝了起来,不料却一口啐了出来,然后狠狠地把茶碗摔碎在青砖地上。老爷饱读诗书精研佛理,多年来养成了胸有沟壑却含而不漏的秉性,从来没有像今天如此失态。
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老爷略略平复了一下心情,背手肃立,默然看着那幅挂在“岁寒三友”中堂画两边自己亲笔手书的对联“凛然也正气如虎,坦荡矣虚怀若谷”。自我欣赏起那端庄秀丽的行楷,心里竟有了几分自鸣得意,好像已经忘了刚才发生的事。
吴妈不知什么时候已飘然而至,先是轻手轻脚地为老爷换了个盖碗,重沏了一碗热腾腾的茶,然后将地上的碎瓷破片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一切老爷似乎都无知无觉。我也很奇怪,住在西跨院的吴妈,按道理是听不到这边动静的,难道她有顺风耳千里眼不成?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也让我觉得,她也许在这方面真有异于常人的禀赋。
“老爷,我把丁老爷给你请过来吧?”
“喔,好的,好的。”
丁典史来后,和老爷嘀嘀咕咕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匆忙离去。
当天下午,老爷就分派钱粮师爷老钱带着衙役张三、李四,刑名师爷老邢带着衙役王五、赵六,拿着老爷的名刺和丁典史写好的大红请帖,分头去请城里城外的富商们,让他们务必于明日巳时赶到县衙,有要事相商。老钱年纪大了,和城里那几家关系也不错,就在城里跑跑;老邢不但年轻些,平时锁拿犯人也有几分狠劲,就让他去请城外那几家难剃的头。
等老钱和老邢带着人走后,老爷又吩咐丁典史到南门外官道旁的聚贤楼定一桌最普通的软“五皮间”席。
一切安排停当后,成竹在胸的老爷心情大好,吩咐吴妈赶紧让厨房做羊肉烩面和胡辣汤。老爷是河南人,就好这一口。
当晚,东柿园武家大院后花园里灯火通明,多半亩大的池塘正中的湖心亭子里,酒宴正酣。参加酒宴的人并不多,就四个人,武家大东家武老大、县丞智云龙、北关“义云天”镖局总镖头形意高手姬公豹,另外一个竟赫然是师爷老钱。
那武家世代经商,不但开着并州府最大的票号,还养一支驼队,每年开春带着绸缎、茶叶和瓷器远赴俄罗斯,快入冬时再带着俄罗斯的皮货回到乌水,一来一去利润颇丰。
武家传到武老大手上已是乌水县首富。武老大虽然是商人出身,但从小不但饱读诗书,还跟河南温县陈家沟来的太极高手,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加上平时任侠仗义,出手阔绰,在并州府一带颇有声望,在乌水城更是跺一脚,地都要颤三颤,一来二去自然而然就成了乌水商界领袖,平时有什么事情,那几家富户都唯其马首是瞻。
今夜,一袭月白色竹布长衫的武老大尽显风流儒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说了些无伤大雅街巷市井的笑话,气氛就慢慢地活跃起来了。喝得红头胀脸酒兴正盛的姬公豹,举起酒杯说:“武老大,在这乌水城我就最服你。来!让兄弟好好敬你一杯。”
“且慢,豹兄不是老弟驳你的面子,等得了闲功夫,我陪再你一醉方休,你说的那个事我记下了,瞅个机会我一定替你办了,行吗?好,现在我们谈正事。”说完,武老大一挥手,两个在一旁倒酒夹菜的丫鬟,就迈着小碎步上了连接亭子和岸边的九曲桥,消失在夜色中。
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丫鬟曼妙的背影上收回后,武老大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老钱啊,你是知县张贻轩的大管家,你说实话,县里账上到底有没有钱?”
“要说完全没有那是假话,可是二十万那是根本拿不出来的,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师爷字斟句酌地说,生怕留下什么话把,给将来惹麻烦。
姬公豹吃了武老大的“定心丸”后,觉得其它事都与己无关,只顾就着海参肘子喝那上好的杏花村汾酒,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武老大看在眼里,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狠狠地骂了一句,裁缝丢了剪子,就剩下个尺(吃),夯货!
“亲家,你管他县衙账上有没有钱作甚?他拿不出钱才好呢!”听武老大问县衙账上有没有钱,没有多少城府的智云龙有点沉不住气了。
武老大看了智云龙一眼,心里想就你这点能水,给你个县太爷当,恐怕你也坐不稳那把椅子,嘴里却说:“亲家,我的好亲家呀,你倒是急个甚哩,我说不帮你了吗?”说着,又看了智云龙一眼。智云龙却没看出那眼光里的不屑,甚至是讨厌。
看着眼巴巴的智云龙,武老大却不急着往下说,这是要吊一吊他的胃口,再容易的事你要是吭都不打一个,轻易就应承了,人家就觉得不值钱了。
想到这里,武老大站起来转过身子,往外走了两步,背着手站在勾栏前面打量起茫茫的夜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