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是生命的一部分

得知父亲病重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就像树林里的一棵树,以前总觉得前面有树为自己扛着,而就在今天你突然发现自己成了最高的树,要为老树遮雨,要为小树挡风,要自己挺直了腰杆迎接霹雳。

往事渐稠


那一年,我的孩子还没上幼儿园。母亲打电话说父亲病了,尿里有血。县医院检查不出来,市里检查的结果说好像是肾肿瘤。听到消息我脑子里嗡嗡乱响,对母亲说那就有病看病。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肿瘤和癌症的关系。

在朋友的建议下,我带父亲去省城复查。在那一天里我真正察觉到了父亲的衰老。在这之前,父亲是天是山是伟岸的大树,而那天,他紧紧的跟着我,公交车不敢上,马路不敢过,甚至不敢和医生说话。

在医院,医生说要做个全身CT。做CT的人太多了,我们的检查排到了后天。看病过程中父亲时不时看我的表情,希望从我的表情中去解读他的病情。来省城之前母亲告诉我,父亲的精神压力很大。就在前年,53岁的大伯患胃癌走了,而今年父亲正好也是53岁。

第二天,考虑到父亲好不容易来次省城,我带他去公园转转。父亲一直沉默不语,心情沉重。要不是他孙子告诉他公园里有个动物园一定要爷爷去看看,他有可能不去。人在生病的时候会联想很多,他可能胡乱猜想到他的病已无法医治所以我们带他去旅游。孩子说爷爷领着他去公园里的庙里烧了香,孩子说他看见爷爷在没有声音的哭,在悄悄的抺眼泪。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结论和市医院的诊断结果一致:左肾肿瘤(中晚期)。医生说要做切除手术,手术后根据病检情况再做诊断。刚好这个医生作为专家支援老家所在市的医院,他说就手术而言省城和市里并没有区别,关键是看哪边照顾起来方便。

听说可以手术,父亲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他说没事,人吃五谷生百病,生病生病,有生命就会有病痛。在父亲看来,可以手术就是病还有得治。大伯当年在省城复查后医生说没有办法了,直接接回村里渡过了最后的几个月。

我们选择了回市里手术,虽然老家距市里还有60公里,但毕竟比五百公里之遥的省城要近很多。不到三十岁的我很少进医院。总听别人说医院有很多的潜规则,尤其是做手术,麻醉和主刀甚至护士长都要打点。但我没机会认识他们。麻醉师和主刀医生都是从省城下去的,五天时间手术安排得很满。手术前我去签字时见到了主刀大夫,他说:“小伙子别怕,你爸五十来岁,身体正值壮年,术后应该恢复得很快。”那一刻,我觉得我应该相信他,我感觉到了一种来自于职业的力量。

手术前,能感觉到父亲有些害怕,我也是。我强作镇定在一大摞的材料上签字。推父亲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我看见了父亲眼角滚出的泪水。人在医院里是最无助的,无论是病人还是家属。后来我妹妹说,正是父亲生病的那段时间,当时上高二的她坚定要当医生的决心。

手术室外的时间过得很慢,慢得像是把整个沙漠装进了一个沙漏。守在手术室外的我处在一种似睡非醒的状态。这个下午,我从记事起开始回忆,一直想到了眼下快而立之年的我,往事被浓缩的很稠很稠。我让母亲回病床上等着,我不能与她直视,母子的眼睛只要一碰面,就会泪流不止。

大约过了四个小时,护士叫我去侧面的窗口。她端出一只托盘,里面有一大块黑红色的东西。她告诉我父亲的左肾己经切除,并用镊子指着一大块的囊肿组织,告诉我那就是肾上的病灶,回头要切片送去病检。说实话,我没敢仔细去看,当时脑子里反复出现的就一个念头:天啊,切了这么一大块,老爹遭罪了呀。

又过了大约两个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插着各种管子的父亲被推了出来。医生说麻药还没有过,估计到晚上12点左右会醒。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我问医生:“我父亲醒了后疼不疼?”医生说会有一点,如果明天早上病人觉得疼,可以加止疼泵缓解一下。

晚上,我趴在床头,继续似睡非醒的胡思乱想。12点的时候,我感觉父亲醒了,我凑过去喊了一声爹,他睁开了眼,又缓缓的闭上了,嘴唇微微动了动。母亲说做了手术的人嘴干,要用棉签蘸水给抹一抺。我刚给他抹了一遍,我听到了父亲发出的微弱的声音,我凑过去一听,他说的是:睡吧,你也睡吧!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被一声短咳惊醒,咳嗽的是父亲。每咳一声,豆大的汗珠就顺着额头滚落。我知道手术后伤口会很疼,尤其是咳嗽的撕扯会加剧这种疼痛。大夫还没有上班,我找了值班护士,她给父亲加上了止疼泵。但父亲还是时不时的咳嗽,每一声咳嗽就像一把重锤敲在我的心尖上。

终于等到大夫上班了,他说病人的情况整体还可以。我问有什么办法能解决咳嗽的问题。医生让护士搬来了雾化设备,让早中晚各吸一次雾化。中午做完雾化治疗后父亲咳嗽的次数反而增加了,每次咳嗽后脸色惨白。面对母亲关切的问询,父亲显得很是烦躁。

我又去找医生,医生说能用的都用上了。“那我老爹为什么会咳嗽?”我有点急了。见我有点激动,旁边的医生把我拉到一边,说小伙子,冷静点。他悄悄对我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外面的药店买一些止咳糖浆之类的止咳药,配上甘草片试试。医院对术后用药有严格的规定,只是我个人的建议,不一定管用,试试吧。”

我按这位医生的建议买问了药,为避免给医生添不必要的麻烦,等医生们下午都下班了才拿给父亲服用。被疼痛折腾一天的义亲极其的虚弱。我暗暗的祈祷,希望这药能起作用,只要不咳嗽,父亲的刀口应该就没那么疼了。

第二天早上,姑妈从县上赶过来看父亲,妹妹见哥哥病成这个样子,哭的很是伤心。父亲看到姑妈这样,猛然间咳嗽了几声,大颗大颗的泪珠混着脸上的汗珠滚落了下来。这是生平第一次父亲当着我的面哭。我突然间破防,跑到了楼道里失声大哭……

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也或许是祈祷起了作用,到了下午父亲基本上不咳嗽了,他说虽然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没有了咳嗽时的牵扯,人感觉好多了。一周后,尿管、引流管等各种管子都拔了之后,父亲的面色开始红润了起来。有亲朋好友来看他,他说好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又回来了。

和病痛交朋友


病检结果也出来了:不排除远端转移的可能性。此刻的我拿着病检报告单,才感觉父亲的病和癌症有着某种关联。我开始查资料,才知道手术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下面将面临放疗、化疗等一系列问题。

我打电话给暂时在北京工作的哥哥,让他了解有没有先进一点的抗肿瘤药物。一个月后,他说有一种干扰素,是肾肿瘤的耙向治疗药物,一针500元,每天一针,一星期为一个疗程,每个疗程间间隔三天。他一次性买了三个疗程。

那种针剂需低温贮存。他把针剂塞进装有冰块的保温瓶中,再放进放满冰袋的保鲜箱里,他在北京机场用航空特运寄到省城。我在省城机场自提后,换上冰块连夜送到老家。到老家后放在家里的冰箱里,每天请门口诊所的护士帮忙注射。

现在想来作为儿女的我们是多么的大意。父亲注射干扰素时我们都不在身边,不识字的母亲说针剂上标的都英文,除了北京的药店,没有人能说得清父亲注射的到底是什么药物。

刚开始的一周,母亲说父亲的状态还好,只是饭量有所减退。看到好多做放疗的人会掉头发,我们觉得化疗也会。但是父亲自始至终没有掉头发。

但是到了第二个疗程,母亲打电话说这个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父亲一会儿发烧,又一会儿又发冷,浑身都不自在。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父亲一定跟难受,他刚强了一辈子也沉默了一辈子,一般的不舒服他是连母亲都不会告诉的。

到第三个疗程的时候,我有些迟疑了。到底是坚持还是选择放弃?最后是父亲打来了电话,他说寄来的药我会坚持打完,但以后你们就不要再寄了。他说有些事是天定的,人定不了,就像地里的庄稼,让长的时候会长,该黄的时候会黄。我给哥打了电话,兄弟两个沉默了许久……哥说,那就按爹的意思办吧。

停止注射干扰素后,父亲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半年之后好多的农活都可以干了。在父亲看来,他的病已经完全好了。手术后父亲戒了抽了三十多年的烟。但半年后我春节回家发现他站在雪地里抽烟,我怕他冻坏了,走出去说:“爹,回屋抽吧。”父亲没有别的爱好,怕他着急,家里人默许了他的复吸。我知道,戒烟需要强大的内躯力,迫于外部的约束是戒不掉的。

父亲的这次生病,让我对生活有了更深更痛和更新的认识。翻过年的春节,尽管我的假期很短,尽管春节三亚的宾馆很贵,我坚持带父母和孩子去了三亚。他们没有做过飞机也没有见过大海,我不想将来有一天给自己留遗憾。我以前去庙里很少烧香,我总觉得求佛不如求己。陪父亲闯过这一关后,路过寺庙时我会为父母祈福,希望他们无病无灾。

父亲60岁时,对母亲说有机会他想去一趟西藏。他不喜欢旅游,好多次团队旅游都是母亲一人去。父亲想去西藏一定有他的理由。就在那个夏天,我们带着两个孩子四位老人,坐着火车翻过唐古拉山去了拉萨,我们翻过了海拔4700多米的色季拉山口到了林芝。父亲没有一点高原反应。正值雪顿节,我们参加活动获赠了一箱啤酒,孩子太小我抱着,父亲硬是把那箱酒扛回了宾馆。

那次回来后不久,例行体检时大夫说父亲的血压有点高。父亲平时抽烟但滴酒不沾,血压高点我们也没有太过重视。2018年夏末的一天,母亲打电话说父胃疼了好几天,头发晕,身体虚弱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接完电话我觉得不对:父亲一直胃不好,他自己常去药店买胃药,但胃疼不至于头晕。我问了县医院检查的情况,胃镜做了B超也做了,看不出啥问题。我爱人说:“咱爸血压高,心电图做了没有?”我连忙给母打电话,要他做个24小时心电图。

第二天一打早,母亲打电话说父亲的病是心梗。我心里立刻起了火泡,连忙坐高铁赶了回去,见到父亲时我吓了一跳:父亲坐在轮椅上,面无血色头发凌乱。不是说胃疼吗?怎么会这样?

我跑进了医生办公室,医生说可以确定是心肌梗塞,需转院治疗。但情况危急,病人不能剧烈活动,也不能长途劳累,否则有可能随时发病。医生让我选择转院方案。他说如果用救护车的话费用较高,由于跨地区,可能还会在中途换乘。

我一时有些犹豫。我问了省城的朋友,他说心梗宜快速治疗,时间最是宝贵,他可以帮我联系省城医院的医生。从老家到省城,做高铁站前站后周转会比较麻烦。去年省城到老家的高速公路已全线贯通,开车去更方便也更快捷。

我决定开车送父亲去省城医院。刚好我爱人的姐夫在老家,他的越野车大一些。为安全起见,我爱人还联系了她在县城做护士的学生,让她带上应急救护设备一路陪同我们去省城。准备停当,我们火速上路。

一上高速,父亲就睡着了。母亲说:“你爹昨晚没睡好。邻床住着一位老太太,他儿子晚上12点来陪床,来的时候就喝醉了,说话声音很大。好不容易睡下了,呼噜又打得山响。我后来到走廊里的凳子上睡了一会。你爹估计一晚上都没睡。”

“这也就算了,”母亲接着说:“今天一打早,两位护士急急忙忙推着轮椅走进病房,说诊断结果出来了,你爹得的是心梗,不让他乱动。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轮椅上,身上插上了各种电线,把我吓坏了。”

母亲一边说,一边看着身旁的父亲,父亲睡得很沉。昨晚的折腾加上今早的惊吓,已经让父亲精疲力尽。母亲缓了一会儿说:“大前天跟他散步时我就感觉不对。我们走到人行地道里,他差点走不出地道了,他说是胃疼,我当时就纳闷,早饭只喝了一点稀饭咋会胃疼?就算胃疼,哪能一下子疼得捂着胸口直不起腰?”

一路上随行的小张护士给父亲量了两次血压,一切都很正常。晚上7点我们到达了省人民医院。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小张护士第二天还要上班,她急忙打车去了火车站。

省医院的护士没有县医院的护士那么慌乱。她问了一下病情,说目前没床位,监护室也满员,暂时就在楼道里加个床,带上24小时的心脏监控,等明天大夫上班了再说。我说不是说心梗一定要赶时间吗?护士说:“那是在发病的时候,现在病人病情稳定,如果要介入治疗的话,也需要先完成术前的检查与准备。”

我让那位姐夫送母亲回家了,我租了个简易床在走廊里陪父亲。我给父亲买了一笼包子,一杯豆浆,他很快吃完了。或许是在车上休息好了,他看上去好多了。他问医生怎么说,我说问题不大,可能要做手术。一听可以做手术,父亲踏实了很多。他自言自语的安慰我,说能做手术应该问题不大,再大的手术,应该也没有十二年前的那场手术大。

第二天父亲从走廊转到了病房。医生说父亲是冠心病,如果发作时可即时进行介入治疗。考虑到有肿瘤病史,且是单肾,目前的情况要先做术前检查和身体状况评估,可以的话进行造影检查,根据检查结果看是否实施介入治疗,比如说安装心脏支架。

第三天在河南工作的哥哥赶了过来。来之前我说忙的话就不来了,血管造影术是一个极小的手术。他说关于心脏的,都是大事。这次手术前的签字是大哥签的。兄弟还是多几个的好,这种时刻的分担相当给力。

手术安排在晚上,给父亲换上手术服后,我们推他进了手术室旁边的麻醉室。进去后我发现那里有点冷,我飞一样的赶回病房拿了我的大衣给父亲披上。过了十几分钟,有病人进去麻醉室的门开了,我远远的看见父亲披着大衣盘腿坐在长凳上。他也看见我们兄弟两个,笑着向我们挥手,嘴里轻微的说着:“没事,没事”。

造影手术的导管入口是在大腿内侧,医生说那里的动脉离心脏最近。术中有护士叫我们两兄弟进去,医生指着大屏幕说:“你们看,病人这三处的动脉只有头发丝这么细,需要植入心脏支架。”我们看到,同一个动脉,在某一个位置突然变得很细,像灯泡里的钨丝,熔断后搭连着。

“到底是植入两个还是三个,要根据具体情况来定,你们有没有异议?”医生接着说。我们兄弟俩对视了一下,异口同声的说:“听医生的。”“那用进口的还是国产?”“哪个好就用哪个,”大哥说。

接着我们在影像中看到,一根导丝顶着一个小金属球在血管里缓缓行进,到了血管最细的、像灯丝一样的搭连处,医生来回调整金属小球的位置。突然间小球迅速的张开转眼不见了,细如游丝的结合处的细血管迅速变粗,就像灯泡里的灯丝突然发亮。狭窄处消失了,血管前后变得一样粗细,有力且有节奏的跳动着。在监控室我看不到父亲的表情,我感觉父亲猛然间会感觉胸部疼痛的减轻,甚至会有一丝畅快。

紧接着,第二个小球也打开了。整个冠状动脉处的血管紧张而有力的跳动着。观察了一会,医生说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放两个支架就可以了。这两处疏通了之后,另外一处狭窄的地方也舒张开了。

半小时,父亲坐着轮椅被护士推出了手术室。他的表情非常平静,甚至还带着笑意。他说这次手术只是局部的麻醉,整个手术中他的意识非常的清醒。他说这个手术和十二年前的那场手术比起来,就好像做了个检查打了个针输了个液一样。由于没有尿管和导流管,他甚至不让我们哥俩陪床。后来在哥哥的一再坚持下,他留下来陪床我回家休息。

第二天我外出办了点事,这些天在医院,工作落下了很多。下午三点左右医院给我打电话,说大夫查房却找不见病人。我给老爹打电话,他说他就在我办公室。我说在那等着,一会儿送你去医院。

我到办公室的时候,母亲、父亲和哥哥在里面有说有笑的喝茶。母亲告诉我,父亲坚持要出来走走,从省医院走到了这里。我的个天,十多公里路哪。看到父亲的精气神,我心里很高兴,但嘴上还是数落父亲:“害的人家医生满医院在找,刚好一点,不能一下子走这么远的路。”

送父亲到医院,医生是真的火了:“谁让你们出去的?刚做完支架造影手术,血管里可能还有移动的血栓,你们这是在拿生命看玩笑。”我和哥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倒是父亲平静坦然,为我们解围:“适当的活动一下,应该也有助于恢复。”医生听后只是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出院的时候,医生把我们哥俩都叫到了办公室。非常郑重的对我们讲:“你们的父亲只有一个肾,又有高血压,现在又因心梗放了两个支架,你们要高度重视。记住:①从现在开始,他吃药要比吃饭还要重要!饭可以不吃,药必须服用!降压药要按时保量吃,抗血栓防凝血的药一顿都不能落下……②严禁抽烟喝酒。戒不了也要戒,不要抱侥幸心理。③饮食清淡,按时作息。………④保持心情愉悦。……”我怕我记不住那么多药的种类和服法,也为让父亲知道,征得医生同意我录了音。

其他的都好办,这次父亲真的能把烟戒了吗?我没底。送父亲去火车站的时候,我弱弱的说了一句:“医生说烟再不能抽了。”父亲没有接我的话。过了几天我给母亲打电话,让她给父亲带个话,如果他能把烟戒了,我也戒。我从中专毕业开始抽烟,烟龄虽赶不上父亲,但也有二十多年了。给母亲打完电话,我就把烟戒了,至今已快六年。令人欣慰的是,自那次手术后,父亲再也没有抽过一根烟。

从那以后,但凡有亲戚生病,父亲都是鼓励他们积极就医。他说生活在一个好时代,医学很发达,要面对病痛,就像六零年面对饥荒一样,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人的一生和庄稼一样


口罩三年,我们很担心父亲。他说没事的,那么大的手术我都经历了,小小的病毒伤不了我。他每天爱走路,有时出去打打扑克。相对于大城市,他更愿意住在小县城。出门就能碰到亲戚,说话沟通无障碍,打牌娱乐都不误。

过了70岁,父亲的身体我感觉又出现了问题。刚开始的表现,是他不能走的太快,他说他走不动。过了一年,他走快了就会喘得很厉害。去医院看医生,医生说是慢阻肺,还有肺气肿,还有心肺病,考虑到老人的情况,这种慢性病只能保守治疗。

为什么会这样?父亲年轻时抽烟可能是诱因之一,但也不至于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我查了资料,说劳动时吸入过量的烟尘,会造成肺功能的极大损伤。我觉得我找到了答案:父亲包产到户后一直经营着两个石灰窑,烧窑虽然在雇别人,但修烟囱、出石灰的活没少干。石灰窑上的粉尘和烟尘,父亲肯定吸了不少。只上过小学三年级的父亲,肯定不知道烟尘对健康的损害,但他既便是知道也只能干下去,先是我上中专,接着哥哥上大学,随后妹妹上医学院,我们的学费,都是父亲一分一分从石灰窖里刨出来的呀。那个年月,找个赚钱的营生很不容易。

去年冬天,我带父亲到省城复查,医生说最好住院,这样能够查得详细一些。刚开始父亲拒绝了,他说儿子,我们这个岁数,已经是破车子烂轮胎了,走到哪一天算哪一天吧。在我爱人的一再坚持下,父亲住院做了心脏支架的复查,一切都好,只是在冠状动脉上又做了一个支架。我开玩笑的说,就算是车子破了,也只能边修边用,不修咱行。

截止今日,父亲的状况不是很好。他稍微走快些就喘得历害,到了晚上小腿还有些水肿。关键是父亲一着凉,在没什么外在症状的情况下会出现白肺,输液消炎治疗后会有所缓解。但到了季节转换的时候,上述情况复发的频率很高。

前天母亲打电话说父亲睡了一天,在外地的我催促着去检查,检查结果说大半个肺都泡在水里,严重的肺积水。我写此文的时候,父亲正在医院接受治疗。我和哥哥,还有当医生的妹妹正在全力以赴,我相信我们能找到好的办法缓解父亲的病痛,父亲会好起来的。

写到这里,我想起春节时和父亲的一次聊天。说了很多过去的事,不知怎的聊起了疾病。他说儿子,我五十三岁时切了一个肾,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肿瘤就是癌,我过了一关;六十五岁时心梗,村里曾经有那么多人因为这个病,倒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我能活过现在,这二十年都是赚来的。生病和其他的事一样,该来的时候就会来,来了咱们也不怕,慢慢和他相处,真心和他交朋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细细的琢磨父亲的话,是啊,尽管我们憎恨病痛,但他却不以我们的喜好而存在着。我今天五十岁不到,小的头疼脑热就不说了,四十岁后已接连有带状疱疹、牙周炎、痔疮等疾病陆续光临。不可否认,病痛,真的是生命的一部分,我们要做的,就是正确的了解病痛,加强我们身体的机能,学会和病痛相处,乐观的面对病痛。我不歌颂病痛,但病痛会让所有的人变得更加坚强,也让生命变得更有宽度、更具深度和富有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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