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们见她老实了,就都走光了,只剩下我暗暗注意那姑娘的动静。那时我热血沸腾,几乎就要跳出去揪住叶庄主理论一番,质问他这姑娘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何要对她如此残忍?但转念想到叶庄主毕竟是一代武学宗师,仁义英侠,闻名遐迩,他这般做法,或许事出有因?因此我便待他们都走光了,跳了进去,进到那草屋里面。
“刚一进门,就见那姑娘正手持一把剪刀刺向自己咽喉,只是因为手臂受伤不便,又见到有人闯进来,吃了一惊,这一剪便刺得偏了,将她肩头刺了个大窟窿,鲜血迸流。我急忙赶上去,把她手中的剪刀夺下来,她想要甩开我的手,却受不住全身伤痛,昏死过去。
“我自一见到她,心里就充满怜惜之意,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关心爱护她,不能让这个柔弱的生命受到再多的伤害。我便给她包扎伤口,替她接好臂骨,又用从层云峡带来的最好的药膏为她疗伤。
“过了不久,她终于醒转,刚一苏醒就哭道:‘为什么不让我死?我要去陪我娘!’推想前后,我知道前几天死去的叶夫人应该就是她娘,想到叶夫人死时根本无人关心过问,便随口道:‘你就这样死了,有谁会为你伤心呢?’
“那姑娘道:‘我不需要有人为我伤心!我只要陪在娘身边,娘就会开心了!’我劝她道:‘你娘被你爹这样冷落折磨都没有想到死,她一定是想要你活下去,才苟且偷生下来。如果你死了,岂不是有违你娘期望,叫她痛心么?’那姑娘听了我的话,怔了一怔,低下头只是垂泪。
“我又道:‘你还不知道你爹究竟为什么这样对待你和你娘,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死了,自己也不会甘心吧?’我想不管怎样先叫她收起自杀的念头,便搜肠刮肚劝她。
“她起初只是静静听着,后来终于轻轻开口说道:‘我不会死的。我要找回公道!’她脸上犹自泪水盈盈,说话时却是语调平稳,斩钉截铁,眼里泛出的精光叫人不寒而栗。
“我见她不会再寻短见,很是高兴。她望向我,问了我的姓氏,又自己道出名字叫叶音音,接着突然翻身跪倒在我面前,说道:‘冯大哥,是你救了我的命,从今往后音音愿意做牛做马,一辈子跟着冯大哥,服侍左右。’
“我吃了一惊,急忙扶她起来,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肯起身,说道:‘冯大哥,你带我走吧。只要你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我哪里敢答应她?要是婧妹看到我带另外一个女人回来,一定非杀死她不可。何况我尚不明实情,怎能轻易带走别人的家人?我便左推右搪。
“她见我支支吾吾,知道我不会帮她,便长叹一声,斜倚在床头,黯然道:‘你走吧。就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了此一生。’月光洒将进来,笼罩在她身上,映着她微现倦意的面庞,显得异常凄婉悲凉,刺得我心痛。
“她虽然粗布宽衣,但依然掩不住婀娜身形,孤高清绝,容色照人,直如出尘仙子,叫人情不自禁会心生爱怜。看她茕茕孑立,我好生歉疚,胸中豪情徒增,大声道:‘音音姑娘放心,在下定会想尽办法,保护你周全,不会再叫你受恶人的气了。’
“音音喜出望外,本来憔悴的面庞映出几丝红晕。我怕耽搁太久,叶家人会到来。这里属于越秀山庄禁地,食客绝对不许进入。若是被人发现我在这里,不但我会受到惩罚,还会累及音音。我便和她约定以后再来看她,悄悄返回自己的住处。
“第三天夜里我找到机会又悄悄潜入草屋,却见音音倒卧在床上,见我到来,想要起身却难以办到。原来她已经几天没有吃到饭菜,身体虚弱之极。
“本来叶夫人在世之时,每天还会有人送来一顿残羹剩饭,虽然很少,但总算可以果腹。但自从叶夫人去世之后,叶家便不再派人拿饭菜来,显然是想音音自生自灭。
“为人父亲,竟然歹毒到如此地步,真是天下独有。我常常偷偷带些吃的给她,才能叫她活下去。后来我隔三差五,每到夜深人静时便去看望她。
“音音总是翘首守望,每次见我来到就会欢喜雀跃,待我离开时则是黯然伤情,泪水涟涟,也惹得我心酸,对她日增怜爱。
“据音音诉说,她三岁起便和她娘一起被关在这高墙深院里,终年不准离开草屋半步。这草屋破旧不堪,难以挡风遮雨,冬日奇寒,盛夏燥热。她母女二人竟然在此相依为命,生活了十六年。
“她告诉我这些年来她从未见过外人,每日见到的家丁个个都恶语相向,叶庄主和两个弟弟偶尔来看看,也往往只是辱骂她跟她娘是丧门星,她娘受尽委屈,终日以泪洗面。
“她曾多次问她娘为什么两个弟弟可以到处玩耍,而自己只能在这丈余见方的草屋里度过每一天?每到这时叶夫人只是摇头叹息,要她莫要对爹爹心存怨恨,每日诵经礼佛,为爹爹乞福,盼望能感动上苍,赢得爹爹原谅。
“可是叶庄主并不原谅她们,叶夫人忧郁成疾,身体越来越弱,叶庄主也不闻不问,全当府中没有此人一般。音音多次哀求家丁代为传话,为叶夫人找个大夫,反遭叶庄主喝骂毒打。”
听到这里,行痴等人齐声叹息。罗大鹏问道:“这位音音姑娘就是适才的叶夫人么?”冯叔夜点头道:“正是她。”
罗大鹏切齿骂道:“叶冠棠假仁假义,骨子里原来这么不顾亲情!冯大侠你真是好涵养,要是我罗大鹏,早就去揪住他理论理论啦!”梅文浦道:“冯贤弟心思细密,当然要先弄清楚事情原委才会有所动作。”罗大鹏搔了搔头,咧嘴一笑:“说的也是。”
冯叔夜苦笑道:“大侠二字,如何克当?正如梅大哥所讲,我想方设法打听她母女二人的事情,可惜食客们都不清楚,而叶家的家丁又不好接触,也不能问得太过露骨,两个月下来,一点头绪也没有。
“而我和音音……和音音便在不知不觉中情愫暗生。音音不但生得美艳无伦,且温柔贤良,善解人意。自小她娘便教她琴棋书画,想来是因她颇具天赋,因此虽然她未曾踏出这后花园半步,没见过世面,却是样样出色。
“或许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真心对她的人,也或许更因为她娘悲惨逝去,对她打击太大,她实在已经少不了我,有如小鸟依人,更令我意乱情迷。有两次我外出办事,过了几日才回来看她,她哭得泪人一般,一见面就对我倾诉离别之苦,那份真情,叫我刻骨铭心。”
行痴念了声“阿弥陀佛”,道:“真是孽缘啊。”冯叔夜满脸苦涩,垂下眼皮,低声续道:“不久她便有了我的骨肉……”声音越来越低,话到后来,几乎细不可闻。
罗大鹏一听,噌的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张大了嘴巴盯着他。梅文浦也惊讶无比,心道:“是了,原来弟妹常与他翻脸,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冯贤弟为人耿直,作了这样一件大错事,一定不会对他妻子隐瞒。”便问:“后来怎样?”
冯叔夜道:“都怪我品行不端,由怜生爱,铸成大错。听音音说道有了孩子,我才如梦初醒,顿时慌了手脚。我已有妻室,却又与她私下来往,于天地难容。婧妹知道了也决计不会原谅我。
“我知道事情一旦败露,叶庄主定然不会放过音音,可是叶家防备森严,我要带她走绝非易事。况且终究我有婧妹,又能带她去哪里呢?
“她见我犹豫不决,莹然泣下,说道:‘原来你并非真心对我。你救我性命我感激不尽,那又何苦将我心儿掠去?岂非再害我一次?’无奈之下,我只好将和婧妹结婚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求她原谅。
“我本以为她会恼怒无比,哪知音音静静听完,反而哈哈笑了起来,冷冷的道:‘何必向我道歉?都怪我不自量力。自己是丧门星,偏要去连累你。’我愧疚万分,支吾道:‘我一定想个法子救你出去。’
“音音依然冷笑:‘你能救我去哪里?你逃得掉叶家的追捕么?即便逃得掉,你又能原谅你自己么?既非真心,何必勉强?我不想带累你。’
“我羞愧难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突然听到草屋外面有人叫道:‘你们这两个下贱的狗男女,快给我滚出来!’
“我吃了一惊,知道事情败露,便出得草房。只见不少家丁手持火把将草屋团团围住,叶庄主和他的两个儿子堵在门口,见我出来,叶晋德和叶晋勇纷纷扯出长剑,喝道:‘大胆淫贼!竟敢到我叶家撒野,受死吧!’双双挺剑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