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抢步出门,听西北方向传来阵阵兵器相交之声,正是客房所在的位置。两人急忙绕过天井长廊,来到一处大院前。院门并未关闭,从外面望去,只见里面刀光闪闪,叫骂声连成一片,一群人正自恶斗。
两人奔入院内,见蒙面客与叶姊大、叶冠棠站在墙角边静静观看,没有丝毫劝阻的意思。不少叶家食客三个一堆两个一伙站在一旁看热闹。
冯叔夜望向院子当中,见梅文浦与罗大鹏等十来个人围成一个小圈子,将杨少真、行痴护在当中,杨少真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行痴大师则盘膝坐在地上,面色苍白,似乎身受重伤。
而任云天、郭慕帆等三十余人正在全力围攻。梅文浦虽然武功高强,但是既要照顾杨少真、行痴、罗大鹏等人,又念及对方也是再兴会的朋友,不想伤了他们,免不了捉襟见肘,险象迭生。
冯叔夜与梅文浦关系甚笃,眼见老友难以支撑,当下大叫一声:“快罢手!”冲入战团,双手连擒带拿,已将几个人的穴道制住,夺过兵器,护在梅文浦身前。任云天等人见他身手如此敏捷,都吃了一惊,急忙住手。
冯叔夜挥掌劈出,将那几件兵器震断,喝道:“大家同属再兴会,为何不团结一心,反而刀剑相向?”任云天大声道:“梅文浦竟然不辨是非,百般维护卖国女贼杨少真。还与她一个鼻孔出气,说什么不能轻易与女真结盟,我看他是不安好心!”
梅文浦道:“杨姑娘所言不无道理。老夫虽然不赞成出兵帮助契丹,但是对女真的狼子野心也颇有担心,并无他意。而且杨姑娘为我大宋立下赫赫功劳,你们竟然要对她动用酷刑,老夫绝不能袖手旁观。”
郭慕帆道:“杨少真通敌卖国,人人可以得而诛之。你凭什么阻止?你以为你已经是武林盟主了么?”戴志丹接口道:“上次你放走夺心双子和契丹公主,大家早就颇有微词。如今你又对杨少真心存怜惜,如此妇人之仁,怎能做武林领袖?怪不得丐帮抗敌这么多年,牺牲无数弟子,却甚少得胜。哼,你若想做武林盟主,我戴志丹第一个不同意!”
梅文浦听他指责自己,内心一阵委屈,沉默半晌道:“戴兄弟所言不错。我丐帮十几年来死伤无数,换来的却是节节败退,几无胜绩。丐帮虽是武林第一大帮,但是并不擅长行军打仗,再加上粮饷无人供给,官军协同不力,与辽国精兵强将相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然则我丐帮众弟子为收复失地,中兴大宋,甘心为国捐躯,前赴后继,并无一句怨言。”
他说到此处,过于激动,声音哽咽起来,别过头稍作调整,才又说道:“老夫深知以我丐帮一帮之力根本无法低档贼寇,因此才与大家结盟,以盼合天下之力,为国分忧。至于盟主之位,当由能者居之。老夫从未奢望。”
戴志丹道:“好。再兴会迟迟未能确定盟主,无人主持大局,才导致今日不合。既然梅帮主这样说,我就推举红枪会任帮主作我们的盟主。任帮主果敢干练,这几年来将红枪会打理的井井有条,声势日壮。只有这样的将帅之才才能统帅好我再兴会,大家意下如何?”他话音一落,早有不少人大声叫好。
罗大鹏一扬手中钢叉,道:“岂有此理!这十几年来丐帮独力支撑大局,功不可没。盟主之位自然该由梅帮主接手!如果推举他人,老子不服!”
任云天喝道:“罗大鹏!你要和他们一样,堕落成民族罪人么?契丹欺压我大宋多年,杀我百姓,侵我疆土,任何一个血性男儿都不能将此奇耻大辱抛于脑后!凡是与契丹有染者,一概杀无赦!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样才能立我大宋国威,破敌致胜!”
郭慕帆道:“任帮主所言甚是。丐帮一向自以为是,独断专行,不但不听从朝廷指派,更扰乱官军部署,所以往往无功而返。若是任帮主荣任盟主,想必会与朝廷通力合作,北上讨辽将成功在望。”
梅文浦听他竟然扭曲事实,将责任全推到丐帮身上,暗骂他卑鄙。但想眼下救杨少真要紧,便道:“任帮主为人精明强干,原是上佳人选,老夫也赞成他做盟主。不过请念在杨姑娘抗辽功绩斐然,饶她性命。”
罗大鹏也道:“是啊。大丈夫要是非分明。何况你们突施毒手,已经打伤行痴大师,还想怎样?”任云天冷笑道:“是非分明?杨少真私藏番邦公主,策反绿巾军,其异心已昭然若揭。倘若因为尔等包庇于她而坏了国家大事,此等责任尔等担待得起么?”
冯叔夜听他们争吵之间所指,想必是再兴会一干人等就如何对待杨少真一事徒起分歧。任云天等人主张严惩杨少真,且人数占优,更对行痴施以冷箭,好削弱梅文浦的势力,以便更易于夺取盟主之位。
他见双方争执不下,势同水火,不禁冷笑道:“失地仍在敌人手中,你们却在这里自相残杀。以这等做法,说什么收复失地、中兴大宋,无异于痴人说梦!”
任云天大怒道:“冯叔夜,你也算在江湖上有名的侠士,怎能妖言惑众,打击我再兴会军心?”冯叔夜待要反唇相讥,忽听有人说道:“既然大家各不相让,倒不如另选盟主,以免伤了和气。”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那蒙面人在说话。
戴志丹喝道:“你是什么人?若不是我再兴会中人,不可多管闲事!”蒙面客道:“再兴会既然打算合天下人之力,当然是属下帮会越多越好,再加上我越秀山庄一家岂不是如虎添翼?越秀山庄声震武林,百年来一直不衰,由我家庄主来做这个武林盟主再合适不过。”说罢向叶姊大微微点头。
叶姊大稍一迟疑,缓步走到场中,抱拳行了一礼,朗声说道:“未亡人叶姊大,忝为越秀山庄新任庄主。”
众人见叶冠棠神情萎顿,漠然而立,好似眼前的一切与己无关一般,而这娇柔的女子素未谋面,竟然自称庄主,都莫名其妙,不少人交头接耳:“越秀山庄庄主不是叶冠棠么?怎么突然换作他人?这女子是谁?名不见经传,竟公然窥伺武林盟主的宝座?”
不仅其他帮派议论纷纷,山庄众弟子食客面临突变,也是一阵哗然,交头接耳道:“这个女人怎么从没见过?”忽听有人大声叫道:“山庄众弟子听了!快随我拜见新庄主!”
随着话音,一个身材俊挺的青年从人群后抢步而出,跪倒在叶姊大面前,高声道:“弟子励天泓带同越秀山庄众弟子拜见庄主!”
众弟子均感意外,嘁嘁喳喳议论道:“是大师哥回来了。既然他都拜见新庄主了,看来庄主更迭之事不虚。”也有人疑道:“大师哥他们一直出游在外,何以会比咱们更清楚此事?”
半信半疑之间只有少数弟子随着励天泓拜倒,其他人则迟疑不决。忽听又有人大叫:“弟子赵天满、赵天沛拜见庄主!”接着两个青年人排众而出,跪倒在地,正是赵天满、赵天沛兄弟。
赵天满道:“弟子来迟,还请庄主恕罪!八大弟子中其他五位师兄弟途中有要事处理,不久会赶回来拜见庄主。”众弟子见状,再无疑心,纷纷跪倒高叫:“拜见庄主!”叶姊大微笑道:“大家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梅文浦眼见叶冠棠面色古怪,呼吸间气息不畅,甚感奇怪。又见那蒙面客与他紧紧相随,不离半步,心知不妥,只是尚不明真相,并不敢擅动,开口问道:“敢问夫人高姓大名?大伙儿都知道越秀山庄主人是叶庄主,刚才在下还曾与他叙旧,可并未曾听叶兄提起过更换庄主一事。”
叶姊大昂然道:“各位英雄不认识我不足为奇。”回头瞥了一眼叶冠棠,冷笑道:“这都要归功我爹,是他对我百般‘宠爱’,将我深藏内宅,就连许多山庄弟子和食客也都不熟悉我。”
叶冠棠低声道:“不错。梅帮主,她是我唯一的女儿。今日犬子身受重伤,我想静心替他们疗伤,更何况我年事已高,不堪重任,便在适才决定将庄主之位传给她。”蒙面客道:“敝庄新任庄主志向高远,忧国忧民,愿以国事为己任,带同大家合力讨伐辽寇。”
众人听他如此说话,好似叶姊大已经成为了武林盟主一般,都大声鼓噪起来。有人叫道:“咱们拥戴任帮主作武林盟主,你怎能还对盟主之位痴心妄想?”又有的叫:“叶老爷子做盟主还有可能,她一介女流,又名不见经传,怎能作武林领袖?”
任云天曾带任笑乐前往叶家堡相亲,虽然后来不了了之,总算与叶姊大甚有渊源,因此不好明里和她作对,只是抱拳施礼道:“叶夫人别来无恙。在下曾替犬子上门提亲,后来听说花刀门竟派人偷袭贵堡,叶夫人也没有了音讯,心里一直担心得很。如今看叶夫人安然无事,在下也就放心了。”叶姊大微笑道:“多谢任帮主挂心。”
蒙面客高声道:“诸位英雄!适才梅帮主也曾言道盟主之位当由能者居之,切莫以貌取人。本来任帮主和梅帮主也当得起大任,但无论谁做盟主,都会引起再兴会其他弟兄不满。试想若内部不和,再兴会又怎能杀敌取胜呢?为免纷争,由我家庄主出任盟主之位再恰当不过了。”
戴志丹闻言问道:“这位叶庄主又有何德何能可以领导群雄?不如露两手给大家看看。”蒙面客道:“就凭越秀山庄四个字还不够么?”
戴志丹冷笑道:“江湖上欺名盗世之徒比比皆是。若是叶老爷子说出此话,大家当然会给他面子,不过突然间冒出个什么女儿,江湖朋友不但未曾见过,更未曾听说过叶家有位千金。恐怕这其中有诈啊。”说罢嘿嘿冷笑。原来他也看出来叶冠棠神色有异,心下早已怀疑,顺口便说了出来。
忽见蒙面客身形一晃,已经欺身到戴志丹身前,左手成爪,索他咽喉。戴志丹低头闪过,手臂挺剑斜刺,剑光摇曳,分袭对方前胸八处大穴,但在众人看来便好像八把宝剑同时出手一般。
那蒙面客又是一晃,恍如鬼魅,戴志丹这一招八势尽皆刺空,同时觉到后脑掌风飒飒,敌人已从背后袭到,急忙使一招“龙腾四海”,身子急旋,长剑借势刺出,化作剑花点点,映着夜色火光,犹如万朵银花绽放在他周遭。
这一招缭乱纷繁,既守且攻,当真高明之极,任云天等人齐声喝彩。然而喝彩声尚未落下,就听“砰”的一声,戴志丹肩头中掌,向后跌出丈余。
所谓百密一疏,他剑招再快,始终有先后之差,漏出破绽在所难免。蒙面客正是抓住破绽,一击得手。这一击看似简单,梅文浦等人却明白若非绝顶高手,要破这一招绝无可能。
戴志丹挣扎起身,却脚步踉跄,勉力以剑支地,但随即再次摔倒,身体扭曲,鲜血顺口鼻渗出,大声呻吟。以他铁鹰帮帮主的身份,即便落败也不应该示弱于人前。大呼小叫,岂不是丢尽颜面,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可见他伤得甚是厉害。
任云天见他痛苦不堪,心中又惊又怒,上前扶起他,向蒙面客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戴帮主不过说句真心话,你就下如此重手!”
蒙面客鼻中哼了一声,道:“老夫只想叫戴帮主明白,这世上他不明白的事情很多,千万不要不自量力。老夫不过是叶夫人手下的无名小卒,教训戴帮主这种小差事,勉强可以应付得来。我家庄主有能无能,他还没有资格过问。”
众人知道戴志丹并非泛泛之辈,在再兴会当中也称得上是高手,但在蒙面客面前竟然走不到三招,无不骇然,心道:这蒙面客就如此厉害,看来这位新庄主定非等闲之辈。
支持任云天的一班人眼望着他,以为他会挺身而出,为自己人撑腰。哪知任云天踌躇半晌,却不敢迈步上前。蒙面客见众人默然不语,哈哈笑道:“既然都无异议,那就是赞同由我家庄主出任盟主了。”
梅文浦叫道:“且慢!”原来他察言观色,见叶冠棠始终没有正眼和自己相交,神情消沉,与刚才所见大不相同,且气息不调,似有内伤之相,心知叶冠棠身旁定有异变。但他明明受制于人,就这么揭破对方反而会伤及他性命也说不定。是以他欲托住对方,再寻解救叶冠棠的办法。
蒙面客凝视他片刻,沉声道:“怎么梅帮主还是不甘放弃盟主宝座么?”梅文浦道:“盟主是什么宝座了?咱们再兴会推选盟主,不过是希望他能统帅各门各派同仇敌忾,同进退共生死,以免似一盘散沙,无力作战。因此盟主反而要担当重任,需付出比常人更多代价,并非轻而易举便可作得来的。梅某并非因叶夫人是女子便作另眼看待,只是事关社稷安危、武林兴亡,万事还是谨慎些好。”
蒙面客问道:“你待怎样?”梅文浦道:“盟主之位并非单凭武功高下来定,武林各位朋友是否愿意听从号令亦十分重要。再兴会中虽然有不少朋友对梅某不满,但叶夫人初来乍到,大家对叶夫人所知甚少,恐怕对叶夫人信赖有加的更是寥寥无几。梅某就想叫大家表态,看是支持我丐帮的兄弟多,还是赞成叶夫人的多。然后梅某和叶夫人稍试拳脚之后再作定夺。”
再兴会中不少门派眼见一个寂寂无名的女流之辈横插进来,而任云天竟慑于蒙面客淫威,不敢作声,都想还不如梅帮主作盟主的好,他虽然妇人之仁,毕竟多年来同气连枝,总比从属在一个女人手中强,因而一听梅文浦的话,便大声附和。
蒙面客道:“不错,选举盟主乃是武林中的大事,怎可以草率?三日之后,咱们在剑湖召开武林大会,再比高低!”不等梅文浦回答,拉过叶冠棠,带着叶姊大扬长而去。
励天泓等人待他们走得远了,这才站起身来,向再兴会众人抱拳行礼,说道:“诸位,弊庄即将举行新任庄主继位典礼,我等将忙于筹备,恐怕对各位会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说罢招呼众弟子、食客各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