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君从江南来,我道君自天上堕入凡尘独徘徊——记润玉(34-2)

        在把自己的儿子关了禁闭,清除掉旭凤的嫌疑后,荼姚一手推动了对洞庭水族的惩罚。荼姚当初差点被润玉杀死的时候,亲眼见证润玉是因为在水神的提醒下,避免连累无辜才停下了对荼姚的杀手,故而,荼姚很有把握地认定,只要她惩罚洞庭水族,润玉一定不会不闻不问,那么她就可以趁机处置润玉,报当初润玉差点杀死自己的一箭之仇,顺便为自己的儿子旭凤登上帝位除去最大的障碍。

        可是天帝却反对处置洞庭水族。在天帝看来,严刑峻法太招人非议,荼姚首先要做的,就是劝说天帝,同意自己的主张。

        荼姚提出了第一个理由,陛下你反对处置洞庭水族,是不是你对那个妖精余情未了?

        荼姚与太微成亲几万年,对自己的丈夫极为了解,荼姚知道,太微心心念念的只有花神梓芬,簌离在天帝心中的地位别说比不上梓芬,就是连自己都比不上,天帝绝对不会是因为对簌离余情未了才反对处置洞庭水族。她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激起天帝的逆反心理,把天帝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因为,这个理由是最不成理由的理由。

        不出意料,天帝否认了他对簌离的情意,当初,天帝不过是利用簌离破坏水族内部联盟,屠灭龙鱼族,限制水神的实权而已,簌离的背影肖似梓芬,不过是一个不是附加福利,他是丝毫不把簌离的死活放在心上的。天帝的看法,向天后迈进了第一步。

        荼姚说,我之所以要处置洞庭水族,是因为那个妖精的手,已经伸到了九重天上,她指使鼠仙趁着旭凤涅槃去谋害他,洞庭一战我亲自查实,她私蓄甲兵数万,阴谋颠覆我天界,实在叫人不寒而栗。

        荼姚提出的第二个理由是,不是我要吃簌离的醋故意针对簌离,而是簌离她根本是咎由自取。她因为当初被你抛弃,怀恨于心,竟然试图杀死我们的嫡子旭凤,旭凤难道不无辜吗?你是凤儿的亲生父亲,难道还能忍这个?更何况,她非但试图杀死我们的嫡子旭凤,还私蓄甲兵,试图颠覆我们天界,我这是发现得早,她才没有得逞,否则,连我们两个都有可能受她暗算,你还能忍?

        荼姚以簌离的罪大恶极来论证处置洞庭水族的合法性,他们只不过是连坐而已,根本算不得冤枉。

        天帝虽然认同簌离是罪无可赦,但是他还是觉得,为了这件事就屠灭洞庭水族,实在是处罚过重,他说这样的话,会影响天界声誉。

        注意啊,天帝反对天后处置洞庭水族,不是因为他的仁德之心,而是怕因为处置他们连累自己的名声。荼姚立刻抓住了天帝的这个弱点,加以引导。

        第三个理由,数千年前龙鱼族已经合族覆灭,只留簌离一个余孽,这才几千年,就又生出了诸多祸端,若陛下心存妇人之仁,放了这群洞庭余孽,那就是三万个簌离,更何况,在我们身边,还有一个簌离的亲生骨肉,到时候里应外合……

        荼姚提醒天帝,当初天帝任由我屠灭龙鱼族全族的时候,不曾心慈手软,怎么到了今天,区区处置这三万人,就婆婆妈妈,还不如我这个妇人有决断呢?陛下你看,当初只留了簌离一人,她就想要复仇,搞出这么多幺蛾子,若是放过这三万个簌离的亲兵,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更何况,我们身边还有一个与簌离有着割不断的血缘关系的簌离的亲生骨肉,陛下,难道你就不怕他们里应外合,颠覆你的朝廷,威胁你的君位吗?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天帝听到荼姚提到润玉,气冲冲打断了天后的话,说润玉自小在我膝下长大,他的心性如何,天后你应该最清楚,他与世无争惯了,绝对不会做出颠覆我们天界的事。

        荼姚当然不相信润玉,毕竟润玉曾经对她痛下杀手,只不过她不会承认,免得引得天帝反感,不利于她来针对润玉。

        第四个理由,斯人无罪,怀璧其罪。野心是可以培养的,如果陛下想要保全两个儿子,那就必须做个决断,永绝后患。

        这是荼姚最大的理由,也是天帝绝对不会拒绝自己的理由。天帝早就认可旭凤继承自己的君位,从来不曾考虑润玉,如果润玉有想要夺位的心思,天帝第一个反对。因为润玉是天帝之子,从道义上来看有继位的正当性,陛下你又反对润玉继位,那就必须剥夺润玉继位的可能。你必须借屠灭洞庭水族告诉润玉,我不允许你拥有夺位的实力,进而让润玉认清自己的身份,否则到时候润玉做出什么不当之事,你再处置他,他就更难保全了。陛下,您不要以为我是故意针对润玉,我这实际上是在维护他,让他顺从您的心意,平安顺遂地做一个皇子度过一生,这还不好?您只是屠灭了三万洞庭水族而已,却保全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难道润玉还不如三万洞庭水族重要?

        天帝被完全说服,现在天帝只剩下一个顾虑,那就是,如果屠灭洞庭水族,会使得群情鼎沸,不利于天界的名声。

        荼姚安慰陛下道,陛下不必亲自出面,这样的事,交给荼姚就好了。

        荼姚想要借着处置洞庭水族来处置润玉,她当然要争取行刑权。而天帝又想表明自己仁君的立场,不方便出面,又一直在拿荼姚当枪使,不在乎荼姚的名声,自然不会反对。

        天帝假仁假义地说,我只是担心,这样做会有损天后令名啊。

        令,即美好之意。按理说,天后应当是母仪天界,满怀慈悲心肠的女子,要是让天后出面做这样的事,唱这个白脸,实在是不大合适。

        记得幼年时看了很多戏说晚清历史的电影,尤其反感那个阴险毒辣的慈禧皇太后。觉得她一个娇媚温柔的女子,怎么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了呢?她一手屠灭太平天国、义和团、戊戌六君子,一手阻挠着中国近现代历史的进步;尤其同情那个英年早逝的慈安皇太后,觉得她必然是被慈禧害死,为的就是独揽大权。慢慢长大,才发现自己的狭隘。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的历史。慈安,也不见得无辜,毕竟,一个人只要掌握着独裁权力,没有不异化的。大清帝国这艘千疮百孔的航船,靠着一个精明强干的女子,假借一个顽童的名义,充当它的舵手,驾驶着它,在惊涛骇浪里前行,这本身就是人间惨剧,但是更凄惨的,还是被独裁统治压制的国人,被西方列强侵略的中国。

        《香蜜》这个故事,不过是告诉我们,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天帝与天后蛇鼠一窝,水神、风神和花神是相交投契,润玉与邝露是志同道合,而天真无邪的锦觅,也只能喜欢那个赤子之心的凤凰。

        天后及时表忠心,为了两个儿子,为了我们天界的万世基业,我荼姚就做一回恶人呗。在天帝欲言又止的时候,天后又及时表白心意,荼姚明白。我明白您的顾虑,也明白您的主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您打算,为天界打算,为两个儿子打算。我是你的天后,是两个儿子的母亲,自然是向着我们一家人的,你放心,我会替你出头,来摆平这一切,你只要做那个一无所知又安享仁德之名的天帝就好了。

        天帝走后,荼姚在心里默默地说道,旭凤,母神定要为你永绝后患。荼姚终于争取来了处置润玉的机会,她想趁机杀死润玉,即使杀不死,也要让润玉生不如死,一举灭了润玉的夺嫡之念,为自己的儿子永绝后患。

        此时的润玉,正双眼含泪,亲手雕刻着生母的灵位。生母已经死去,润玉作为簌离的亲子,竟然连正大光明地称呼簌离为母亲都做不到,只能在牌位上刻下“簌离上仙之灵位”七个字。

        润玉将生母的灵位妥帖地安放在祭台上,这时候邝露小仙女步履匆匆,跑了进来。润玉说道,你来得正好,叫彦佑和鲤儿来拜祭母亲吧。

        彦佑与鲤儿是自己生母的养子,拜祭死去的母亲天经地义,他们也肯定不愿失去拜祭母亲的机会。润玉把彦佑和鲤儿当做生母遗留给自己的亲人,自然不会忘了他们。

        邝露只能实话实说,他们已经被天兵天将带走了。邝露万分焦急,但无能为力,只能来告诉自己的主君夜神殿下。

        夜神非常吃惊,猛然转过头来。邝露小仙女解释道,天后要对洞庭水族施以天刑。润玉瞪圆了双眼,问道,何时行刑?这时突然天雷滚滚,邝露说道,恐怕雷公电母已经领命而去。

        润玉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连生母留给自己的两个义弟都死去,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求助父帝,希望父帝能制止天后,救彦佑和鲤儿一命。

        天后打算处罚洞庭水族的时候,天帝竟然来逛花园来了。润玉直挺挺地跪在父帝面前,为洞庭水族求情。哀求父帝能慈悲为怀,不要任由天后滥杀无辜。

        润玉说,事关洞庭三万条生灵的性命,他们是无辜的。我母……簌离既已伏法,天后所为未免杀戮之心太重,我求求您,救救他们吧,我愿为他们作保,以后再不会生事。

        润玉本来称呼簌离为母亲,可是看到父帝犀利的眼神,立刻改口,不敢再说生母了。同时,润玉所说的,我愿意为他们作保这句话,触及天帝底线,好像润玉是在趁机收买人心,招揽羽翼,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润玉这样为洞庭水族求情,毫无用处,反而会引发天帝的忌惮。

        其实,此时的润玉,无论怎么求情,都不会有丝毫用处。谈判这样的事,需要建立在绝对的实力之上,就像润玉之前恳求天后放生母一命,他毫无实力,天后怎么会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复仇机会?后期的润玉明白了这一点,他与隐雀的对弈,与固城王的谈判,都是建立在以利相交的前提下,他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那时候的润玉,才叫把心机发挥到极致,才叫真的成熟了。

        天帝虽然对润玉心怀不满,但也没说破。他是最会虚与委蛇的人,只是说,天后也是顺应天命,簌离谋逆,十恶不赦,理应按律惩办,只是杀伐太重,本座也是于心不忍。天后主动代本座去掌刑,本座断无拒绝之理。你身为本座的长子,不可带头坏了法度。天帝打断润玉继续想要为洞庭水族求情的话头,责令他退下。

        首先,天帝在润玉面前,仍然装作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 说杀伐太重,他也于心不忍。后来润玉差点被天后所杀,天帝来帮助自己的儿子疗伤的时候,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原来从来不曾在乎这三万洞庭水族的性命,才叫润玉认清了自己的父帝究竟是何等货色,才叫润玉再也毫不顾忌地算计逼父篡位。

        其次,天帝拿出父命如山的款儿来,逼迫润玉身为人子,不可忤逆父意,更不能坏了天界的法度。让润玉明白,他若没有实力,非但天后不在意他的求情,就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帝,也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意见,故而,润玉从此开始真正的招揽羽翼,培植势力。

        第三,润玉认识到,天后必然是先劝动了天帝,明面上是谨遵天帝的法旨,才对洞庭水族动的手。后来的润玉学会了这一点。他后来对天后、对旭凤的种种算计,对锦觅怀疑旭凤是杀父凶手的种种引导,都建立在父帝的权威之下。我非常无辜,我身为人子、臣子,只能听从父帝的意见,从而在锦觅面前把自己摘干净了,让锦觅不再怀疑自己的别有用心。

        第四,润玉比天后高明的地方,在于天后是假借天帝的名义为非作歹,打击对手,为自己招来的是恶名;而润玉虽然也在假借天帝的名义行阴谋之事,但却让天帝背了黑锅,自己得了善名。水神死后,锦觅问为什么迟迟查不到凶手,明明是润玉以维护旭凤的名义劝天帝封存卷宗,在天帝面前得了他们兄友弟恭的好处,还在锦觅面前说这全是天帝的旨意,并在自己的未婚妻面前装作毫不知情,问觅儿道,你是不是怀疑谁呢?其实,锦觅对旭凤的怀疑就是润玉修改梦珠的颜色种下的果子,他还能把所有的一切推给天帝,得了未婚妻的感激。这样把天下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润玉,若是当不得天帝,简直不可思议。当然,润玉赢了天下人,唯独赢不了锦觅,因为他自己不准。“赢得了天下输了她,”说的就是润玉。

        润玉双眼含泪,意识到再恳求父帝,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于是跑去九霄云殿,找天后求情。润玉跑向九霄云殿的步伐,还保留了一点点少年感,他真的是无能为力,只能再去哀求天后。

        润玉受了三万道天雷电火之刑后,再也不曾这样少年感满满地奔跑过,变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稳重模样。后期的润玉,只有过一次奔跑,就是见到跳下忘川的锦觅足下血莲点点,极度心痛,奔跑到未婚妻子面前把觅儿横抱起来,怕觅儿再走路会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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