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得名,源于白水河,始见于秦代。历史上曾经是秦晋、秦魏强国间互相征伐的拉锯地所在,在那个剑吼西风、泣血悲歌的英雄时代,这里一度成为天下瞩目焦点,它在古战场上的伟岸身影也许会让山西高平望其项背。
白水最早名为“彭衙”,后世学者在引用此名时,往往于其后加“大塬”。这两个字我认为用以形容白水风土极其贴切,首先“塬”表示黄土山上的开阔平地,而观之地形,无论县城乡镇,皆“塬”也;其次一个“大”字既体现其时间维度之长,又表示其空间维度之阔,当然还能看到其文化维度之深。
一
在中国,有个奇特的现象,但凡饱受战火洗礼之地,必然一是关口、隘口,二是连接四面八方之枢纽,例如最早的天府之国——关中,就以东南西北四个著名的天下险关而得名,成为天下形胜之地,灼灼文明,昭昭历史,成就“中原龙头”之美名。而白水属于后者,在秦直道荒废后直到近当代,它一直是关中通往陕北的重要枢纽,笔者外公大人曾经就有为解放部队南下带路的经历。
谈论文化,不得不提起仓颉、杜康、蔡伦这些响当当的上古圣杰,而有趣之处在于,他们一手创建的举世成就,皆与这片山河密不可分:仓颉观日月山川、飞禽走兽而定字;杜康饮积粥之液而酿酒;蔡伦习洛岸民术而改造纸。可以说,正是这方水土,赋予其超乎寻常的绝世智慧,完成了由常人到圣贤的华丽转变。也因为白水,他们不仅封神成圣,广受后人香火,而且硬生生将中华文明推向世界前列,民族之巅。一片崇拜之余,反观今天,在当代文化孱弱的中国,很少有人将目光转向风貌凉旷,内涵丰厚的山川土地,也不会主动从往圣先贤那里汲取智慧的源泉,更不愿意追问这片山河魅力之所在,继而用之再塑原本就不丰富的精神世界。西风席卷来那一抹沧桑,黄土砂砾下那一声叹息,久久回荡在蓝天旷野,君岂不闻乎?
二
大巴车沿着在尚在修建的公路蹒跚而上,云天逐渐清晰明朗。摇曳之间,恍然看到两个关中老汉,在道旁自家门前翻土。他们嘴里都衔着烟,抡着铁锨,面露豪爽笑容,由于隔着车窗,不曾听到他们对话,心情却也和他们一样豪爽敞亮了起来。
今天和古代一样,北入白水的路是艰险的。使我不禁想起伟大诗人杜甫在躲避战乱时的名篇《彭衙行》
忆昔避贼初,北走经险艰。夜深彭衙道,月照白水山
尽室久徒步,逢人多厚颜。参差谷鸟吟,不见游子还
痴女饥咬我,啼畏虎狼闻。怀中掩其口,反侧声愈嗔。
小儿强解事,故索苦李餐。一旬半雷雨,泥泞相牵攀。
既无御雨备,径滑衣又寒。有时经契阔,竟日数里间。
野果充糇粮,卑枝成屋椽。早行石上水,暮宿天边烟。
少留周家洼,欲出芦子关。故人有孙宰,高义薄曾云。
延客已曛黑,张灯启重门。暖汤濯我足,翦纸招我魂。
从此出妻孥,相视涕阑干。众雏烂熳睡,唤起沾盘飧。
誓将与夫子,永结为弟昆。 遂空所坐堂,安居奉我欢。
谁肯艰难际,豁达露心肝。别来岁月周,胡羯仍构患。
何当有翅翎,飞去堕尔前。
然而令我震撼的不是那寒月如刀,鬼呻怪吟,杀气盈野的白水道路,也不是卸下诗圣光环的杜甫领着一家老小难民般的凄惶遭遇,而是杜甫白水友人孙宰的义薄云天,厚道浓情。这个孙宰很有意思,开门点灯后又提供热水让杜甫泡脚解乏,甚至亲自剪纸为杜甫全家招魂,安抚他们慌乱的心情,放在现代,肯定只有至亲才能做到这个份上,而从另一方面去看,这是白水人的一个写照:热情、厚道。记得以前回白水找一位亲戚,由于不认其门便走错了门,谁知主人家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热情地让我留下来共进午餐,几番推辞方才脱身。也许孙宰就是千千万万白水人的写照,这样的古道热肠经世世代代而流传下来,我思索着,车已进入险峻的白水河大桥。
我清楚的知道,秦穆公的军队就在脚下的白水河成功阻击来犯的晋国军队,他在此之前屡战屡败,未见寸功,但捍卫河山,保卫臣民的决心感动了山河,白水河一夜暴涨,挡住了势如破竹的晋军,秦穆公继而得以喘息,休整反击。这份至诚的铁血丹心在这个靡靡铜臭的天下显得却是那样弥足珍贵和苍白弱脆。
然而单凭血性论白水人,显得太过狭隘。
记得几年前我感染足癣,刺痒难忍,用遍了药都没有效果,暑假回老家,姨夫给我找来药方。接过塑料瓶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包土,姨夫说这叫糖土,事实上这就是在算命称骨中经常提及的“道旁土”,治疗的方法极其简单:用糖土涂抹在病患处而已。几天过后,我的疑虑就烟消云散了,脚癣神奇的好了。若干年后,我在研读阴阳五行相关的书籍时,才猛然醒悟,道旁土治疗脚气的原理其实是土克水,想着姨夫的身影,顿时觉得格外伟岸。
过了“品白水苹果,吃三顾香泡馍”的招牌,就正式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