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闯祸之后,鲁智深老实了一段时间,一连三四个月都不敢出寺门,一晃时间就来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二月,天气变得闷热起来,鲁智深出了山门,远远地看见山下,听到山下叮叮当当乱响,显得极为热闹,鲁智深忍耐不住,就回房间拿了些银两揣在怀里,一步步下山来了,到了一个小镇,约有五七百户人家,各种生意应有尽有,显得极为繁华,智深寻思道:“干呆么!俺早知有这个去处,不夺他那桶酒吃,也自下来买些吃。这几日熬得清水流,且过去看有甚东西买些吃。”以前没发现这个好地方,现在发现了,鲁智深心里很是高兴,听得那响处,却是打铁的在那里打铁。间壁一家门上,写着“父子客店”,智深走到铁匠铺门前看时,见三个人打铁。智深便道:“兀那待诏,有好钢铁么?”那打铁的看见鲁智深腮边新剃暴长短须,戗戗地好渗濑人,先有五分怕他。那待诏住了手道:“师父请坐,要打甚么生活?”智深道:“洒家要打条禅杖,一口戒刀,不知有上等好铁么?”待诏道:“小人这里正有些好铁,不知师父要打多少重的禅杖?戒刀但凭分付。”智深道:“洒家只要打一条一百斤重的。”待诏笑道:“重了,师父。小人打怕不打了,只恐师父如何使得动。便是关王刀,也则只有八十一斤重。”智深焦躁道:“俺便不及关王?他也只是个人。”鲁智深心里还是有些狂妄自大的,宋朝这个时代,关圣人的地位已经开始变得神圣不可侵犯了,宋徽宗先封关于为忠惠公,忠心而惠及天下,没几年又封为崇宁真君,随后直接封王,什么昭烈武安王,义勇武安王,壮缪义勇武安王,壮缪义勇武安英济王的封号先后都给安排上了,虽然还没有封神,但神圣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鲁智深一个杀人逃犯也敢和关圣人比?待诏道:“小人好心,只可打条四五十斤的,也十分重了。”智深道:“便依你说,比关王刀,也打八十一斤的。”待诏道:“师父,肥了不好看,又不中使。依着小人,好生打一条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与师父,使不动时,休怪小人。戒刀已说了,不用分付,小人自用十分好铁打造在此。”智深道:“两件家生要几两银子?”待诏道:“不讨价,实要五两银子。”智深道:“俺便依你五两银子,你若打得好时,再有赏你。”那待诏接了银两道:“小人便打在此。”智深道:“俺有些碎银子在这里,和你买碗酒吃。”待诏道:“师父稳便。小人赶趁些生活,不及相陪。”我忙着呢,要挣钱养家,没时间陪你喝酒。这个时候的鲁智深,看来已经基本接受了自己是个和尚的现实,作为一个武艺高强的好汉和尚,打造趁手的武器那是势在必行,那就弄一个和尚使用的禅杖,和自己目前的身份也就相符了,鲁智深心理上有点像个真和尚了。
想请这铁匠喝酒,人家太忙,没时间陪他,鲁智深只有自己去找酒店,到了酒店后,进里面坐下,敲着桌子喊道:“将酒来。”卖酒的主人家说道:“师父少罪,小人住的房屋也是寺里的,本钱也是寺里的,长老已有法旨,但是小人们卖酒与寺里僧人吃了,便要追了小人们本钱,又赶出屋。因此只得休怪。”没想到这文殊院还是个财主,这么大一个市镇,竟然也是寺里的产业,有了一些集团化的味道了,和现在的某名寺有的一拼。智深道:“胡乱卖些与洒家吃,俺须不说是你家便了。”店主人道:“胡乱不得,师父别处去吃,休怪休怪。”智深只得起身,便道:“洒家别处吃得,却来和你说话。”出得店门,行了几步,又望见一家酒旗儿直挑出在门前。智深一直走进去,坐下叫道:“主人家,快把酒来卖与俺吃。”店主人道:“师父,你好不晓事。长老已有法旨,你须也知,却来坏我们衣饭。”智深不肯动身,三回五次,那里肯卖。智深情知不肯,起身又走,连走了三五家,都不肯卖。看来这五台山文殊院的规矩还是挺严格的,不像当今的某些寺院,啥生意都敢做,完全忘记了出家人的本分。鲁智深知道今天自己想要喝着酒,那就只能说谎骗人了,远远的走到杏花深处,市梢尽头,一家挑出个草帚儿来。智深走到那里看时,却是个傍村小酒店。鲁智深揭起帘子,走入村店里来,倚着小窗坐下,便叫道:“主人家,过往僧人买碗酒吃!”先告诉人家,我是云游到来的外地和尚,不是五台山上的,你卖酒给我不会有事的。庄家看了一看道:“和尚,你那里来?”智深道:“俺是行脚僧人,游方到此经过,要买碗酒吃。”庄家道:“和尚若是五台山寺里的师父,我却不敢卖与你吃。”智深道:“洒家不是。你快将酒卖来。”庄家看见鲁智深这般模样,声音各别,不是本地的口音,想必真是外地来的和尚,外地和尚的银子不挣白不挣,这店家也是个明白人。便道:“你要打多少酒?”智深道:“休问多少,大碗只顾筛来。”约莫也吃了十来碗酒,智深问道:“有甚肉,把一盘来吃。”庄家道:“早来有些牛肉,都卖没了,只有些菜蔬在此。”智深猛闻得一阵肉香,走出空地上看时,只见墙边沙锅里煮着一只狗在那里。智深便道:“你家见有狗肉,如何不卖与俺吃?”酒庄老板说:“我怕你是出家人不吃狗肉,因此不来问你。”随后就把狗肉也卖给鲁智深。鲁智深十来碗酒下肚,这会儿又有了狗肉下酒,吃喝的更加肆无忌惮,酣畅淋漓,又连吃了十几碗酒,还不过瘾,又要了一桶,不一会儿酒喝得干净,整只狗吃得也只剩下一条腿了,这收刹不住的势头,看的店家都呆住了。鲁智深酒饱饭足,把银子甩给店家说:“多的银子,明日又来吃。”说完,就朝着五台山上去了。
走到半山亭,酒劲儿就上来了,忽然想起来自己也是个武林高手,当了和尚之后也没好好的练练了,于是就把上衣脱了,两只袖子绑在腰间,光着上半身就练起了拳脚,全身发力,一只膀子就撞在了半山亭的柱子上,哗啦啦一声响,半山亭的柱子就被撞断了,这亭子也塌了半边,寺里的门子听到亭子倒塌的声音,远远一看,只见鲁智深深一脚浅一脚的摇晃着走上山来,两个门子叫道:“坏了,这畜生又喝醉了,这回比上回醉的还要厉害。”赶紧把山门关上,阻止鲁智深进寺,两人躲在门后面偷偷地观察鲁智深。只见智深抢到山门下,见关了门,把拳头擂鼓也似敲门,两个门子那里敢开。智深敲了一回,扭过身来,看了左边的金刚,喝一声道:“你这个鸟大汉,不替俺敲门,却拿着拳头吓洒家,俺须不怕你。”跳上台基,把栅剌子只一拔,却似撧葱般拔开了。拿起一根折木头,去那金刚腿上便打,簌簌的泥和颜色都脱下来。门子只能跑去报告长老知道,智深等了一回,调转身来看着右边金刚,喝一声道:“你这厮张开大口,也来笑洒家。”便跳过右边台基上,把那金刚脚上打了两下,只听得一声震天价响,那尊金刚从台基上倒撞下来。智深提着折木头大笑。鲁智深这回醉的实在太厉害了,醉眼朦胧,看东西都已经模糊不清了,脑子也变得糊涂起来,把山门两边的金刚都当成了寺里那些可恶的和尚了,稀里哗啦打得粉碎,完全陷入了癫狂状态。两个门子报告给长老,长老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去惹鲁智深,万一癫狂状态下的鲁智深下手没个轻重,打伤了寺里的和尚,甚至打死,那麻烦就大了,于是就吩咐道:“休要惹他,你们自去。”寺里的一众管事,包括首座,监寺,都寺(首座,是寺院里专管具体事务的主管,有前后堂或内外堂的分别,监寺,是寺院里所有庶务的高级管理者,地位仅次于主持,都寺,管理寺里后勤的主管。)都来到方丈见智真长老,对着长老一顿抱怨:“这野猫今日醉得不好,把半山亭子,门下金刚都打坏了,如何是好?”寺里的财产被人损坏,必须由人来负责,修理费用肯定不能在寺里的日常开销里列支,这一帮子和尚找长老就是要明确责任,矛头直指鲁智深和他背后的赵员外,要长老出面找赵员外赔偿,谁让你老人家不听我们大家的劝阻,非要留下这个祸害的?有点逼宫的味道,而且这鲁智深在寺里的形象简直是差到了极点,被和尚们称之为野猫,可以说已经是深恶痛绝了。智真长老对这些部下的心思一清二楚,就给他们吃了个定心丸:“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汉,何况老僧乎?若是打坏了金刚,请他的施主赵员外自来塑新的;倒了亭子,也要他修盖。这个且由他。”有人赔偿就行了,现在这鲁智深醉的这么厉害,你们让我出面找他麻烦,是想要我送死吗?几个和尚开始为难长老了,说是金刚是山门之主,不能随便乱换,长老也不惯着这些和尚,你们想让我前去送死门都没有,于是态度明确道:“休说坏了金刚,便是打坏了殿上三世佛,也没奈何,只可回避他。你们见前日的行凶么?”你们几个有本事就去上前阻止,看鲁智深不打死你们,老衲我是不会触这个霉头的。众僧出门后恨铁不成钢的埋怨道:“好个糊涂长老。”心里也害怕鲁智深闯进来弄死他们几个,毕竟这几个寺里的管事一直看鲁智深不顺眼,只能吩咐门子不要开门,大家都在里面听着就是了。奈何此时的鲁智深,醉的实在太过厉害,凶性大发,只在外边叫喊道:“直娘的秃驴们!不放洒家入寺时,山门外讨把火来,烧了这个鸟寺。”和尚们吓坏了,知道以鲁智深脾性,这火烧文殊院的事儿真干得出来,只能吩咐门子赶紧打开大门,把鲁智深放进来,然后大家飞也似的逃到房子里躲了起来。鲁智深本来在用力敲门,这大门一打开,一下就把他给闪了进去,一个狗吃屎就摔趴在地上,爬起来摸了摸头,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摔倒在地,然后就走进了选佛场(这里好像指的是和尚们打坐修行兼休息的地方)中,鲁智深爬上禅床,大吐特吐,狗肉与浊酒共飞,恶臭之气弥漫,熏得众僧齐掩了口鼻只念佛号,鲁智深脱了直裰,一条狗腿就掉了出来,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有一条狗腿没吃完呢,这会拿出来刚好充饥,嘴里兴奋的直叫唤:“好,好,正肚饥哩。”一众和尚哪见过这等犯戒的事情,个个拿袖子掩了脸面,在鲁智深旁边的两个和尚远远地躲开,这引起了鲁智深极强的恶趣味,看着上首的道:“你也到口。”意思是你来一口尝尝。上首的那和尚把两只袖子死掩了脸,智深道:“你不吃?”把肉望下首的禅和子嘴边塞将去。那和尚躲不迭,却待下禅床。智深把他劈耳朵揪住,将肉便塞。对床四五个禅和子跳过来劝时,智深撇了狗肉,提起拳头,去那光脑袋上必必剥剥只顾凿。满堂僧众大喊起来,都去柜中取了衣钵要走。此乱唤做“卷堂大散”,首座那里禁约得住。智深一昧地打将出来,大半禅客都躲出廊下来。监寺、都寺不与长老说知,叫起一班职事僧人,点起老郎、火工道人、直厅轿夫,约有一二百人,都执杖叉棍棒,尽使手巾盘头,一齐打入僧堂来。智深见了,大吼一声,别无器械,抢入僧堂里佛面前,推翻供桌,撧两条桌脚,从堂里打将出来。众多僧行见他来得凶了,都拖了棒,退到廊下。智深两条桌脚着地卷将来,众僧早两下合拢来。智深大怒,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只饶了两头的。当时智深直打到法堂下,只见长老喝道:“智深不得无礼!众僧也休动手。”两边众人被打伤了十数个,见长老来,各自退去。智深见众人退散,撇了桌脚,叫道:“长老与洒家做主。”此时酒已七八分醒了,鲁智深也知道这回真的闯祸了,但还是先来了个恶人先告状,意思这回还是众僧人多欺负人少,只是本事不济,被自己打得落花流水而已。这一回智真长老也不敢再惯着他了,长老道:“智深,你连累杀老僧。前番醉了一次,搅扰了一场,我教你兄赵员外得知,他写书来与众僧陪话。今番你又如此大醉无礼,乱了清规,打坍了亭子,又打坏了金刚,这个且由他。你搅得众僧卷堂而走,这个罪业非小。我这里五台山文殊菩萨道场,千百年清净香火去处,如何容得你这等秽污。你且随我来方丈里过几日,我安排你一个去处。”智深随长老到方丈去。长老一面叫职事僧人留住众禅客,再回僧堂,自去坐禅;打伤了的和尚,自去将息。
鲁智深这次的祸闯的有点大,智真长老不敢再包庇他了,就和众僧商议打发他走人,先是给赵员外写信,把事情的经过细细的说给他听,赵员外也是个明白人,立马就回信表态,损坏的所有财物都由自己赔偿,鲁智深的去留但凭长老发落,这个时候,鲁智深可以说达到了人嫌狗不爱的地步,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各方统一意见,于是长老就叫来了鲁智深,先是对他所犯的错误进行深刻的剖析,指出他的错误是非常严重的,影响非常恶劣,后果极其严重,并对他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本来你犯了这样严重的错误,按照规定是要开除寺籍赶出纯洁的和尚队伍的,但是看在你老兄赵员外的面子上,我们从轻处理,也算是给你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我给你写了一封推荐信,安排你去另一个好地方安身立命,是东京的大相国寺,那里的主持是我的师弟智清禅师,自己人,你去了可以罩着你,还能让你当个职事僧,另有四句偈语赠送与你,这可是老衲入定之后得到佛祖的指示才得来的,极其珍贵,会让你受用无穷的。鲁智深也知道这次超想要留在这里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听从长老的安排,就道:“洒家愿听偈语。”长老道:“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鲁智深听了不明所以,但还是对着长老拜了九拜,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来到先前的那个喝酒的小镇,住在铁匠铺隔壁的客店里,等着自己的禅杖戒刀打好了就出发。鲁智深的离开,让五台山上的众僧以及火工道人都是欢天喜地,总算是把这个瘟神给送走了,文殊院从此得以安宁,至于鲁智深损坏的东西,山下的赵员外也拿出了足够的钱财,整、重修被鲁智深损坏的半山亭,重塑了金刚真身。
鲁智深离开文殊院,在小镇上等了几天,禅杖,戒刀都打造好了,还做了刀鞘,付了银子,另外还拿了些散碎银两赏赐了众铁匠,然后背了包裹,跨了戒刀,提着禅杖,和店主人及铁匠们告别,离开五台山,直往东京赶去,至此,鲁智深拳打镇关西大闹五台山的故事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