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上映以来,我无意中所看到的对于这部电影的评价都是正向的。最初我非常迫切地想要观看它,但是可惜我人在国外,只能耐着性子等它在网络上上线。今天我终于看上了这部电影,根据我之前观看现实主义题材片子的经验,点击开始键之前,我没敢断然相信它是优秀的。诚然,对于这种题材,我很钟爱,但是不敢期待。看了二十分钟之后,我决定要为这部电影写一篇观后感,因为我此时的感受已经非常复杂了,同时,我的感受在我的内心形成了文字。已经很久没有一部电影能如此打动我的心了。
马有铁和曹贵英,黄土地上两个从各种意义上被抛弃了的人,短暂地相遇了。片头,马有铁躺下睡觉,曹贵英坐了一宿;片中,曹贵英在离马有铁有一段距离的位置躺下睡觉了;接着,马有铁和曹贵英并肩趴在床头,对视着,笑着,并各表心意;后来,曹贵英躺在床边,一席白布在上,她在下;片尾,马有铁躺在曹贵英的遗像下,慢慢地飞向曹贵英。至此,两颗孤独的灵魂越走越近。我认为很难用“爱情”或是“亲情”来定义她们之间的情感。两个没有家的人经人介绍相识,又恰巧两个人都安静且温良,这样的故事,该是这世间多么难得和珍贵的存在。这是比“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浪漫太多倍的境况。
在我眼中,这部电影到处充满着浪漫主义的色彩。马有铁和曹贵英的浪漫,散落在漫天的黄沙中,潜入进成堆的麦秆里,刻写于贴了三次的“囍”字上。一夜,窗外突然下起大雨,马有铁和曹贵英跑到地里,试图护住二人近些日子的劳动成果。风越来越狂,雨越下越大,马有铁和曹贵英放弃挣扎后,无力地互相看着,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也不知道那夜的风搅动的是雨还是泪。我更愿意相信,伴着雨水,她们在那一夜尽情地流过泪了。越长大越觉得,能哭出来,是种福气。
我对你的情意,是大雨里为你披上的塑料布;是冬夜递给干活回家的你的热水;是在你颤抖的左手腕上用麦粒印下的花儿;是一起坐在院子里吃的面条;是给你买的红棉袄;是与你分享的小麻花。
马有铁说:“还是草编的驴好,他不吃草就不叫人使唤。”
马有铁和曹贵英,是这世间为数不多的对任何生灵都留有温存的人之二。她们带着善意,对待着土地、庄稼、动物。马有铁和曹贵英被请去看楼房的那天,记者问他马上要搬进楼房了现在心里在想什么,马有铁说:“人住在这里了,驴子、猪、鸡都哪里住呢?”听罢,众人嘲笑,马有铁和曹贵英静静地转过身,望向窗外。曹贵英不小心铲掉了一根麦苗,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带着歉意看向马有铁,马有铁说掉了就掉了,那是麦子的命数,然后她又小心翼翼地把麦苗埋进土里。其实也挺好,这样到了夏天,这颗小麦苗就不用被镰刀割掉了。
马有铁决定离开人世之前,他把驴带到一片无人的荒漠,卸掉了驴身上所有的东西,捋了捋驴身上的毛,撇下车,扬长而去。沙漠里,马有铁和驴,都回过头,互相遥望。
马有铁常说:“一码归一码。”不管你欠我什么,也不管命运欠我什么,我都要还给你两件大衣的钱,也要在走之前还清赊的账和十个鸡蛋。我借的我记在日历上,全部还清了,就能轻松地离开了。
我对世界的情意,是迎着光把麦秆看作花的形状;是一声不吭去城里给“剥削我”的人献熊猫血;是一次次穿过满是奚落声的人群;是责怪自己日子变好了身体却不舒服;是眷恋着土地和牲畜;是看鸡破壳;是等燕回窝。
大千世界,春夏秋冬永不停息地更迭着,日出日落循环往复地排列组合,命运也是如此这般地出走、回归又陨落。万物周而复始,而人类却是孤身一人而来,又形单影只地离开。
其实马有铁和曹贵英的人生不是只有麦子、沙地和牲畜,她们什么都知道,她们只是选择了对肮脏的周遭视而不见、避而不谈而已。她们的另一个选择,是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为生存准则。我猜想,每个地方,都有马有铁和曹贵英,躲在犄角旮旯,坚韧地活着;而每个人,都有一些成为马有铁或曹贵英的时刻,在那些片段里,一个人主动或被动地站在某个角落。
不论在城市还是在乡村,我们脚下所踩的是土地,我们填饱肚子的食物来自土地,人类的文明源起于土地。是土地,用真诚养育了深沉地爱着它的马有铁和曹贵英;也是土地,用无私养育着一代又一代爱自然和不爱自然的人。“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今夜的我,为不曾真正走入过泥土,也为身上似乎正在褪去某种质朴,羞愧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