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停留在岘港,北方是故乡,脚下有惆怅。
长滩上摇滚乐混乱地放,很多很多的老外从我身边穿过,空气里各色香水味道浑浊。
有两个画着烟熏妆的姑娘甩着交织在一起杂乱的红头发,拿着话筒唱,
I will find my way home。
I will find my way home… …
我从她们面前走过,她们身后架子鼓敲得夸张,喝着啤酒的纹身男人大笑,骰子还有扑克,酒吧里的射灯晃眼,声音混杂。
往西走,石子路,沙子,大海,棕榈树……白皮肤、黑皮肤的鬼佬摇着红酒坐在露天,他们对着一盏蜡烛,神情涣散。海风很重地吹开四周潮湿的空气,我可以闻到一股一股浓稠的海鲜味道。
半死不活的虾蟹贝壳牡蛎,用英文写着各种复杂的名字然后用胶带纸一条一条贴好,挂在塑料篮子的水上面。一个个鬼佬熟悉地凑上去问价钱,很多人正吃着,炭火扑鼻的烟。也有人和我一样漫无目的地走。
我的人字拖里沾上沙子,正想去海滩那里洗,一个皮肤黝黑的孩子挡在我面前,不停地拨着脖子前那把吉他,唱了一段我听不懂的歌。
他闭着眼睛唱,牛仔帽檐压的很低。年幼的嗓音异常沙哑,却是干净,比他身上流里流气的穿着干净得多。
他开口的时候我一愣,我好像听到一种思念、厌倦、祈求、漠然、享受……但是唱了几句他就停下来,他面无表情很轻地说了一遍,
please give me some money。
Give me some money… …
我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沓当地的橘黄色纸币抽了一张递给他。
Thank you
我转身的时候他开始给另一个人唱那首歌。
我走向大海的边上,长滩上的沙子不是那么细的,比起印度洋那里的小岛,这里的白沙把我的脚刺地很疼。
我不知为何这么多外籍人喜欢在这里停留,在散发着腐烂蔬果和潮水腥气的海风里,他们租一间破旧的老房子,然后过着黑白颠倒反复无常的小日子。
他们坚定地结伴欢笑,看上去自得其乐,不知道会不会在每一个像这样的晚上,和我一样开始眷恋起最初的家乡。
海风一直吹开我没有扎在马尾里的几缕头发,在东南亚盛夏的傍晚,感觉到海风的凉意。我习惯性地往北望去,却看见不远处一个头发浓密的高鼻梁老外,他坐在街角一个没有点蜡烛的桌子旁边,吹着小号。
我很喜欢小号那种深沉的声音,那种声音里有沧桑感和故事性,却又迂回、辗转,就像结局还没有写,转折就要等来。
他吹着一首不知名的独奏曲,吹的不是那么铿锵也并非凄凉,声音唯美,和他略微发福的体格不是很匹配。
那个人穿着一件夹克,时不时有一只长得很大的流浪狗蹭到他脚边,他就丢几块烤鸡的骨头给那只狗,那只狗不知是能够听懂他吹的小号还是它很享受从一堆沙子里找到一根骨头,总之狗就一直徘徊在夹克男人周围。
偏紫色的星辰里,夜空发亮,一人一狗倒是和谐,我拍了一张照,这画面像极了一个孤独的漂泊之人,喝着一瓶啤酒,在炭火旁伴着一路不曾离开的狗。
我走回街上的时候那只狗也走了,但是那个穿皮夹克的人还在吹奏,他吹给自己听的,音乐融化进海风里,拨开粘稠的腥味和潮气,渐行渐远。
我走到一大堆随意摆放的桌椅旁,放在彩色玻璃杯里的半根蜡烛,有些还是晃眼地点着,有些却灭了,抽水烟的鬼佬坐到了闪着霓虹灯的酒吧里面,串联的小彩灯外面飘散了水烟的白雾。
夹杂着木炭焦味的白雾弥漫在各种灯红酒绿的屋子里,摇滚和民谣,姑娘还有男人,眼泪和酒……我看见弹吉他的小男孩踉跄地走来,我点了一杯叫rose的酒,我坐下来。
喧嚣两个字特别适合形容现在的长滩,我拿出一支笔,开始写。标题叫人间烟火,我又放下笔,开始思考。他们在追寻什么?
漫无目的的世界里,过着颓废又闯荡的生活,在热带夏季潮湿的空气,各种音乐肆意弥乱,四海八方的行人停留了这么久,最后匆匆离开。
长滩喧嚣吗?我开始疑惑,往西走十多公里,城市安静地没有声响。南下和北上,东西千里,相遇了,我问问你,你在逃避什么?
那两个画着烟熏妆的姑娘甩着交织在一起杂乱的红头发,她们目光迷离又充满信念,她们撕扯着喊with no place to go
with no place to go…
无家可归,思念故地,追求归宿,他们迫切又从容,为什么选择漂泊异域?这是离家的路上,那个穿夹克的男人怎么突然吹奏起思乡的歌,这悲伤的曲调啊,就这样被打断进疯狂的摇滚乐里。
我把rose一饮而尽,我觉得胸膛滚烫。我听见悲喜,我回头看见一条大狗,北边有那个穿夹克的男人,海岸平静。我站起来,我往北跑去,我把写着人间烟火四个大字的白纸揉成一个球,丢到海里。
它漂回脚边,和海水一起抚摸、触碰、戏弄我的脚踝,然后我捡起来,我落下热泪。
——后来,离开岘港,我从故乡往南望,还记得那些徘徊在长滩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