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向窗外,天色阴沉沉,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冷风吹得周身一阵寒冷。令熊伸手抱住双臂,收回视线默默巡视了一周空旷冷寂的房间。自从身边那个时时刻刻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走了之后,这样的寒冷就像是阴魂不散,恍若要长长久久的围绕在周围。她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一旁的衣架前随手取下一条披肩搭在肩膀上,双手随意的抓住边角披肩就紧紧的裹住了她。刹那间身上一丝暖意袭来,令熊这才觉得稍微舒然了一些。再次坐回到沙发上,她端起酒杯,才喝了一半的威士忌终于慢慢被全部喝尽。她正要再倒一杯的时候,身体向前一倾披肩滑落到了一边。放下杯子,转过身,她终于看清了披肩的模样。银灰色真丝材质,在夜晚温暖的灯光下泛着柔光,苏绣折枝桃花精致细腻,这是去年她生日易兆风送她的礼物。她一直想问,为什么要送桃花花样的,难道他不知道桃花最是轻佻吗?不经意的悄然眼角一滴清泪缓缓落下。原本以为的习以为常,而今却成了幻梦一场,待要问桃花何处怕也再没有机会。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些桃花,微微凸起的绣线就像是最锋利的匕首,把心上那道伤口划了又划,直到这已经快要麻木的心碎成了落红片片。
“哎呀,阿熊啊,你又在沙发上睡了一夜啊?”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随着令老太絮叨叨却又满含慈爱的声音,令熊睁开了眼睛。抬手捏捏有些酸疼的后脖颈,她无奈的笑笑道:“妈,今天又这么早啊?我发现你最近好像每到清早就会准时出现在我的房间,怎么?难道你怕你女儿不睡觉啊?”
“你还说,昨天不就说好了,今天你要陪我去庙里烧香的吗?你看看你,怎么现在记性这么差了啊?哎呀,幸好你解散了令氏,要不然我真是担心令氏会被你拖垮啊。”令老太当然知道令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人死不能复生,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她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样颓然下去。“还有啊,今天烧完香呢,我们还要去给千佑买婚礼上要用的东西。上次他和以柔在台湾,匆匆忙忙就办了婚礼,我都没看到,那怎么行?真当我这个老人家是摆设啊?”说着令老太也不管令熊怎么反应,已经牵住她的手试图将她拖出房间。“妈,我没忘今天的行程,那你总得让我收拾一下咱们再去吧?”无奈之下,令熊只好扶着令老太慢慢下楼,先把她安置在大厅坐好,她自己则迅速跑去洗漱,化妆,换衣服。刻意略过桃花披肩,她抓过另一条鸦青色的搭在了肩上。“妈,我们走吧。”一边下楼梯,一边随着大厅等候的母亲说着,片刻后令熊已经走到令老太面前。
“阿妈,今天出门,可不能忘了带我啊。”母女二人正要出门,忽然大门被推开,下一秒一身笔挺西装的千佑已经走到她们面前。“千佑你可到啦,以柔呢?”“外婆,她要在家照顾小宝的嘛。”千佑向前几步扶住令老太,赶紧说道。“嗯,下次你们两个要带着小宝一起来看我,不然呢就接我去你们家住几天。我啊,现在快在家住不下去了。”斜睨一眼一旁又开始神游天外的令熊,令老太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妈,你又来了。天不早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就去庙里烧香吧。”被令老太说的心内又泛起一丝无奈,向千佑使了个眼色,母子二人左右搀扶着令老太上了车。
“阿妈,我看你最近又消瘦了很多……”伸出手环住令熊的肩膀,母子二人趁令老太进香的时候一起出来散步,令千佑纠结了半天才开口。他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母亲这样消沉下去,但很多的话又不能现在说出来,他也只好试图尽力去安慰母亲。“千佑,我没事。倒是你,千万要好好的照顾以柔和小宝,以后多带他们回来看看外婆和我就行了。”她又何尝不知道儿子有多担心自己,但有些事真的只能用时间来解决。有时候她也会疑惑,认识三十几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这种异样情愫。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人的身影和声音就彻底住进了心底,在那里落下深深的烙印。和当年的高志华比起来,似乎易兆风的分量更重。忽而想到每年他都会送自己一件生日礼物,多年来她也没有太在意,有些甚至都没有打开看过就被藏进了柜子的角落里。那条桃花披肩是去年她生日的时候,是他早早的就交给了千佑,让千佑千万赶在凌晨零点交到自己手上。当礼物盒子到达自己手上的时候,她差点笑出声。一来是她想不到,一向木讷的易兆风也会想到这个时间点送礼物,二来就是那个礼物盒子上居然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卡通熊,想来一定是易兆风自己画上去的。他大概也知道她习惯把所有的礼物都束之高阁的吧,所以才想到用这么卖萌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当她轻轻揭开盒子的一刹那,就看到了被整整齐齐折放在里面的银灰色披肩,展开就看到了上面精致的苏绣桃花。怎么会是桃花呢?易兆风一定是老糊涂了,这么大年纪了还买这样的花样给自己,看来以前那些礼物不拆开看就对了。不过又觉得这花儿绣的着实好看,才把它和其他的披肩放在一起。当时就想着有时间得问问他,为什么要送这个给自己。那之后的日子,依然是工作应酬应酬工作,更要应对rainman,直到车库里那一幕……
“阿妈,你看,庙里的桃花开了。”千佑见令熊又陷入了沉默,发现大殿前面的一侧有一株桃花开的正好,赶忙招呼她向那边看。说着握住母亲的手,带着她向那株桃花树下走去。一阵清风吹过,花瓣似细雨般洒洒落下。粉色的花瓣洒落在令熊宝蓝色的风衣上,映衬着她白皙的面容煞是好看,连守在一旁的千佑都不自觉的看呆了。令熊贪婪的看着簌簌飘落的桃花雨,任由她们飘落在肩头,双臂,手心,贪恋这一刻的静谧美好。风掠过脸庞,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又恍若丢失了什么。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正在她凝神之时,忽而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心内一动,循声望去,一个身穿藏青色衣装的中年男子,一路追寻这株桃花而来,听他口中吟诵的正是刘禹锡的桃花诗。那人款款步入树下,抬手挽住一枝桃花,透过桃枝的缝隙倏然与令熊四目相对。高志华?这双眼睛分明是已逝去三十多年高志华的,令熊痴痴地看着眼前人,思绪瞬间倒流回三十多年前的时光。大屿山下的日日夜夜,如果说这大半生的经历,还有什么快乐的话,恐怕真的就只有和高志华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了。那人也注意到令熊望向自己的眼神,明明很反感这样的无礼,却在她半含忧郁半含痴意的眼神中把这份反感渐趋瓦解。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看她干练利落的打扮,应该是一个精明强悍的人前武曌,可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分明又是一个极致柔弱的小女人,需要有人保护,需要被深深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