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农历十一月初九,我的儿子出生了,29岁终于荣升为爸爸的我,内心的幸福和喜悦无法掩饰。
有一天,母亲抱着儿子,我在一旁望着粉嘟嘟可爱的儿子,喜不自禁的对儿子说,宝宝脸好圆,好乖好可爱哦!
没想到母亲急忙给我回了一句,你这狗嘴巴,东讲西讲。
我一愣,感到莫名其妙,有些不解和不悦的对母亲说,干嘛呀?说一下怎么啦?
母亲压低声音很神秘忌讳地对我说,小孩子不能随便讲他的好,不能夸的。
我真犯糊涂了,讲他好夸一下就怎么啦?母亲说,老人讲小孩子不能夸,你一夸他好,他马上就会得瑟,就容易学坏。
我的天,母亲这么一说,快把我气晕,这是谁说的道理?有什么科学根据?说人好他就不好,夸了小孩就会变坏?这是什么歪道理啊?
我才不信呢,封建迷信。我没好气的回应母亲。
这是儿子刚出生才两个月,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一件小事了。
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记得起这件事,而且,通过这件事,我联想和回忆起自己小时候母亲曾经对我的“批评”和教诲。
之所以给批评加上引号,就是因为我到现在才逐渐明白和理解了母亲。
母亲是个典型勤劳善良的农村妇女,从记事起,我就看着父母亲为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忙碌操劳,常常感觉到母亲有时候对我很慈爱,有时对我也很严厉。
也许在父母亲的观念里,小孩子真的是不能夸的。所以,自从懂事起,我没见过父母亲夸过我,倒是有一些母亲对我的“批评”印象深刻。
记忆最早的一次母亲对我的“批评”。那是我还在村上读小学一年级,不记得那时候是期中还是期末考试了,我的语文成绩意外在全乡获得了第五名,老师还从乡里的中心小学拿回来了我的奖状。
那天在课间操上,当着全村一二三年级同学的面,老师高声宣布我获得了全乡第五名,全村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获得了奖,我为我们的村子和学校争了光,老师和同学都为我高兴鼓掌。
当时的我还只是个懵懂略显羞涩的小男孩,面对突然而来的荣誉,我感觉到茫然和不知所措。
恰巧这时候,母亲出村去干活,经过学校操场,闻听我获得了奖,母亲乐得合不拢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连声说:“我儿子骄傲自满啦,我儿子骄傲自满啦!”
同学们都转头望着我笑,原本还在稀里糊涂,还没来得及高兴的我,听到母亲在那么多人面前这样说我,我感觉尴尬极了,低着头羞红了脸,一点儿也笑不起来。回到教室,同学们不时还拿母亲的话来取笑我,让我感觉好难堪。
是的,在母亲的观念里,孩子就是不能随便夸的,哪怕孩子取得了好成绩就更不能夸,夸了孩子就会不好。
可惜的是,那只是母亲从老人那里传承下来的旧有观念,而我获得的感受却是被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母亲当众“批评”和羞辱。
我真的误以为自己骄傲自满了呢,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的感觉。小小年纪的我那时候哪里理解得了母亲的良苦用心。
在父母亲的眼里,小孩子往往都是弱小的,不懂事的,也是不放心和不可靠的。
然而,在幼小的孩子眼里,父母亲却总是高大、正确,信任和可依靠的。
因此,在孩子心眼里,父母亲以及家人们许多有意或无意的举止言行,往往会给孩子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影响。
这次获奖的事,假如母亲在那么多人面前开心的夸我一句,我的儿子读书很努力,很用功,很棒哦。也许我一定会为自己感到开心和自豪。
可惜,我们中国人很含蓄,他们不善于也不喜欢夸奖自己的孩子。不夸也还好了,却往往喜欢批评教育孩子,以为及时的批评和教育,孩子才不会学坏,才不会取得好成绩了而“翘尾巴”,才会及时的改正错误。
在这种不自信和不信任的教育理念下,母亲原本应该及时表扬和鼓励我的,却变成了及时的”批评”。
而原本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和自豪的我,却因此不敢为自己感到自豪。在那一刻,我感受到的只是一种羞愧。
回忆起儿时母亲那些不经意的“批评”,对我的影响确实是很深的。
不记得是小学二年级还是三年级了,那时候我们的语文老师鼓励我们全班背诵课文,全班同学相互比赛谁背得最多。
我很喜欢背诵课文,全班就数我背的课文最多。每天我几乎是没吃早餐,就第一个早早来到教室背课文,而且是忘我的,乐在其中的大声朗读。这样的情形持续了有一段时间。
可是,记得有一天,我和母亲在灶头旁,母亲忽然轻轻地略带责怪的口吻对我说:读书读那么大声。
我心里一愣,想起来应该是母亲早上到村边担水,经过学校听到了我的读书声。
我并不觉得读大声有什么不好,可是,听到母亲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就感觉到一股沉重和困惑,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心想难道自己读大声读错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母亲,也没有回应母亲。而母亲也并不知道我内心的困惑。
从那以后,每当读起课文,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母亲的话,就不再敢放声朗读,读书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我就没有了兴趣和动力,每天早早起来去学校背诵课文了。
说来也奇怪,当时我们班里的课文背诵比赛,随着我的冷淡而冷淡了下来,渐渐的也几乎没有同学再喜欢背课文了。
现在想来,其实,当时母亲并非在批评我,而是用她一贯的特有的方式在表扬我。母亲的心里应该是高兴和欣慰的,只是年幼的我理解错了母亲的意思。而母亲不经意的教诲,对我的心态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
印象中,想要得到母亲直接对我说一些赞扬和鼓励的话,真的是好难好难,无论我有多努力,多渴望。母亲还是用他特有的方式对待我。
记得有一次,应该那也是我读二三年级的阶段吧。母亲常常叮咛我早点起来出去捡猪粪积农家肥,那时候每家每户的猪和狗都是放养的,一大早都会把猪放出来到村边大小便。
那天早上,天还蒙蒙亮的,我早早就起来出去捡猪粪,一手提粪筐,一手拿粪铲,沿着村边一路捡猪粪。
这里边有件回忆起来令人啼笑皆非的趣事。
隔壁邻居一位年龄比我大六七岁,按辈份我得叫他堂叔的家成叔,他也出来捡猪粪。
我们在村边的草坪上碰到了一起,这时草坪上有几只猪,有一只刚刚放出来吧,正在拉小便,通常猪都是先拉完小便,接着就会拉大便的。
我们都盯上了那头猪,这时候,我的那位堂叔就对我说,那头猪的粪我已经号定了,等下拉出来就是我的,你不能去捡。
我一听就很不服气,这不是欺负我小吗?我说,我才不管你呢,谁先捡到的就是谁的。
过了一会,那头猪终于拉完了长长的一泡尿,正在拉屎了。
我不等猪拉完,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飞快地抢过去把猪粪捡入粪筐。
堂叔见状也跑过来和我抢,指责我,还企图把我推开。我一时气急,就哭着抡起粪铲往他腰间横扫,他被我的举动惊住了,不敢相信我有那么凶,难以置信又无可奈何的笑着对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凶啊?让你了让你了。
回想起这些,我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可见当时的我对捡猪粪竟是那么的认真。
捡了一大早,转了大半个村子,好不容易捡了一大半筐,提起来也感觉挺沉的了,回去的路上,碰上了我的老师,他也出来捡了一筐猪粪。
恰巧这时候母亲出来担水,老师笑着对母亲说,这孩子真勤快懂事啊。
母亲的脸上笑开了花,口中却连声说,才捡那么一点点的,都没有捡满筐呢。
本来老师夸赞了我,我心里挺高兴的,然而听到母亲这么说,我就感觉很惭愧,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羞红了脸。
母亲原本为我感到高兴的,却本能的认为孩子不可以夸,生怕夸了孩子就会骄傲自满,而且也听不得别人对自己孩子的夸赞,所以母亲及时的指出我的不足,以为这样我就不会骄傲自满,就会继续努力。
可是,事实上,我并没有因此而继续奋发努力,相反,我感觉到羞愧,沮丧和沉重。
后来,我就好像没有出去捡过猪粪,对读书和做家务的热情也慢慢慢慢地就减退了。
过去,或许是因为“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的文化影响,所以我们的国人大多都很含蓄。
其实说得好听是含蓄,说不好听就是不自信。
许多孩子,学习上取得了好成绩,都盼着父母和老师给予自己赞扬和肯定。可是大多数孩子们等来的往往多是父母和老师们的那句话:不能骄傲自满,要继续努力哦。
人们往往不敢或不愿在人前夸赞或鼓励自己的孩子,生怕夸了孩子就会骄傲,会变得不好。相反,对于批评和挑剔孩子们的种种缺点与不足,他们却往往很热衷。
可是,孩子的内心是单纯,敏感和脆弱的,父母亲这种带有明显不自信和不信任的教育理念,会让使孩子无形中接收到的暗示是:我不是好孩子,我不行,我做什么都不好,我不可靠的。久而久之,孩子的内心里就会形成一种自卑不自信的信念伴随孩子一生。
正是因为很少得到父母亲的肯定、赞赏,而得到的批评却不少。从小到大,我的内心好像没有过真正的自信,更没有什么淡定与从容。有的更多的是自卑,焦虑,不满和不自信,内心里还充满了一股自负和浮躁。
后来出到社会,读了许多的励志鸡汤书籍,参加过一次正规的传销培训。在做传销期间,我很自信,也很乐观开朗。传销的伙伴们不管是男女老少,相互之间尊重,平等,互助,友爱,关怀和鼓励,让我倍感亲切和温暖。
我甚至自信地走上讲台,自然而充满感情,充满情真意切的演讲。我的演讲获得了最热烈最经久的掌声,伙伴们都被我的真情和激情所感染,他们因感动而流泪,我更因感动而泣不成声。
那段时间,也许是我今生中过得最自信的一段日子。也是因为自信,我才有机会,有信心和勇气与有着同样理想,同样追求的现在的妻子走到了一起。
那确实是一段很值得怀念的日子啊!可惜这样的日子不是很长。由于传销鱼龙混杂,行业混乱不规范,国家最终实行了一刀切,全面禁止了传销。
说实话,传销也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经济收入,只是给我的内心带来了不少的自信和改变罢了。
虽然我的表面上看起来有了无比的自信,但隐藏在潜意识深处的自卑和不自信的固有信念模式,依然会在有意或无意中严重影响和支配着我的举止言行。
随着传销的结束,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稍不留神就在不知不觉中又被打回了原形。
我依旧走不出内在的自卑的阴影啊!
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起与母亲的那些点点滴滴的往事,说起来并不是为了责怪母亲。
我只是承认和接受,母亲有意或无意的言传身教,对我性格的影响确实是很深的。
母亲一辈子没有读过什么书,她只能通过自己有限的认知和能力,含辛茹苦地养育着她的五个儿女。
每个孩子天生都爱着自己的母亲。我深深的爱着我的母亲,也天生渴望得到母亲对我的赞赏和爱。
母亲的勤劳,善良和忧愁常常让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幼小年纪的我其实也想为母亲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记得有一次,母亲唤我与她一起上山去砍柴,回来的时候,母亲挑着柴担,我用独轮小木车推,至今我的脑海里仍然清晰的记得起那些难忘的画面。
秋日午后的阳光下,曲折的山路上。母亲挑着柴担,我光着膀子咬着牙,汗流满面努力地推着车。
路上,遇到一些路过赶集的大妈,看到小小年纪的我,在努力的推车,都禁不住的赞叹。怜惜地说,这个孩子呀,小小年纪就推那么重的柴火了。
比我大好几岁的堂叔,看见了开玩笑地责怪母亲说,三嫂啊,小小的孩子你就把他当一头牛一样使呀,你不觉得心疼吗?
母亲欣慰的笑了笑,滋爱的眼神望着我,坚定而柔和地对我说,不怕的,累是累一点,但累一下很快就会过去的。
原本确实感到很吃力的我,听到母亲的鼓励,浑身仿佛充满了劲儿,咬紧着牙坚持把柴火推回了家。
这也许是孩童印象中母亲给我唯一的一次正面鼓励。
多年后出门在外打工的我,无论在海南岛那个烈日炎炎的橡胶林里,还是在机器轰鸣,粉尘满天飞的建材加工厂,还有建筑石场里,我天生就有一股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年纪最轻的我,干活总是最拼命,干的活儿却总是比别人多很多。
2008年的冬天,母亲突患急病去世,享年74岁。
临终前,母亲忍着病痛,艰难深情和无限依恋地对我们说,我是真舍不得丢下你们这么多的儿女子孙啊!
我感到悲痛万分!!!
亲爱的母亲啊!
在我还在四处漂泊,还来不及为您养老尽孝的时候,您就这样突然而匆匆地走了。
母亲匆匆和无限依恋地走了,我悲痛和抑郁的心情持续了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
没有谁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悲伤,直到现在我才逐渐明白,我是为失去母亲悲伤,也是为失去了母亲对我的赞赏而悲伤。
母亲一生都在为我们担心,走的时候也没有走得那么放心,临终还在为我们担心。
我多么希望能在母亲生前带给她更多快乐和喜悦,让母亲对我们放心,安心。多希望自己事业取得成功,让母亲为我感到自豪和骄傲!而不再为我感到担心。
可是,这一切美好的愿望已经无法实现了。悲伤、愧疚和悔恨的情绪涌上心头,我禁不住放声痛哭。
所有的人都在劝阻我别太悲伤,可是,我悲痛的心情有谁能够理解和体会?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九年了,我还是常常思念着母亲。
母亲那一代人经历了战争和动乱,是从充满悲伤,磨难,艰辛和坎坷的中走过来的。
从小我就没有见过外公和外婆,几个亲舅舅也没见过。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母亲先后失去了父母,兄长,只剩下我的一个舅娘,两个不是亲兄弟的表哥和两个表姐。
可以想象,母亲当年面临着怎样巨大的悲痛与恐惧。
母亲一直都没有在我们面前提起过她悲伤的过往,直到母亲去世,我才从父亲那里了解到。
母亲带给我们的教诲,难免会充满悲伤,恐惧,焦虑和不自信的色彩。
我曾经埋怨过母亲,为什么总爱那么悲伤与忧愁。也曾经埋怨过自己,有时还常常自怨自哎,自卑自怜甚至讨厌自己,为什么总是如此的不自信。
今天,我终于深刻地理解了母亲!也深刻地理解了自己!
母亲就是天底下最平凡的一位母亲,她不是英雄的母亲,也不是完美的母亲。
但母亲就是一个最真实、最可亲可敬的母亲!她在用自己饱含悲伤,坎坷和磨难的人生经历,在用自己有限的人生智慧与无私奉献的爱,艰辛而坚强的养育着我们!
母亲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尽管有许许多多的困难,许许多多的不如意与遗憾。但是母亲给了我宝贵生命,让我有机会来到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体会酸甜苦辣的人生。
活着真好!健康的活着就是美好!
人生中最大最宝贵的美好首先就是生命,就是活着!
尽管活着,会遇上许多的困难,许多的挫折,许多的不如意与遗憾!
但是,我仍然热爱着我的生活,热爱着我的妻子和孩子,热爱着我的家!
我依然深深爱着我的母亲,感恩我的母亲!
愿母亲在天堂安息!
(父亲在2013年初也去世了,我悲痛的心情与失去母亲一样。曾经也悲痛抑郁了好长一段时间。此篇文章也算是一并纪念我的父母亲吧!我爱我的父母亲,感谢我的父母亲。愿父母亲在天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