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一首七律实际上是看了夫人的短文才获得灵感的。征得她的同意,今天将她的随笔也发表在《简书》上,请各位方家指正!
老家的麦子又该黄了吧。
时光如梭。五一假期还没走远,已至月底了。记得老家有句谚语:“割麦不过六月六”。意思是,每年六月六日前麦子就成熟收割了。老家的麦子是冬小麦,每年国庆左右雨后播种,第二年春天返青,清明过后,气温回升,麦苗迅速生长,五月底六月初逐渐变黄后就成熟了。民以食为天,麦子是北方人的主要食粮。夏收时节多雷雨,之后将进入北方的雨季。而夏收就怕雷雨天,一年辛苦劳作的收成就可能毁于一旦。五黄六月,须龙口夺食。麦子成熟后必须在短短几天内迅速收割,脱粒晾晒入仓。如不及时收割,因麦秆又干又脆,如果倒伏将大大增加收割难度,而更糟糕的如果遇到连雨天气,无法收割的麦粒在麦穗上将发芽生长,大大降低食用的口感,甚至无法食用。因此全村老少,只要能动的都去抢收麦子。记得小时候听老人们讲,有一年麦收季节,老天好像病了一样,连续下了两个多月的雨,眼看着成熟的麦子无法收割入仓,麦子在地里就发了芽,可怜辛苦了一年的农民在雨中欲哭无泪,湿漉漉抢回的一点粮食连一年的口粮都不够,更别提上交皇粮了。
70年代中期,还是计划经济时代,土地尚未包产到户。收割麦子时由生产队长统一调配劳动力。一块麦地收割工序基本是这样的:第一步,割麦。青壮年妇女是割麦子的主力军。割麦不需要太大力气,但有一定技术含量,并持续弯腰,挥汗如雨。她们三行一垄,因是纵向,应为三列一垄,左手伸出一臂距离轻揽麦子,右手拿着老爷子们早已磨得锋利的镰刀,轻轻一拉,一扑麦子被齐根割下,隔一定距离放置一堆。她们弯腰不抬头,眼不旁骛,只盯着麦垄,嚓嚓嚓嚓,只听得飞快的割麦声。割麦子谁也不愿落后,一趟割到头,腰疼得直不起来,还得急忙再去找另一趟。第二步,捆麦。割过的麦地里,成行成列地放置着一堆堆麦子,像棋盘上的一个个棋子。初中以上的半大少年,由几个老者领着捆麦子,将一堆堆散开的麦子捆成一个结结实实的麦捆。第三步,拉麦。有力气的青壮年男子负责拉麦子,他们猛一使劲把一大捆麦子扛上肩,再装满大车,吆喝着骡马,拉到麦场。第四步,拾麦。该小学生上场了,小学生被老师组织起来去收割过的麦地捡拾散落的麦穗。捡麦穗的小学生有男有女,有大有小,不分年级,不分年龄,一起干活。为了公平合理,奖勤罚懒,捡麦穗是包工活,按捡拾的斤数记工分。第五步,收尾。最后一步上场的是老太太们,也是捡麦穗。她们是日工,按出勤的天数记工分。老太太们不紧不慢,认真细致,她们捡过之后的麦地里一贫如洗。当然,收割回去的麦子,还需要经过脱粒、扬场、晾晒等工序,才能入仓,每一道工序都透着农民的辛苦劳作。颗粒归仓,是对辛苦一年的农民最大的尊重。
还记得小时候麦收季节的印象。一望无际,麦浪滚滚,大人们虽然非常辛苦,但满面的笑容无疑诠释了收获的喜悦。而这时的小孩子们也是最欢乐无比的。学校放了麦假,不用早起辛苦读书了。小伙伴们成群结队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当然,知识青年到农村广阔天地接受教育,帮助大人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体会劳动的辛苦,也是学生学习的一部分内容。
说来惭愧,从小生长在北方农村的我,多年在外求学,又是家中老小,参加的麦收劳动屈指可数。小学时,跟着老师捡麦穗。烈日当头,骄阳似火,我一个小女孩辛苦一天也捡不了几斤麦穗,一个假期也挣不了几个工分。好不容易上了初中,放假第一天,我欢天喜地跟着同学找队长派活,要求参加麦收劳动,为家里贴补工分。我从小学习好,一级没留。同年级的同学基本比我大两岁以上。队长指着人高马大的其他同学说,你你去这里,你你去那里,我没有被安排。我弱弱地问队长,我呢?队长看着瘦小柔弱的我,问:“你上初中了吗?”我说:“上了。”“唉!你太小了,还是去拾麦吧。”一举又被回到了小学毕业前!
恢复高考的政策带来了教育改革的春风。考上中专或大学,就可以鲤鱼跳龙门,从此逃离农村,不用再辛苦地将太阳从东山背到西山。家长们也将孩子的未来寄托在升学上,学校不再放麦假了,而我也一路绿灯顺利考上大学,求学期间的麦收季节再没有参加过劳动。
大学毕业后,工作单位离家不太远。那时,已经包产到户。想自己这么多年求学在外,从没有帮家里干过农活,心有愧意,麦收季节,我特意向单位请假回家收麦子。然而,父母兄嫂已经基本收割完成,只留下崖下一小块晚熟的洼地麦子。能干的兄嫂不容我拿起镰刀,三下五除二就割完了。我总算赶了个麦收尾巴,抱了几扑麦子帮着捆成捆。
又是一年麦收时,我已嫁为人妻。麦收季节,跟着老公回家帮工。初为人妻,腼腆胆小。去厨房帮厨,彼时正当中年的婆婆和厨艺精湛的奶奶把我撵了出去。夏收季节全家繁忙,怎好意思一人闲着?于是跟着老公、大姐去麦地割麦。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割麦子的我,挺着六个多月的身孕,怎么割也追不上快割如飞的大姐,心里一急一刀砍到脚趾头上。鞋子都被砍掉一块。得!有功之臣不用干活,打道回府。晚上,脚有伤口,身子又笨,弯不下腰,只好让老公帮着洗脚。
再后来,拖个小油瓶,既帮不了忙,也就不去添乱。再后来,时代在进步,农村实现机械化,割麦有了收割机,省时省力,又快又好。再后来,社会在发展,村里实现工业化,铁厂占了耕地,家里没了麦地。而我们也越走越远,工作单位从离家几十里,到如今离家上千里,再没有机会割一回麦子。
我终于在父母拼尽全力相助下,踩着父母的肩膀鲤鱼跳了龙门,也实现了自己努力奋斗,就是为了让孩子不再辛苦修理地球的伟大而庸俗的理想。
然虽不再挥汗如雨,却怀念彼时的单纯快乐。
笔锋至此,泪眼模糊,泣不能已。谨以此文缅怀我辛劳一生已升天堂的父母!
2018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