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 《祝福》
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这是祥林嫂第一次来到鲁镇的印象。她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这是祥林嫂第二次到来。
诚然,她的一生是悲苦的一生。然而这后面的几年,她过的尤为艰难。谁也想不到,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女人,却是断送祥林嫂生命的其中一个凶手。在有了地狱这些观念后,她就愈加彷徨了。她问了一些关于魂灵的事情,她得到了一些模糊的回答。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只是在这万家灯火的夜里,却也还有一个纠结地狱与魂灵的灵魂在黑暗的某个角落斛觫着。
如何破除这样的宿命,鲁迅没有给我们答案。
忽然他流下泪来了,接着就失声,立刻又变成长嚎,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 《孤独者》
魏连殳自己造了独头茧,将自己裹在了里面。他没有朋友,尤其是在穷困潦倒的时候,竟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的朋友。他把人间看得太坏,把朋友当做消遣他的资料,不过是寻些谈资罢了。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光明。
然而他妥协了,向这个丑陋的世间。他想要迁就,可是已经没有了机会。他几乎求乞了,只是要活下去。他开始躬行他以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拒斥他以前所崇仰,所主张的一切了。
然后就是连殳的葬礼。他在不妥帖的衣冠中,安静的躺着,合了眼,闭着嘴,口角间仿佛含着冰冷的微笑,冷笑着这可笑的死尸。他终究还是不能曲意逢迎,委曲求全。所以他死了,无足轻重,无关痛痒。
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
《伤逝》
“我是我自己的,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这是子君的宣言。她毅然决然,投入到爱情的怀抱,不管不顾。他们一起谈伊孛生,谈泰戈尔,谈雪莱。她爱他,这样热烈,这样纯真。她是大无畏的,对于流言,讥笑,猥亵和轻蔑。
然而很快,就出现了隔膜。他们先是沉默的相视,接着是放怀而亲密的交谈,后来又是沉默。大家低头沉思着,却并未想着什么事。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很显然并没有。很快她神色就有点凄然,眼光也开始黯淡。油鸡吃掉了,阿随送走了,接下来要轮到谁了呢?他摊牌,他自以为自己很诚实,他为着她着想,他赶走了她。
然而很快就是噩耗,子君死了。欢心爱,生活,全都逝去了,只有一个虚空。他用真实换来的虚空存在。
他要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他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底创伤中,默默的前行,用遗忘和说谎做他的前导。
他忽悠现出阴鸷的笑容,但是立即收敛了,沉实的说道:“然而我只能姑且这么办,我先来这么办,容易些。我就要吹熄他,自己熄。” 《长明灯》
这是一盏村里的标志之灯,据说是梁武帝点起的。灯不能熄,一旦灭了村里就发大水成了汪洋,大家都成了泥鳅。可他偏要熄,说是熄灭了就不会有蝗虫和病痛。很显然村里的人更怕几千年来流传下来的谶言。
所以他们想法设法阻止他,最后把他关了起来。但他还是不消停,孩子们玩耍的时候,他也就突然发声:“我放火。”孩子们都吃惊,立时记起他来,一起注视西厢房,又看见一只手扳着木栅,一只手撕的木皮,其间有两只眼睛闪闪的发亮。
当很多人还在彷徨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他坚定,热烈,疯狂,无畏。所以他要放火,一把火烧掉,一了百了,彻底杜绝。
我们都彷徨,无论祥林嫂,魏连殳,涓生,还是我们自己。我们一样生活在他们生活过的地方,只是时空变幻,历史顺延。我们能做的是什么呢?像祥林嫂的愚昧,魏连殳的自闭,涓生的动摇,还是他的放火?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