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日
救时宰相住寺院
伴食宰相也谦虚
姚崇是唐玄宗开元时代有名的宰相。
本来,他在武则天和睿宗时期就担任过宰辅,这时已是第三任了,极受玄宗的信任。
一次,姚崇报请玄宗批示郎吏的升迁,他说了好半天,抬头一看,只见皇帝两眼望着远处,根本没在意。姚崇慌了,急忙出殿。高力士看在心里,事后询问玄宗:“陛下躬亲政事不久,宰相奏事,请求批示,怎能不予理睬呢?”【〔713.10〕姚元之尝奏请序进郎吏,上仰视殿屋,元之再三言之,终不应;元之惧,趋出。罢朝,高力士谏曰:“陛下新总万机,宰臣奏事,当面加可否,奈何一不省察!”】
玄宗点点头:“是没有理睬!我叫姚崇主持国政,大事应当上报商量,郎吏是八九品的小官,成百成千,难道也要我一个一个地点头?”力士把这话告诉了姚崇,他才恍然大悟:“真是识大体的好皇帝!”【〔713.10〕上曰:“朕任元之以庶政,大事当奏闻共议之;郎吏卑秩,乃一一以烦朕邪?”会力士宣事至省中,为元之道上语,元之乃喜。闻者皆服上识君人之体。】
中书侍郎王琚功劳大,极受宠幸,每次进见,侍候皇帝,总是诙谐幽默,欢声笑语,不到天黑不出殿。玄宗在沐浴休息的日子里,也要找他谈天说地,提神醒脑。
姚崇托近侍对皇帝说:“王琚有才华,本是滑稽调笑的小才;就算凭他口舌辩说的中才吧,也决非安邦定国的大才。可以和他一道定祸乱,不能同他一起守太平。”玄宗觉得有理,就叫王琚到北方边境巡视军事去了。【〔713.11〕中书侍郎王琚为上所亲厚,群臣莫及。每进见,侍笑语,逮夜方出。或时休沐,往往遣中使召之。或言于上曰:“王琚权谲纵横之才,可与之定祸乱,难与之守承平。”上由是浸疏之。是月,命琚兼御史大夫,按行北边诸军。】
黄门监魏知古是一员小吏,姚崇推荐他当到宰相,但多少有些轻视他,派他去洛阳主管官吏的升降事务,还要叫吏部尚书宋璟去审核,才准接任,这当然是很不礼貌的。魏知古的心里很不是滋味。【〔714.5〕黄门监魏知古,本起小吏,因姚崇引荐,以至同为相。崇意轻之,请知古摄吏部尚书、知东都选事,遣吏部尚书宋璟于门下过官;知古衔之。】
姚崇的两个儿子也在东都做官,依仗父亲是魏知古的恩人,行为不检。魏知古回到长安,向皇帝直言汇报。几天以后,玄宗漫不经心地问到姚崇:“你的儿子才性如何?在做什么官?”【〔714.5〕崇二子分司东都,恃其父有德于知古,颇招权请托;知古归,悉以闻。他日,上从容问崇:“卿子才性何如?今何官也?”】
姚崇心有所动,便说:“我有三个儿子。两个在洛阳,作风不谨,贪心很重,还可能找魏知古说情求事,我没来得及问起呢。”【〔714.5〕崇揣知上意,对曰:“臣有三子,两在东都,为人多欲而不谨,是必以事干魏知古,臣未及问之耳。”】
玄宗以为父亲会替儿子隐瞒的,及至听他主动提起,便高兴地问他如何知道。姚崇说:“魏知古当初地位很低,我曾保荐过他。我儿子心性庸俗,以为知古一定记得我的情义,容许他们随随便便,才敢于主动请托呢。”【〔714.5〕上始以崇必为其子隐,及闻崇奏,喜问:“卿安从知之?”对曰:“知古微时,臣卵而翼之。臣子愚,以为知古必德臣,容其为非,故敢干之耳。”】
玄宗觉得姚崇心地光明,魏知古小题大作,打算罢免他。姚崇很不同意:“是我儿子侮弄朝廷法纪,陛下赦免他们的罪过,已是万幸;假如为了我而斥逐魏知古,天下人会说陛下对我讲私情,名声就要受累了。”玄宗沉吟良久,接受了宰相的意见,心里却更加敬重了。【〔714.5〕上于是以崇为无私,而薄知古负崇,欲斥之。崇固请曰:“臣子无状,挠陛下法,陛下赦其罪,已幸矣;苟因臣逐知古,天下必以陛下为私于臣,累圣政矣。”上久乃许之。】
不久,姚崇的儿子死了,他请假十多天,回家处理丧事。玄宗把政务交给另一位宰相卢怀慎。这位宰辅缺乏能力,遇事委决不下,心里惶恐,只好向皇帝谢罪。【〔715.1〕姚崇尝有子丧,谒告十馀日,政事委积。怀慎不能决,惶恐入谢于上。】
玄宗没有责备他:“政事本来是由姚崇掌握的,我只叫你坐在宰相府,照看大堂,他会回来处理的。”果然,姚崇返来,不用多久,文件批示清楚,井井有条。姚宰相的脸上不禁流露出得意的神色,跟紫微舍人齐浣谈起来:“我当宰相,可以和谁相比呢?”齐浣没回答,他又问:“比起管仲和晏婴来,怎么样?”
【〔715.1〕上曰:“朕以天下事委姚崇,以卿坐镇雅俗耳。”崇既出,须臾,裁决俱尽,颇有得色,顾谓紫微舍人齐澣曰:“余为相,可比何人?”澣未对,崇曰:“何如管、晏?”】
齐浣微微一笑:“管仲和晏婴所立的法令,后人虽然没有继承,但他们自己能实行到底;可是姚公您所制定的条例呢?经常在改变。从这点来看,您似乎要稍逊一着呢。”【〔715.1〕澣曰:“管、晏之法虽不能施于后,犹能没身。公所为法,随复更之,似不及也。”】
姚崇硬要他作出明确的评判:“那么,照你看来,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齐浣爽朗地笑了:“明公可算救时宰相吧。”
姚崇非常高兴。他本来在批文件,兴奋之际,一把掷掉毛笔:“哈哈,救时宰相,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715.1〕崇曰:“然则竟如何?”澣曰:“公可谓救时之相耳。”崇喜,投笔曰:“救时之相,岂易得乎!”】
他为自己能够匡救时弊、纠正失误而自得,又何须追求那些虚名呢?
卢怀慎与姚崇同时出任宰辅,自以为才能不及他,每事都要谦让,甚至推委,避免出错,怕负责任。世人嘲讽他是“伴食宰相”,意思是在办公事吃午饭时,陪着别人吃喝的闲人。【〔715.1〕怀慎与崇同为相,自以才不及崇,每事推之,时人谓之“伴食宰相。”】
不过,司马光对这种嘲讽不以为然,他认为姚崇是一代名相,才能超群;卢怀慎没有妒忌,从不挑刺,而是谦虚服从,同心协力,促成事业,也应该赞扬。这大概就是“开元盛世”形成的原因吧。【〔715.1〕臣光曰:崇,唐之贤相,怀慎与之同心戮力,以济明皇太平之政,夫何罪哉!】
一年,山东地方发生煌灾,农民在田头摆设香花蜡烛,焚化纸钱,叩头作揖,祈求佛祖保佑。可看着满田的蝗虫,就是不敢动手扑灭。姚崇派人督促捕杀,把死蝗深埋。不少人议论纷纷,觉得蝗虫太多,捕也徒然。玄宗也是怀疑的。姚崇极力主张扑杀,消灭一个少一个。【〔715.5〕山东大蝗,民或于田旁焚香膜拜设祭而不敢杀,姚崇奏遣御史督州县捕而瘗之。议者以为蝗众多,除不可尽;上亦疑之。崇曰:“今蝗满山东,河南、北之人,流亡殆尽,岂可坐视食苗,曾不救乎!借使除之不尽,犹胜养以成灾。”以乃从之。】
卢怀慎却认为:“杀生太多,有伤上天的好生之德,会受到皇天谴责的。”姚崇反驳道:“楚庄王吞吃水蛭,结果病却好了,没出乱子。孙叔敖杀死两头蛇,还积了阴功。我倒奇怪,对蝗虫不敢下手,却忍心老百姓挨饿!若有天谴,由我姚崇一人来承当!”【〔715.5〕卢怀慎以为杀蝗太多,恐伤和气。崇曰:“昔楚庄吞蛭而愈疾,孙叔杀蛇而致福,奈何不忍于蝗,而忍人之饥死乎?若使杀蝗有祸,崇请当之!”】
经过大力捕杀,山东的蝗虫最终没有酿成大灾。这足以见到姚崇是不信天命只重人事的宰相。
姚崇一生没为自己建造府第,租住在罔极寺中,就是后来的兴唐寺。他害了疟疾,不能起床,玄宗派人问候起居,一天十几次。政事交由另一位宰相源乾曜负责。源宰相有时做事不合皇帝的心意,引起不满,皇帝总要批评:“怎么不跟姚崇商量呢?”【〔716.11〕姚崇无居第,寓居罔极寺,以病痁谒告。上遣使问饮食起居状,日数十辈。源乾曜奏事或称旨,上辄曰:“此必姚宗之谋也。”或不称旨,辄曰:“何不与姚崇议之!”】
源乾耀只得常常到寺庙里去请问,来往很不方便,要求让姚崇搬到四方馆来住,叫他的家人也来服侍。玄宗答应了。姚崇不愿搬来:“四方馆里面藏有图书资料,不是病人住的地方,我哪能特殊呢?”【〔716.11〕乾曜常谢实然。每有大事,上常令乾曜就寺问崇。癸卯,乾曜请迁崇于四方馆,仍听家人入侍疾;上许之。崇以四方馆有簿书,非病者所宜外,固辞。】
玄宗劝他:“开设四方馆,便于官员查找各地资料,是为国家利益。请你来住,也是为了国家嘛。我真可惜,你不能住进皇宫里来!”姚崇这才搬到四方馆。【〔716.11〕上曰:“设四方馆,为官吏也;使卿居之,为社稷也。恨不可使卿居禁中耳,此何足辞!”】
后来,姚崇的儿子交结宾客,收受馈赠,下了监狱。他心怀忧惧,多次请求辞职,推荐广州都督宋璟代替自己。一代名相从此退出了政治舞台。【〔716.11〕崇子光禄少卿彝、宗正少卿异,广通宾客,颇受馈遗,为时所讥。主书赵诲为崇所亲信,受胡人赂,事觉,上亲鞫问,下狱当死。崇复营救,上由是不悦。会曲赦京城,敕特标诲名,杖之一百,流岭南。崇由是忧惧,数请避相位,荐广州都督宋璟自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