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庵遗集-北游日录-寄门人马方升(十四)化神只是日用事

吕文简谓:“明道化之七,横渠化之三。”开后人未有之见。予二十年来分讲化神,只以近化许颜子,谓宋明儒者皆未化,今始悟其错。

总是泥于孟子六个等级之说,不知六个等级是截然分不得底,孟子没奈何指点,只得是那样说。悟了时,善在此,信就在此,美就在此,大就在此,化神就在此;迷了时,不善在此,不信、不美、不大、不化、不神就在此。这本体、工夫原无可分,但人一时间有发现完全处,有不能一下完全处,乃人功修之不同。凡夫尚有一刻、一事人于化,何况贤者、大贤乎!

人每日吃了茶饭,要化神;不化神,便在肚腹里作胀。人每日涉境应事,要化神;不化神,便在心地里作胀。肚腹作胀,便一刻难过,就要吃药调治;心地作障,乃终身混过,不去寻药调治,何也?圣人息息化神,不过是在日用寻常上化神;凡夫不化不神,亦止是在日用寻常上不化不神。不曾另有一悬空高远之事赶不上圣人。后人辄以化神为绝德,何也?

如离了日用寻常事,别有一化神,这化神处才成得一个元虚幻渺,如道家“拔宅冲举”“七返九还”是也。

化神,不过是在日用寻常内,教他不为意识所沾滞,不为境缘所流转,不为方所所拘系,不为见解所掉换,只要空空洞洞、寂寂惺惺,还他天命无声无臭之性体。

万有不齐之物,无非化神。

贩卖屠沽之肆、傀儡戏谑之场,静观之,皆有化神之妙用。

人无一息不是化神用事,只日用不知,事事与之背驰。

天地人物在化神中,如鱼在水中,那一息离得他!

化神本是寻常,被后儒说得不寻常。

人一息不化神,则为鬼、为禽,千头万绪,变变现现,无所不至,梦寐止是此事。

不论有事无事,但凡一切见闻境界,不可留一影子在心中。这个所在,万难万难!你要不留,早已留矣;你要无影子,早已是一影子矣。虽然,却有个恰好底天则,要你自家善于领取;领取得,连化神也是剩语。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造化之妙如是,吾人之性如是,真是“神无方而易无体”。

予甚爱龙溪“养深则迹自化,机忘则用自神”。又甚爱念庵“半惺微觉有身浮”之句。

白沙曰:“自家真乐如无地,问柳寻花也属疑。”白沙只得是那样说,真乐实实无地,若有地,则滞方所矣。须善会。

“自家真乐”真难举以告人,然实乐无所乐,只是一味平怀,坦坦荡荡,一日如是,万年如是。

白沙曰:“正当海阔天空处,不离区区跬步间。”从容只是一敬,惟敬乃能从容。此洗心藏密,即放弥六合也,说得浑沦一致。生平惟见丽虚夫子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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