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庵遗集-北游日录-寄门人马方升(九)别伯敏

是日,李子以《四书反身录》见教,所悟原本多相合,间有微异。甲仁亦不讳谬妄,附数语商证。看至“《夏礼》无能言”,因滔滔迅书请正曰:“须看两个‘能言’、一个‘能征’分明是说在他虽‘不足征’,在吾有‘能征之’者。‘能征之’者,便是夏、殷先王制《礼》之源头,都在夫子礼明性量中,即使羲皇再作,且奉我为高、曾,况二代之《礼》有能出其范围乎?但此书说得甚委婉、甚含蓄,如天地元气之运,不见纤毫机缄,非神化之大圣,不能作此语也。这‘能征之’者,便是作《春秋》之本领,便是删赞纂述之本领,便是千圣亘古亘今参赞弥纶之本领。人只要得了这‘能征之’者真本领,彼文献之足、不足,何必拘拘执较哉!何也?足,固可相资以印证也;不足,亦可自我作古也。所需者,时位也。一番气运,一番消息,一番提起,一番新。即使一元之后,乾坤再辟,制作重兴,一理之所贯摄,一性之所昭融,不过如斯而已矣。君子当聚精会神,汲汲皇皇,而力求夫夫子之所谓‘能言’‘能征’者,不必专专注意于‘杞、宋之不足征’也。嗟乎!天下后世之‘不足征’者,岂直一杞、宋乎?又岂直见于夏、殷乎?有作述之君子,当默识其旨也,此处正好悟圣学源头。”

予以诗质之李子云:“宇宙包涵浑一丸,西川转首是秦川。黄河滚滚从东绕,紫塞巍巍向北环。元理元神钟二曲,先天后地愧吾顽。口➊来抚动终南瑟,万古千秋听不完。”

➊“口”字疑为“日”字。

赠长郎伯敏之诗:“白露兼葭意,九月渡关门。渭水当阳见,华山对面真。尊翁果不弃,吾子更相亲。道脉箕裘重,一诚学圣人。”

二十八日,李子曰:“历来儒者多欲注《易》,何也?”予曰:“不过引人晓其文义耳,其微妙处不能注也。岂惟后人不能注,羲皇且画不尽,文王且象不尽,周公且爻不尽,孔子且赞不尽。《易》无一息不注,造化无一息不注,人物即无一息不自注,人安能注他?”又曰:“理是个无形底,不容言说。圣人作《易》,假象明理,要人默识乎性命之源。人能操存体认,合着自己源头,则日用寻常浑是一部《易》矣。否则,滞于名义,执象以求,象明而理隐矣,终日谈《易》、注《易》,有何干涉?”李子曰:“然。”

予在李子白斋八日,伯敏料理家务,每日至斋数次,相对不多语,有至诚相孚处。

伯敏每语,言犹未出而真恳笃挚之气溢于眉宇,若不能发诸口者,以故感予之深。予亦不敢多言,以渎伯敏。

记得十月初二日,予辞行,伯敏送里许,予固辞。至一庙,伯敏怆然,缱绻不忍别。予行数十步,伯敏犹延伫。李子常谓“予何以得其子之心之深”,不知乃郎先有以得甲仁之心之深矣。

李子母彭氏夫人贞节,当道为之立贤母祠,予瞻拜肖像。一日,请于李子曰:“庙中肖像之议,张敬夫甚善,盍易诸?”李子曰:“复元辛子有说曰:‘不可从也。’李子曰:‘终吾身焉已矣。”予默然,继至宝鸡,将以书质,行忙弗果,今郁郁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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