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卷起沙尘,空气中带着呛人的味道。西北凛冽的风,像无情的恶人,挥着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一刀割在行人的脸上,又像是讨厌的孩子,不停地撩起路人的衣服,无孔不入地钻进去。我年轻的时候,由于吃尽了家乡冬季的苦头,总是在这样的梦里被无数次惊醒。直到生活和工作安定了以后,这样的梦境和感觉才渐渐消失。
恶劣的天气,恶劣的环境,尤其是恶劣的生活环境,往往会把一个坚强的人击倒。如果在即将崩溃的边缘上,能够有人伸出手拉一把帮一下,或者在最无奈最难受的时候,经历了触动内心的事,真的可以让人记一辈子。那种感觉,就犹如在寒冷的冬夜,被火炉散发出的光和热所包围,立即有了力量;就好像在北方最寒冷的夜晚,在最是心力交瘁之时,吃一碗热乎乎的又香又辣的面片,瞬间温暖全身,透过味觉器官,直达内心深处。
我喜欢吃面片,除了母亲亲手做的以外,就是小镇街头的一家面馆。民族特色十分浓郁的那家面馆,老板就是我同学的哥哥,人好,面做得地道,为人忠厚老实善解人意。
那年我遇见了天大的事情,又加上工作上特别艰难。巨大的变化和压力,让我抬不起头来,整天耸拉着脑袋,没有了精气神。冬夜十点才下班,有没有地方去吃饭,自己也不想做,也没有心思去做。看着面馆的灯还亮着,就推开门进去碰碰运气。
老板看见我进来,放下手里的《古兰经》,站起来朝我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就等你了,早晨看见你上班去了,估计今天得来我这里,没想到这么晚,再等一会儿我可就封火打烊了。还是老样子?”
“哥,看样子!”我有气无力地说完,一屁股就坐下了,拿过他扔在餐桌上的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刷”划着了火柴。
正准备点烟,面馆的门被推开,一股强劲的冷风吹了进来,把火柴也吹灭了。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揣着两只手,腋下夹着一根木棍,背后背着一个脏的油光发亮的面口袋。老人胡须上挂着霜,面色如土,穿着黑色的大棉袄大棉裤,一双又脏又旧的大头鞋裂开了嘴。
老人先看了看我,大概怕我怪罪因为他开门带进来的风让我没有点着烟吧。又朝着厨房看了看,正好与老板对上了眼。老板没有说话,因为已经看出来他的身份了。老人哆哆嗦嗦地说着,意思是在面馆里暖和暖和,不吃饭。老板让他坐,靠近里面的火炉坐下。两个人都是宁夏话,我只能观察判断才能明白。
很快,面就端上来了,已经饿的不行了,不再听老板跟老人的对话,往面里倒了醋,添加了辣椒油,搅动了几筷子,就呼噜呼噜地大吃起来。面片下了肚子,人也有了活力,再抬头看时,老板已经把另一碗面给了老人,两个人推让了一番,老板又端出一碗,我们三个就都不说话了,只能听见吸溜吸溜的声音。其间我看见老人在吃面的时候,偷偷地抹了几次眼泪。
每人一大碗面,一会儿功夫就都吃完了。老板把我放在桌上的十元钱拿走,指了指桌上的烟,扭头进去给我找零钱去了。饭后一根烟已经成了习惯,我抽着烟,低着头,想着心事。
当老板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老人也站了起来,他迎着老板走到门口,颤抖着双手要掏什么,被老板按住,两个人的交流我没有听明白,大概是老人要给钱,老板不收。老人抹着泪走了,老板关好门,走到我跟前,扔给我找回的四元钱,拿起烟,陪着我抽根烟,坐下,看着我的眼睛。
我一直没有说话,老板笑了笑,问我是不是最近摊上什么事了,一点笑容也没有。
难得有人倾听,我长叹一声,一五一十地把所有的事都跟老板讲了。他认真地听着,一直等我说完,然后感慨地说:“兄弟,有些事哥肯定帮不上忙,别人也没法帮你,全靠你自己走出来。你这样想,这点挫折算什么呢?总比他强吧?”说着指了指门口,意思是说刚刚出去的老人。
“没有收他的钱?”我问。
“无儿无女,孤苦伶仃,从家乡出来讨饭的。”
“难怪,他怎么不向我开口啊?”
“你这拉着脸,别说老人了,我要是不了解你,也不敢跟你说话。兄弟,没有多大的事,抬起头来,把事处理好了不就完了吗?放心,从今天开始,我这里给你留着饭,别的没有,面片管够!”
我的心里开始热了起来,也许是老板的话打动了我,也许是面片发挥了作用。从面馆出来,我就精神起来了,勇气倍增。不管再发生什么事,也不会再萎靡不振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自从患上了糖尿病,很少再吃面片了,母亲离我而去,我也离开了家乡,可一想起当年那碗热乎乎香喷喷的面片,精神就会为之一振。
是啊,谁不希望有个让人羡慕的钱多活少离家近的工作;谁不希望厨房有烟火,客厅有笑声,卧室有拥抱的生活啊!遇见不称心的事,都让人腻歪。但是,我们还是要向前看,鼓起勇气,面对现实,努力用力的生活。就像那碗热乎乎香喷喷的面片,虽然简单,但让人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