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看电影
现在人开着车,走不到十分钟车程的路,坐在舒适的3D电影院看大片。可在八十年代的农村,文化娱乐除了过年时候,大队文艺宣传队排演一些样板戏,眉户地方戏,快板,三句半等剧目,在各个生产队轮番演出外,再没有什么可以调节枯燥生活的活动。只有在一两个月左右,由公社电影放映队,在每个村里放映一场电影。当得知哪个队上放电影,附近的村庄的年轻人,和小孩子就奔走相告乐翻天了。不管是炎热的夏天还是寒风凛冽的隆冬,都没远没近地跑去趁热闹。那时看的最多的都是故事片,战斗片,大多都是抗战片和解放战争的影片,能记得的有《地道战》、《地雷战》、《小兵张嘎》、《渡江侦察记》、《闪闪的红星》、《苦菜花》、《江姐》、《英雄儿女》、《智取威虎山》、《智取华山》《上甘岭》等。
放电影也要提前排队,公社放映队按自然村顺序排好队,提前通知到大队,队长派上四个精壮劳力,拉着架子车去公社放映队拉电影箱子。这天下午,孩子们就提前安排好自己每天下午必须干的事情,或拔猪草,或割柴禾都早早赶回家,把家里几个炕烧过,圈好鸡儿猪儿才可以去看电影。那时候,每家都有几个孩子,大家七手八脚,分工把这些活很快干完了,跑到大队院里时,雪白的幕布已经挂在大队的山墙上,喇叭开始放歌曲:《浏阳河》《军民大生产》《咱们的领袖毛泽东》《大海航行靠舵手》,小孩子在院子里互相追逐嬉闹着。已经有人把几根旧木头摆放在幕布前面,供其它村里来的人坐,本村的人都自带凳子,家里凳子不够的,就在旁边的墙根搬过碎砖破瓦摞在一起当凳子,有的人直接蹲下看,有的人靠在墙边看。
妇女们趁机坐在一起拉家常;老爷爷们坐在一起,互相把老旱烟锅扣在一起对火;有的年轻人瞄着其它村的靓男俏女,瞅准了,就让大人托人提亲。那时候的人比较保守,不敢直接去坐在一起眉来眼去。
每看一场电影,我们孩子们就有模仿的对象了,按照剧情玩起游戏来。孩子们都喜欢演英雄人物,谁都不愿意演坏人,一般都由在学校里当班干部的人,来指定哪个人演哪个角色,演坏蛋的都是在学校里表现不好,或学习不好的学生。大家都演的逼真,玩的很开心。
有一年夏天收麦子的时候,邻村放电影《青松岭》,我和二姐商量好一起去看电影。结果父亲收工回来,拉着架子车叫上我们俩,去拉先一天晚上,他在自留地里割好的麦捆,我们也不敢说要去看电影,心里默默地都在想,赶紧帮父亲把麦捆放到车子上,然后快快运到场里去,好去看电影。结果父亲不要我们拿麦捆,生怕掉一颗麦粒,他小心翼翼地把车装好,我们心想这回就可以很快到场里了吧。于是我俩铆足了劲,猛的往前推车,因为在朦胧的月光下,看不清前面有个小坑,架子车一个轮子在里面一歪,车就翻倒了,这下把父亲气得火冒三丈,把我俩也吓坏了。无奈之下又重新装车,父亲边装边说:“唉,最少也把一升麦颗损失了,我知道你俩想看电影呢,也不能这么急呀。”对面邻村的高音喇叭正对着我们响个不停,这时候我和姐姐看着父亲弯下腰看掉在地里的麦粒,心里难过得一点看电影的心思都没有了。
(九)冰轱辘惹的祸
小时候,我们也没有什么玩具,
就自制玩具,春天来了,大地解冻柳树发芽,杨树也随之泛绿了,我们折下树上的细枝条,双手一左一右扭一扭,外面的皮就松动了,再轻轻地把里面的硬枝杆抽掉,一个树皮完整的空管就出来了,然后用指甲轻轻的把一端的表皮掐掉,放在嘴里咋一下,一个自制的小喇叭就成功了。枝杆粗一点的声音就粗犷像牛叫,枝杆细一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鸟叫。有的孩子很有创意,用剪刀在上面打六个小孔,用六个指头按住,像吹箫一样的动作,虽然我们都不懂音律,不会指法,但总会模仿着电影里面人物的模样,一副十分陶醉的样子。
到了夏收季节,麦子一上场,我们跑到打麦场里,截上好多麦杆,粗的拿一把,细的拿一把,细的编蚂蚱笼子,逮上几支蚂蚱放在里面,听着它的“吱吱吱”的叫声,互相炫耀着自己的笼子编得好,自己逮的蚂蚱叫声大。另外粗一点的麦杆当成吸管,玩累了,玩渴了就跑到往外流淌的山泉边,爬下来用麦杆吸水喝,其他伙伴生怕把同伴掉到泉里,就半跪着压住同伴的脚腕。
秋收以后,我们再用玉米杆的快末梢处折几节,剥下外面的一层很有韧性的表皮,和里面的海绵体,一会儿就做出一副很逼真但没有镜片的“时髦”眼镜来,小手背后,给同伴说自己是大学生,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寒冷的冬天和皑皑白雪,是挡不住生性贪玩孩子们的。我们每天下午放学后,除了给家里收拾好烧炕的软柴禾外,就是玩,下雪了就堆雪人,拿一块小木板,坐在有坡度的大路上从上往下滑,到晚上,棉裤屁股都湿透了,大人在屁股上用手拍打两下也不觉着疼,把棉裤脱下来放在芦席下面暖干了,用手揉一揉,第二天又穿上。到了“三九”左右,门前的大池塘结了厚厚一层冰,我们去上面滑冰。有的自己滑,有的两个人蹲下拉着手互相拽着滑。一会儿你摔倒了,一会儿她爬下了,奶奶站在院子里,看见偌大的池塘冰面上,花花绿绿的小肉蛋蛋在上面滚来滚去,一双双小手,一张张小脸蛋,冻得青踘踘红扑扑的。奶奶扯长嗓子喊:“狗蛋,猫蛋,冻死了,快回来坐炕了!”没有一个人理会,一个劲的玩,没有人喊疼,没有人叫冷。我们滑着滑着,二姐突发奇想,跑回家拿来一把镰刀,用镰刀尖在冰面上叨咕出一个圆冰块,再在中间叨咕一个小窟窿眼,然后在自家的柴摞上砍两个小叉子,一左一右,叉在冰轱辘上推着跑,大家觉得真好玩,都跑在后面看稀奇。晚上姐姐把它埋在墙跟前的麦草里面,怕它融化了。第二天,姐姐又给我做了一个小一点的冰轱辘,我们一起推着玩,村里一个比姐姐都大的男孩,跟在二姐后面要玩轱辘,她偏不给,姐姐在前面推着跑,他在后面追着不放。我从小比较懦弱,二姐和我性格截然不同,她生性很要强,在学校和男生打架,不屈不挠。这个男孩看着没法得到这轱辘,就学着几年前红卫兵围斗父亲的口号“打倒当权派,砸烂XXX的狗头!”这下可惹怒了二姐,她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瘦弱的小胳膊举起有十几斤重的冰轱辘,朝那男孩头上砸去,一下子血流下来了,我吓得边哭边跑回家,叫来了妈妈,替他包扎了伤口,把他送回他家,还向人家家长赔礼道歉!父亲回来狠狠地教训了姐姐一顿,把冰轱辘砸碎了,姐姐委屈得偷偷哭了好几天。这件事,在后来的“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中,又给父亲多了一条罪状,这些父亲都坦然面对了。
(十)第一次去县城
我记得第一次去县城时,我已经八岁多了,大约在那年六七月间,父亲要去参加县上召开的“三干会”,那时大姐已经工作两三年了,我之前给父亲说过,我很想大姐。正好开会,县上给每个公社派一辆汽车,我听见父亲给奶奶和母亲说,他要去开会,顺便把我带去看看大姐。我高兴得那天晚上很晚了还在炕上翻腾。
第二天,父亲带着我去公社大院乘车,我看到院子里停着那么大的一辆绿色卡车(在车上父亲告诉我,是解放牌卡车),旁边站着好多大人,不一会大家都上车了,父亲把我往上抱,车上一个叔叔把我拉了上去。我在车上高兴坏了,心想:我第一次去县城,第一次坐汽车,回去以后又有炫耀的资本了。到县城的路都是坑洼不平,和弯弯曲曲的山路。一会上坡,一会下坡,一会左转,一会右转。靠车厢站的还好,站在车厢中间的人,随着车速和转向,一会跑前面,一会又摔倒在车厢里面,左倒一下,右歪一下,没有一个人能站稳当的。我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襟,头在大人的腿上碰来甩去,我觉着既好笑又好玩。
走了好长时间,车停下了,父亲说到县城了。下车后,我随父亲顺着县城的街道往姐姐的厂里走,一路上看见好多青砖房子,没有像现在一样的楼房,但觉得县城就是跟老家的小山村有着天壤之别,看到路边走过人,脸比我们乡下人都白净,衣服也很整齐,听他们说话的声音比我们洋气。父亲把我领到姐姐厂里的大门口,姐姐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我一下扑到大姐的怀里。随后父亲交代我,好好听姐姐话,他要开五天会,现在就去报到了,随手把母亲给姐姐烙的核桃饼交给她,父亲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我也随姐姐往她的宿舍走去,我好奇的问:“姐姐,你咋知道我会来的?”姐姐说是父亲前几天给她写信告诉她的。
我跟着姐姐边走边看,瞪大眼睛看见里面有好多大房子,门很大很高。姐姐说是她们上班的车间,有车工车间,锻工车间,铸工车间,还有修理车间,她在车工车间上班,外面摆放整齐的机器是粉碎机、打麦机、压面机等。我懵懂的听着姐姐不厌其烦的讲解,觉着姐姐太厉害了,她虽然只有十八九岁,嫣然一个大人一样,再看看她那一身蓝色的工作服,和工作帽,姐姐愈发漂亮了,就像在每次放电影前面加的纪录片,和里面大城市工厂的工人没啥两样。
来到姐姐的宿舍,里面有四张床,姐姐的床在里面靠窗的那边,姐姐打水给我洗了脸和手,她从放在窗户跟前的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大西红柿让我吃,在家里从来没有吃过这东西,爷爷为我们种的西红柿总是绿绿的,没等红了就让孩子们给摘光了。
我在姐姐这里住了五天,每天都是三顿变着花样的饭菜,几乎顿顿不离肉,感觉像过年一样。姐姐为我借来好多连环画,《松花江上》、《铁道游击队》、《南京路上好八连》《智取华山》、《红灯记》、《智取威虎山》。和大姐住在一起其她三个姐都是西安的知青。一个叫刘兰花姐姐,一个叫熊英姐姐,另外一个我记不起来名字了,她们都很喜欢我,给我糖果和从西安带来的饼干吃,给我扎起漂亮的小辫子。兰花姐姐带着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小外甥叫“狗熊”,那个哥哥长得很帅气,皮肤很白净。姐姐们每天去上班了,我俩就一起玩,他有时候抢我的书,我不给,他就说:“咋,咋,咋”(长安方言:怎么了?怎么了?)地喊,我说你是喜鹊变的吗?他又俊郎的笑了,我看见他的脸蛋上还有个小酒窝呢。
下午姐姐下班后带我去老县城看父亲,那时新县城里就只搬了几个单位,有供销合作社,有百货公司等。其它单位都在老县城,新县城就是现在的文化政治中心,也是隋唐时期皇上避暑离宫。老县城在很高的山上,顺着西门坡上去,就看见很高很厚的城墙,我很稀奇,这墙比我们老家的堡子墙还厚呀。我和姐姐来到一排青砖大瓦房跟前,看见一个大铁门边,挂着“麟游县革命委员会”的牌子。姐姐说:“这是县革委会,爹就在里面开会。”我看到里面有出出进进的好多人,穿着四个兜兜的上衣,左胸前的兜里别着一个明晃晃的钢笔,在上面还别着一颗毛主席像章,看着个个都精神抖擞,满面春风。父亲出来看见我说:“在你姐姐这里长胖了,玩高兴了吧!”我点点头,又很稀奇的东看看西瞅瞅。听父亲给姐姐说,这回回去又得忙了,又要开展“批林批孔”运动了,我很茫然地看看他们那有点忧郁的脸,心想怎么成天有那么多的“运动”会呀!
(十一)第一次登台演讲
我上三年级那年秋天,公社学区通知,在全县中(初中)小学生中,组织一次“故事调讲会”。到演讲的时间只有十天了,公社专干知道我们学校的李老师喜欢创作,就把小学的名额分配给我们学校。李老师几天功夫就创作了一个故事叫“抢险战斗”。故事的情节是:大队马上要去交公粮了,结果下起了瓢泼大雨,河里的水位大涨,把村里通往公社的唯一一座桥冲跨了,革委会主任组织社员抢修木桥,里面有个反革命分子,在幸灾乐祸,恶语诅咒谩骂共产党。他写了满满当当的六张纸。李老师让我来读稿子,我读了三遍就已经很熟练了,我的记性从小就很好,第二天一个早读,我就基本上背诵下来了。中午两节自习课,老师单独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让我来演讲,我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声情并茂的演讲,李老师和苟校长大力表扬了我,他们没想到,我这么小的年纪悟性这么高,一下子把他们的担心给解除了,他们担心,我代表的是全公社八个小学去参加比赛,而且这是他们担任教学工作以来,第一次让学生参加县上演讲,那时的老师都不知道怎么把控演讲语气,我都会了。
第三天,苟校长让我去公社初中,找初中的唐校长,他是负责这次全学区演讲的老师。二姐在上初一,我找到她说明来意,她把我带去找到唐校长。当时唐校长正给公社书记理发,吕书记经常下乡来我家,和父亲谈工作,我也认识他,就给唐老师和吕叔叔打了招呼,吕书记给唐老师介绍了我,是李支书的三女儿。我给他说明了来意,唐校长就让我站在他们面前开始演讲,于是,我就大胆的演讲了一遍,他们都说我讲的非常好。唐校长说:“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用普通话演讲是最好的。”可是当时老师们讲课都用方言讲,我对普通话一窍不通。加上时间又紧,只能这样了。他顺便把初中部参加比赛的张宝生叫来,让他也演讲了一遍,这个哥哥看着高高大大的,但很腼腆,看着校长和公社书记在面前,他演讲的结结巴巴的,不太流畅。
在这里赘言几句,唐校长在我上初中后,还是校长兼初一初二的语文老师,他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个用普通话讲课的老师,他讲课风趣幽默,同学们都喜欢听他讲课。记得他给我们讲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那斑蝥啪的一声”他那手势和表情把大家都逗乐了。我至今都能背诵这篇课文。他说他妈生他那年粮食丰收了,他家碾了五场麦子,所以他就叫唐五场了。
唐校长带着我和张宝生,参加了县文教局组织的全县“中小学生故事调讲会”,我们住在县党校,比赛在党校礼堂举行,参加演讲的共六十人,分了四个场次,每场十五个人,前三名参加最后的决赛,我在第二场比赛得了第一名,在最后的决赛中得了第二名。
第一次登上舞台,而且临走前老师嘱托我好好发挥,争取拿到名次,再加上台下那么多(和参赛的学生一起加老师领导有将近二百)人,我一个十岁的小山村长大的娃娃,怎能不胆怯呢。我就尽量控制自己,眼睛不看观众,盯着对面墙上的标语,几分钟后,我就一点都不害怕了,后面发挥得特别好,演讲到那个反革命分子,挥舞着手中的破草帽,恶狠狠的说“下吧,下吧,让暴风雨下的再猛烈些,看他们共产党还怎么张狂!”我压低嗓音,粗声粗气的朗诵时,引起大家热烈的掌声!下午在饭堂里,县上的一位领导摸了摸我的头说:“丫头,你多大了?这么厉害,老练的,能当演员了。”我红着脸,腼腆地笑了!从此后,不论我在学校,还是走上工作岗位,,上台表演个小节目呀,或者讲话,哪怕在场的上百上千人,都很淡定自若,从来没有过怯场。
【后记】我的大半生虽无所建树,没有达到至善至美的境界,但也做到了问心无愧。无愧于社会,无愧于父母,无愧于家庭!无愧于子女!无愧于朋友!宽于待人,热心待人,以诚待人,对家人尽自己的本分,自认为是新式的贤妻良母和孝顺儿媳,是贤惠的弟媳嫂子。谁家有困难我会竭尽所能,对朋友很是真诚友善,朋友托付我的事都会竭力办好,不留遗憾。对孩子的教育是身教大于言传,他们个个都是积极向上的好青年。这生我心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