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ne
水月接到石斛病重的消息,是在十年后。
她急急忙忙从国外赶回了那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城中没有多大变化,地方还是那样大,人还是不多不少。只是增添了几座大型商场和宽敞的公路。
水月赶回去的时候正是中午,高校学生放学的时间。水月看到一个男生载着女生,为女生哼着愉快的调子。水月没敢再多看一眼。
去医院的路上,水月点了一支烟,茫然地看烟雾徐徐升起。推开病房的门,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石斛睁开眼睛,望向水月。水月也望着石斛。两个人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也落了下来。
石斛快认不出水月了。她长发至腰间,她开口笑,不再抿嘴了。她画着淡妆,面容精致,气质斐然。她成为了更好的水月。
“十年,”石斛说着,从病床上支撑着起来,“你一去就是整整十年,毕业后我就没再见过你了。”
“对不起……但我只能逃。”水月拉住石斛的手。
石斛问水月,你后悔吗。
水月笑了,点点头,又摇摇头。
石斛便懂了。这些年她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只是水月没再回来过。她知道水月也尝试过接受其他男人,但终究不是自己想要的。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水月没有结婚。她把自己交给自然,交给过往,把她最珍贵的记忆永远封存在十七岁那年。她过着遇到商启昊之前期待的生活,只是那时候的她没有想到,遇到商启昊之后,她的世界不再只是她的了。
两个人把十年未见的思念全都化在微笑和眼泪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生活中的琐事。其实多半是石斛在水,水月也学会了静静地听。水月的生活很平淡,除了几年前父母的一场事故,就再也没什么波澜。
过去水月的身边需要有一个能静静听她讲话的人,过去是启昊。现在换她来听别人的心事了。
“可我要死了,”石斛说着转头看向窗外,“病情恶化的很快,你们不说我也知道。”
“别这样,石斛。”水月扶住石斛的肩膀。
“水月,你应该忘了他,找个爱你的人生活。我的人生一直都没什么希望,可是你不应该是这样。”石斛说,“更何况,我不能陪你了。”
水月的眼泪大滴大滴地砸落,在国外的这十年,水月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启昊,直到回到了这座小城,回忆便像潮水一样涌入脑中。她没法忘记,水月捂着脸,声音颤抖,“这一次,我终于是赢了时间,可是输了自己。”
石斛叹了口气,“他早就结婚了,还有一个孩子。”
水月猛地抬头,盯着石斛,眼里是震惊和难以捕捉的光彩,“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他的QQ,我忘记删,”石斛轻轻说,“他的结婚照,传过网。”
水月扯了扯嘴角,最终也没扯出一个笑来。
“我早就猜到了,”水月哑着嗓子说,“他是踏实的男人。”
病房里陷入了沉默。水月点起了一根烟。
半晌,水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中闪烁着一抹光亮,她对石斛说,“我有种预感,我们还会再见的,就在最近。”
石斛默然,拂上水月的脸,“你多看看我吧。”石斛的眼里,第一次出现水月也说不清的东西。
Ten
三日后的凌晨,石斛松开了紧握的手,再也没醒过来。
葬礼那天,天灰蒙蒙的,飘起了细雨。水月穿着黑色的风衣,明明是夏季,风却刺骨的冰凉。
是那种传统的葬礼,尸体被送到火葬场火化,周围人歇斯底里的哭泣。
石斛安静的、平淡的、短暂的一生,结束在这嘈杂的雨天中。
送完石斛最后一程,水月站在火葬场门口,望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心里空荡荡的疼。她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跟十七岁那年一样。她忽地有些思念那个身影。
一阵急促的汽笛声惊醒水月,急刹的轿车激起路边的积水,溅湿水月的衣衫。慌乱中水月脚一滑,跌倒在路边。
雨淅淅沥沥地下,司机以为撞倒了人,慌张地下车查看。
水月感到头上地雨忽地停了,眼前出现一双洗的发白的帆布鞋。水月愣了几秒钟,缓缓抬头向上望去。
黑牛仔裤,白T恤……这是她梦中描摹了无数遍的样子。
只是他的眼睛不再那么明亮了。
商启昊。
相隔十年,水月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
Eleven
启昊把水月扶上车,带水月去医院擦了药。
启昊旁边是个男孩儿,大概三四岁地样子。一直怯怯地望着水月。水月先笑了,“男孩长的真像你,启昊。”
启昊沉默了两秒,将男孩拉到水月面前,“小童,叫阿姨。”
“真乖。”水月笑着,想摸摸孩子地头,启昊却带着孩子后退了一步。
水月的手臂僵在那里,半晌才堪堪放下了。
药上完了,启昊问水月家在哪里,他要送她回去。
家?水月笑了笑,“几年前,爸妈来国外找我,出了事故。那房子,早就没人住了。”
“那时候你喜欢自由,”启昊说,“现在不是很自由吗?”
水月抬头瞪大眼睛望着启昊,他脸上是冷漠、疏离和防范。水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十年未见,竟连一句“你好吗?”的问候都没有。
“我想我们应该谈谈,”水月说,“你变了许多。”
启昊没有说话,载着水月去了他家的方向,水月看他把小童安置在了父母家中,然后又带水月去了新建的小区,路过商店,买了两瓶白酒。
水月记得,十七岁的启昊是不喝酒的。
那又如何,十七岁的水月也是不抽烟的。
Twelve
“这是你的新家?”水月跟着启昊进了房门,启昊把灯打开。屋里有些冷清。
“随便坐。”启昊把外套挂在了门口,“我去热饭。”
“不用了。”水月说着,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子不大,也没有一般家庭该有的温馨。墙上挂着全家福。水月眯眼看了看,是那个女人,那个在他十七岁便追了他三年,现如今陪了他十三年的女人。
依旧是长长的头发,一家人幸福的贴在一起。水月把视线移开。
梳妆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女人的化妆品,像是刚刚才收拾过。
除此之外,水月在这个家中,再也寻不出一丝女人存在过的痕迹。
水月拿起梳妆台上的香水,生产日期是五年前。
过期了。水月呼吸一窒,呆呆地望着厨房启昊忙碌地身影。
启昊端着热好的饭菜向水月走来,眼睛扫到那瓶香水时有些波动。
“看完记得摆好。”
水月吓了一跳,急忙把香水放下。她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这十年她从未打扰过他。
启昊恢复了平静,面对水月坐下,开了两瓶白酒,没有准备杯子。
“好久不见。”启昊喝了一口,没有抬眼看水月。
“好久不见。”水月回答。辛辣的酒入喉咙,水月忽然想哭,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她吸了吸鼻子,“石斛走了,三天前。”
没有安慰的话,启昊盯住水月,“小童也走了,三年前。”
水月吃惊地张开嘴巴,酒精的味道在屋里蔓延。水月又有些困惑,她有些醉了,理不清这关系。
“我给他起了和他母亲一样的名字。”启昊说。然后又是喝酒。
水月的泪淌下来。“你那么爱她,”水月说,“这些年你一定过的不容易。”
“托你的福,元水月,我敬你。”启昊举起酒瓶,碰了下水月的瓶子,然后把酒一饮而尽。
“托我的福?”水月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十年前,”水月的声音有些哽咽,“十年前是你丢下的我,我没有怪你,我没有找你,我躲起来了,十年。”水月的头晕乎乎的,她想把这些年藏在心底的思念喊出来,喊给这个背弃承诺的男人。
“当初我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说什么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启昊用力抓住水月的手腕,“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你在说什么?”水月想挣开,却没有力气。
“你不懂我在说什么?”启昊紧皱眉头,贴近水月的耳朵,“小童死了!车祸!肇事司机是石斛的丈夫。”
水月挣扎的动作僵住了。她努力回忆石斛说过的话。石斛,石斛的丈夫确实在三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醉驾。她只知道这些,其他的,石斛从没同她提起过。
“车牌是假的,那段路也没有录像监控。不过恶有恶报,他自己翻了车。”启昊接着说,“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吗?我对你还心存愧疚,你们却让我家破人亡?”
水月想辩解,却说不出话来。原来大家的人生,都一样苦的难忍。
水月笑了,“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存在。”
“放开我,我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