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新东家,李德茂还是那个能干样,也还是那个臭脾气,刘家掌柜多半时间住在城里,以前是刘老四打理南滩的一摊子事,来了一能干会管的,爱说了算的,那就让他去说吧。
前面说过这刘老四自小习武,喜欢个干脆痛快,不愿绺缠生产经营一类的琐碎事情,外露几分孤傲,可在内心,是曾经发往敦煌的充发军,犯罪牢之人,总怕别人看他不起,在后面指指点点,所以也就不爱在人前走动说话,有空骑着他的那匹黑骟马,四处转悠,兴趣上来时背着那杆老汉阳造,出去打只黄羊。自打李德茂来后,就更不上心庄子上的事了,春种秋收,牛羊驴马,全都摞给了李德茂,从此不再过问。刘家本来头面宽松, 李德茂没有了束缚,一切都顺着自己的愿想来干,不久便把前后上下理得顺顺溜溜。
刘老四和李德茂都喜欢马,不同的是李德茂喜爱所有能生产的实用牲畜骡马牛,没有偏好,而刘老四只爱马,严格地说只爱他的那匹黑骟马,一有空他俩就一起喧喂马经,有了共同的话题,两个本不善言谈的闷葫芦,却凑在一起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弟兄。
刘老四本就是个安分的主,以前管庄子上的事,总怕大哥说他,自打李德茂来后,他便不再操这份心,虽说也稀稀拉拉干点农活,可总觉无聊,拳脚上的功夫,上了岁数也有些不大好动了,再说就是拳脚再快,能快得过枪子儿?
家里刘老四也是个二球,瞅着干瘪的黄脸婆,一言不合就拿女人出气,女人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畏畏缩缩,伸不直坦,他见了气更不打一处来,可他也没有去处,只能抓害他看不上眼又别无他选的女人,直到没了兴趣。
李德茂来后,刘老四晚上就找李德茂喝酒,反正厨房是现成的,他碗大的拳头一举,哪个半夜三更不敢给他炒两个菜,喝多了便在长工的热炕上一睡,不再回家。得到清闲的婆娘,舒坦养在家里,半年下来干瘦的黄脸媳妇,长出了几斤肉,脸面白嫩了不少,屁股也丰满了,走起路来挺直个丰满的胸脯,扭着个蛮腰,人一自信,徒然添了几份姿色,刘老四回家抱起老婆感觉柔绵细软,从此不再打婆娘了,婆娘的脸更加粉嫩红润,人们都打趣刘老四白天给婆娘吃了小锅子,晚上炕头上滋润得紧实。
既然说刘老四不是个安分的主,咋会闲着,这喝酒费钱,还要到敦煌城里去买,何不弄个烧房,自己烧酒喝。想好说干就干,从敦煌城里请来王家烧房的白师傅,腾出一处闲院,按照白师傅的指导盘好蒸锅,铁匠铺子里订了一套蒸馏的大锅盖,挖了两个窖池,干了整整一个月,一切都收拾挺当了。酵曲子是白师傅的看家绝活,一块酵曲子砖一两银子,刘老四狠下心来,花了十两银子,买下了十块酵曲子砖。
高梁、大麦都是阳关的土地里现成种好的,先用大锅把高梁、大麦熟了个六分熟,碾碎曲子掺和进去,用大锨在砖地上拌了三参,入到窖池里,用掺着麦壳的青土稀泥封住(泥中掺了麦壳透气),等了三七二十一天,白师傅揭开泥封,热气腾腾的白色酒雾,瞬间弥漫池内,白师傅领着刘老四,李德茂麻利地用大板锨把酒糟装入蒸锅,这蒸锅底下盛了不多不少,两瓦盆清水,铺了胡杨木做的箅子,箅子上装满酒糟子,最后蒸锅盖上蒸馏的铁罩子,算是一切就绪,该烧蒸了。
白师傅亲自蹲在灶火门上往里填柴火,蒸锅下面的火头最要紧,大不得,小不得,硬不得,软不得,紧不得,松不得,一切尽在火候上,过火酒在蒸馏罩上冷不下,聚不住,化为一股白雾跑了,欠火则蒸不出酒香,接出的酒水机pia哒,酸溜溜地,只有掌好了火候,流出来的才能是好酒。
这接酒也有学问,掐头去尾,最先蒸出的酒头子(现在我们知道含甲醇)不能喝,必须等到有了酒香气才能接,这叫头曲,最是干冽有劲,也容易上头。蒸到后头流出的液体逐渐粘稠,这也不能喝(现在我们知道这里有酯也有杂醇)。
然后歇了蒸锅,掏出酒糟再拌了曲子入窖封泥发酵,又是三七二十一天,再上锅蒸馏,这次出来的就是二曲,也叫二锅头,二曲酒绵厚柔和,回味深长,最是酒中精华。
酿出了烧酒,阳关自此有了烧房,阳关人不进城也能喝到酒了。
刘老四爱喝酒,李德茂却爱吃豆腐,小时候,看着母亲把新鲜的豆腐,贴在挠了清油的平底锅上,炕得金黄,分给他们兄弟姊妹们吃,散着豆子的清香,酥脆的味道就是梦里都会咋着舌笑醒,如今有了酒再能就着金黄的油炸豆腐下酒,哪该有多好?想好就干,于是李德茂和刘老四拉着牛车从郭乡约家买回了一盘石磨,安在了院里,黄豆是现成的,可没有卤水点不了豆腐,这也不难,西湖有盐池,有盐池就有卤水。李德茂和刘老四套了一挂马车,三天一西湖一个来回,挖了一车青盐,顺带装了两羊皮桶了卤水,当天晚上泡上黄豆,第二天,天一亮,把黑草驴套上石磨,蒙上双眼(防驴转圈晕)拉着石磨嘟辘辘转,上面磨眼里淋水,下面磨缝里流出雪白的豆沫,水洗后用纱布滤去豆渣,豆浆倒入热锅里,等锅滚了洒上一瓢卤水,锅里浮出一层白絮,瓢出来倒在白扣布上滤去水,再放入木框儿里,吊上大石头挤压,一时三刻待水流尽,李德茂看着白嫩细密的豆腐出锅,切下一大片,热气腾腾端在手掌上,舍不得下口。从此阳关人开如有人做豆腐,有了豆腐坊,阳关人天天能吃上新鲜的豆腐了。
豆腐就着酒,再加打来的肥嫩的黄羊肉,李德茂、刘老四阳关的日子开挂了,刘家掌柜的鼻子在敦煌城也闻到了,骂道:“这两个狗日的,吃独食,好事情尽偷着独享。”平日里拉巴着个脸,原来只是装给人看,有了这等好事,还不一溜烟回来,于是弟兄们不分尊卑长幼,盘腿坐在一个热炕上,炕桌子上摆了一桌酒菜,最中间盛着一盘炸得金黄的豆腐块,刘掌柜拿出一瓶老汾酒要二人尝尝,刘老四按住大哥的手说:“到了阳关,咱们还是喝自家的酒吧!你说李家兄弟,对吧。”那得意劲,就像他斟满了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