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那个夏天注定是不会寂寞的。
在那个处于两次世界杯夹缝中的年代里,我们有太多的青春需要宣泄,有太多的梦想亟待倾诉,有太多的欲望在心底翻涌。
那个灿烂夺目的夏天里,一座城市都沉浸在少年郎肆意挥发的荷尔蒙味道中,一所中学都在谱写关于热血关于岁月的圆舞曲。
饭后距离晚自习开始前,阿信挽着一女生风一样的冲进校门,边跑边招呼保安速度关门。
被铁门挡在外头的小流氓们呼喝闹腾半天之后,越聚越多的围观群众终于大致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感情是阿信跑到人家学校拐带女生,在撤离作案地点的过程中挥拳打了寝管老师还顺带踹翻了俩男生。
这真是太传奇太刺激太香艳了,在场的同学顿时像被打了鸡血一样群情激奋。
女生说这太他妈的浪漫了。
男生说这太他妈的屌了。
我说这太他妈的不要命了。
徐老头说这太他妈的不要脸了。
然后他勒令江四中的小混混们速速退去,紧接着喝令保安守好大门小门大索全校一定要把这对狗男女拖出来校规伺候。从他那咬牙切齿的得瑟劲,让人毫不怀疑这要是换做是旧社会,这对痴男怨女被找到了还不马上得浸猪笼。
徐老头甚至还恶狠狠的威胁我们这些路人甲,要是敢包庇就和这对狗男女同罪,死啦死啦的有。
要说平时保安的力量也就小猫两三只,逮条小鱼抓个小狗还可以,要完成这种橙色级别的安保任务那就比较强人所难了。
事后保安队长——一姓高的山东壮汉四处扬言,徐老头那瘪犊子每天把我们当看门狗一样吆五喝六,信哥有事没事的就敬我们一根三五……
说完这些之后,他豪气干云的站在半大孩子中间总结似的发问,你说咱这阶级感情还能站在哪一边啊?
高队长一粗人都明白人心向背,徐老头也不是傻帽;他紧急动员了学生会的骨干,要求他们值此学校危急存亡之际,放下手上的书卷离开灯火阑珊的教室加入到肃反的队伍中去,主力负责全体学生宿舍的摸底排查工作,一旦发现闲杂人等立即呐喊报告。
“大学需要你们,学校需要你们,我更需要你们”他面红耳赤的大声呼喝,那劲头浑不似一个50多岁的老头子。
折腾了一大晚上徐老头一无所获,惹得被锁在教学楼上的同学们喝倒彩的嘘声一浪高过一浪。
虽然心有不甘但老头儿也明白众怒难犯的道理只得解除了戒严令。操蛋的是,学校和江四中扯皮了半个月后最后还是开除了阿信,顺带着炒了高队长的鱿鱼。
这两丫走的当天很煽情。阿信站在大字写着“《关于开除王文信同学学籍的通告》”白榜下和每一个经过的同学拥抱告别,然后在校门口的小饭馆摆下两席,干了两杯啤酒后这厮直接登台上桌发表退学宣言:
“感谢XX中学的深情厚谊,以后你们接着读万卷书,哥哥我先出去行万里路,就当是给兄弟们趟趟这摊子水的深浅,是好汉是孬种咱们后会无期”
“感谢徐老头无微不至的照顾,哥出去了隔三差五还得会会他去”
“感谢哥几个没把张爱娟供出来,希望这小丫头片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感谢这狗日的三年,咱们江湖再见”
一众黄毛听得气血翻腾,捋袖子挥拳头准备大干一场,嗷嗷叫着赌咒发誓一定要在信哥的带领下打下江山市的一亩三分地。
饭店老板听得胆战心惊,好几次让跑堂的伙计进来小意提醒信哥,这顿饭他请,请兄弟们砸场子的时候注意别伤着人。
我听得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女生叫张爱娟,名字起得可真不怎样。
快散场的时候包厢门被推了开,背着铺盖卷叼着烟头一身落魄的高队长慢悠悠的走到阿信面前。他缓缓放下行李,空出两根手指掐灭烟火,然后一抱拳说:“兄弟高献阳,以后跟着信哥了”。
十年后在衢州百岁坊的大排档,我问武警高少校如果当年那小子不鸟他会咋样。献阳诡秘的一笑,“我会回去告诉徐老头那小妮子那晚就藏在保安值班室”。
遗憾的是张爱娟没有机会好好学习了。几天之后江四中以违纪早恋的借口把她劝退了事,小妮子回家之后就被禁了足,后来托人找到我,让我捎个口信给阿信。
“我不怪你,我不后悔。”
阿信听我说完,一口干下半瓶老白干,红着眼睛瞪着我干嚎,“都他妈的是我连累她,我砍死那老不死的”,吓得我肝胆俱裂一整晚都在寻思着要不要想想办法向徐老头示警。
最终我没有向徐老头示警,阿信也没有去砍死他,事实上出了这么大丑闻老头儿也没脸在教导主任的位子上做下去了。我终于舒了一口气,不必再去假设一个血肉模糊、一个锒铛入狱的故事结局。
……
等一切都平静之后夏天走的已经只剩一个尾巴。这年的初秋中山路上来了一位流浪歌手,在夜色掩映下怀抱吉他低声传唱着歌谣,曲调悠扬。
“我将红尘里的江山看了一场,不过是起落浮沉数年的时光;朱红的新纱覆了落尘的旧梦,年少的女子爱上年少的郎……”(罗方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