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回老家,被妈妈一遍遍地催着去陪陪姥爷,“他念了那么多书,和我们这些庄稼汉没什么好唠叨的,你去和他说说话,也就你能和他聊得开心了。今年刚刚没了你姥娘,就他这么一个老头,看着人都心疼”。
走进熟悉的小院子,说书的声音格外响亮,红砖铺地,一株月季开得正盛,和两年前我在此地拍下的照片里的那朵月季花一样都是粉红色,甚至连歪斜的角度都和那张照片里的一模一样,闻一闻,都是一样的浓香。气味里藏着两年前的记忆,我蓦然回首,恍惚间看到姥爷坐在院子里正中气十足地和我谈论“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旁边的姥娘摇着蒲扇和妈妈闲聊家长里短,“俊伟家的就知道出去玩,晚上也不刷碗就出去打牌”,我再仔细一瞧那院子里,哪还有姥娘层层叠叠的皱纹挤成的嫌弃的表情,只有夏日炽烈的日光晃得我眼晕。
“小雅来了啊”,姥爷的声音粗糙得像干裂成一片片的老树皮,“来了”,我加快脚步走进姥爷的房间——二十来平的房间里四处散乱着烟蒂、烟灰和水渍,垃圾桶里满满的,床上乱糟糟得铺展开几床被褥。我看着总觉得别扭,便着手整理整理房间,姥爷端起茶杯,喝完又满上,“小雅啊,好好学习,遇到难事儿多忍着,熬过去,你能行”。我惊奇地看着他的眼睛,“嗯?”他从来不曾这样和我说过话,从语气到说话的内容都从来没有过,明明是鼓励我的暖心话,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一种不一样的味道。
“我看你的命啊,是凶中带吉,看着险象环生,靠自己的本事是暗藏祥瑞的,所以你可得好好学习啊,多长本事,以后一定能有所成就。”他直盯着我的眼睛,浑浊的花眼里射出刺眼的光,我知道自己此时的眼睛一定是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早就思潮翻滚了——我信他。后来我们又聊了很多很多,我却只记得这几句话了。我看他不一会儿就喝完一壶茶水,自己提起热水瓶往茶壶里添水,腰佝偻着,腿似乎站不直了,手颤颤巍巍的,水又洒了一桌子,地上又多添了几处斑驳水渍。
临走时又瞥了一眼那朵月季花,里面一只小虫正翻腾得热闹,看着也怪有趣的。
回到家问妈妈为什么姥爷和我说的话怪怪的。妈妈答,“他说自己也就在这一两年了”。
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他是不放心他最喜欢的外甥女、特地嘱咐我的吗?他死的那天,我会哭吗?我知道他不想让我为他的死而哭的,他不需要什么葬礼,也不需要我们的泪水,他就想像院里的那株月季一样开过花之后静静地凋落,顺其自然地凋落,花瓣还未落到泥土里就已经看不见了。我会参加他的葬礼吗?也许会,也许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