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经·大雅·文王》中有句话,叫做:“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说的是讨伐商纣之前的诸侯国——周,虽然是一个比较古老的邦国,但其使命则是在准备革新。
这是这句话的官方解释,但是我在阅读时却想到这句话完全用以评价自古以来的中华帝制史上的另外一个方面。在中国帝制时代所有的革命或者改革都有“怀古非今”的传统,这一点在之前的文章中也曾经说到过。
譬如,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农民起义——秦末陈胜、吴广农民起义之后,打的旗号就是秦始皇的长子“扶苏”,而这一旗号用来反对的则是秦二世胡亥——他弟弟。这也比较好理解,毕竟在之前的历史上还没有发生过普通农民发动战争取得胜利的先例,因此借秦始皇长子的名义来反对秦二世的统治也是在情理之中。
等到后来项梁起兵,明明拥立的是从民间找到的号称是“楚怀王孙子”的羋心,但是这位芈心的名号却依旧是“楚怀王”,这就是典型的怀古非今了。这是最早的农民起义和贵族起义,虽然他们身份不同,但却是殊途同归地使用了“怀古非今、借古讽今”的做法,而在之后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但凡农民起义或者是贵族革命,借古人的名号来反对当今统治的做法屡见不鲜。
而即便不是在战乱割据的朝代,帝国承平时期的“怀古非今”状况也相当普遍。尤其是在新皇帝刚刚登基时,但凡其言行举止稍有不慎就会被大臣说成是“有违先帝或者是先祖之教诲”。哪怕是登基已久的皇帝,对于批评他不守祖制的进谏,也往往承受不住这种“当量”的文字。
再来看历史上历朝历代的改革,之前曾提到过,除了王安石变法明确提出了“三不畏”之外,其他的变法,甚至是包括在秦代建立之前——春秋战国时期发生的种种改革,也无不归结为是“法圣王、复古制”。譬如说孔子在推行他的主张时,就把他的理想定义为是恢复周公所制定的礼仪。然而事实上,我们应当看到:孔子搬出周公,绝不是要真的恢复到周公之时的礼制,而是要实现他自己的政治主张。
因此,在这个意义上说“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其实讲的是虽然我们搬出了前朝故事,甚至是上古人物,但其实我们要借这个人物实现的是我们自己的主张。
正如马克思在其著作《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提到的那样——
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当人们好像只是在忙于改造自己和周围的事物并创造前所未闻的事物时,恰好在这种革命危机时代,他们战战兢兢地请出亡灵来给他们以帮助,借用它们的名字、战斗口号和衣服,以便穿着这种久受崇敬的服装,用这种借来的语言,演出世界历史的新场面。
……
在这些革命中,使死人复生是为了赞美新的斗争,而不是为了勉强模仿旧的斗争;是为了提高想像中的某一任务的意义,而不是为了回避在现实中解决这个任务;是为了再度找到革命的精神,而不是为了让革命的幽灵重行游荡起来。
引用的这段文字的上半部分,在之前提到关于“以孝治天下”的话题中也曾经引用过。但我感觉,这段话的精髓是在最后一段:使死人复生是为了赞美新的斗争,而不是为了勉强模仿旧的斗争。这一点上马克思说和《诗经·大雅·文王》是一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