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慢慢停止了狂吠,东屋的灯也熄灭了,院子里响起老九隆隆的鼾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周围的景色清晰起来,老十默默望着惜凤,轻声说:“回去吧!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快点,别让九哥发现了,九哥最恨别人背叛他了,要不你会吃大亏的,还有孩子。”
惜凤万般无奈的躲进西屋,合衣倒下,静待天亮。老十回屋刚想坐下,黑暗里,老太太坐着纹丝不动:“都安排好了?”老十说:“放心,都在您的掌控中,一个也跑不了。”老太太叹口气说:“这世道,做人难,做个女人就更难了。”
清晨,老九起床,围着院子转了一圈,折进西屋,对惜凤说:“你过来。”惜凤低着头,心里十分忐忑,慢慢的磨迹着,老九不耐烦了,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寒气,历声喝道:“快点。”孩子吓得一激灵,钻进怀里。惜凤看看一脸恐惧的孩子,抱起孩子赶紧跟上,银花随在后面。
老太太坐在八仙椅子上,淡定的看着她们,慢条斯理地说:“做人家媳妇,就得守人家的规矩,尽做媳妇的本分,这世道哪家也不养闲人。早上得早起,先把尿盆倒了,再扒灰生火做饭,把心放平了,安生过日子,也甭想三想四的,自找苦吃。乡亲们都看着呢,去生火做饭吧!明天记得早起点。”
早饭是红薯粥和菜饼子,红薯多玉米少,饼子绝大部分是野菜,掺了极少的高粱面,又黑又涩。惜凤只好嚼碎了喂给孩子。
早饭过后,院子里来了很多人,嘀嘀咕咕的,老太太叫过惜凤和银花,一一介绍,最后跟大家说:“乡里乡亲的,都给照看着点。”这个村子极小,只有几十户人家,大多数沾亲带故的,都是黄河决口逃出来的难民,大家相依为命,报团取暖,一家有难全村帮忙。
老太太说完,大家心照不宣,纷纷点头。胡嫂说:“放心吧,老太太,一个也跑不了。”惜凤心里充满了绝望。
老太太看了看孩子:“把小的留我屋里,你安心伺候老九好了。”惜凤紧紧抱着孩子不放,仿佛那是她最后的一块遮羞布。老九把眼一横,眼看就要发作,银花牵过孩子,送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抓把花生给她,孩子开心的笑了。
惜凤和银花跟着胡嫂等人,天天去野地里挖野菜,这一片都是退海之地,除了个别地方,一马平川的田野上,都是高高的卤蓬,还有黄荆菜,乡人们称它为种子,地越碱它长的越旺,在秋风里灿烂成一片片红色地毯。惜凤还是更喜欢灰灰菜、枝愣子菜和马榨菜,这些菜味道清淡一些,好入口。老太太把这些野菜汆水,控干,晒在秋阳里,等冬季来临时,当作救命的稻草。有时候也去翻地瓜,割地瓜豌,把地瓜削成片,晾干,屯积起来,就是过冬的主食。地瓜豌切成两寸长,在锅里煲干,上磨輾成面,拌进野菜里,日常充饥。
成年人的胃里集满了废气,不停的打嗝,吐酸水,放的屁又臭又长。孩子干脆拉稀,直把一张蜡黄的小脸拉成了惨白色,瘫软在炕上,气息微弱,惜凤把孩子搂在怀里,心如刀割,泪如雨下。老九自从惜凤不在抗拒他之后,变得柔软多了,悄悄去了一趟丰镇,买了药和玉米面,给老太太和孩子开起了小灶,孩子才保住了性命。
平白添了三张嘴,日子过的更加紧巴巴的了。老太太想尽一切办法节省开支,也难免捉襟见肘了。迫于生计,老九带着银花和惜凤来到全村最大的场院里,村里的妇女都在编苇箔,两人一组,胡嫂亲自监工。
老九对胡嫂说:“给你带来俩新兵,好好教。”胡嫂斜着眼,看了看她俩,手上的活一点不停,一边干一边说:“老九,露两手给新媳妇看看吧。”老九来了兴致,对众人说:“你们歇回,看我的,你们干的那点活我还真看不上。”拿起准备好的料,飞花走蛇的编起来,胡嫂给他打下手,以一顶十,一会把其他组的人拉在后面,而且箔面光滑整齐紧实,看的众人眼花缭乱,心生佩服。狗蛋调侃到:“你老九天生就是打箔编席的命,非跑城里折腾去,折腾来折腾去,还不得回来,城里哪有那么好呆的。”九老道:“你懂个锤子,我这是避事来了!东洋鬼子占领东三省,很快就打到北平了,东家跑了!咱不跑,等着当炮灰不成。”狗蛋继续问:“以前那种红发碧眼的像妖精一样的人?”九爷说:“这次的倒是长的人模狗样的,更加心狠毒辣。狗娘养的,都不是东西,都是强盗。”狗蛋惶惶不安的问:“不杀老百姓吧!”老九笑了:“这是些豺狼,吃人不吐骨头。”众人听了都惴惴不安,纷纷问道:“政府呢?政府不管啊?”“去他妈的狗日的政府,东三省丢了,都认怂了,老百姓还能指望他们,东洋鬼子来了,指不定比你跑的还快。”狗蛋气愤的说:“狗日的,公粮没少交,养了一窝熊包,不干了,吃好的喝好的,过一天算一天吧!吃的就是落的,反正没法活了。”胡嫂气愤的说:“甭放狗屁,那鬼子才不会上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呢!该干啥干啥。”
老八是苇场的总管,负责订货出货,调度管理。拿着把小茶壶走过来:“干活了,干活了,不想拿工钱了?别扯那闲篇 ,没有用。甭管刮风下雨,都得先填饱肚子再说,盛世藏宝,乱世藏金,金子咱们攒不下,多倒登点钱,藏点粮食才是正经事,抓紧干。”回头对老九说:“老九,呆会来我屋里一趟。”老九应着,埋头干活。老八拿眼正儿八经的审视着两个女人,一个又瘦又高,满脸菜色,一个还是个孩子,摇摇头走开了。
惜凤心不在焉,疲惫不堪,学的颠三倒四。老九看着生气,举起一把芦苇摔过去,“你他妈也算个女人,笨手笨脚。”胡嫂斜着眼睛说:“老九,好用就行。”九爷没好气的说“没胸没屁股的,真不如你好用。”所有人哄堂大笑,惜凤羞的满脸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银花冲过来气冲冲的说“大家都是人,不是畜生,凭啥打人?”老九把一把苇草狠狠地抽到银花身上:“小蹄子,就你事多,还没教训你呢,竟整些狗添麸子不见面的事。老韩家的脸都没处搁了。”老十冲过来,“九哥,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又打又骂的多不好看,放她们一马吧!”老八恰好转回来,慢条斯理的说:“老十,这女人啊,都贱,三天不打就上天。再说了,孩子管满怀,媳妇管才来,就你这个态度,将来一定会吃亏的。”老十愤愤的说:“要你管,你厉害,八嫂咋跑的,你忘了!”老八气哼哼的咬牙:“小子哎,你翅膀硬了,敢揭我的伤疤了。”
原来八奶奶被八爷的好兄弟睡了八爷恼羞成怒,把她吊起来,饱打一顿,结果好兄弟带着自己媳妇跑了,老八成了这片土地上最大的笑柄,整天阴着个脸,像一个随时准备战斗的刺猬一样,到处找茬。除了老十谁都不敢当面揭他的伤疤。老九见状,拖过惜凤0,推了一把,“赶紧的,回家做饭去。”
老八走进堂屋,看到母亲在不紧不慢的喝茶,端过杯子,咂了一小口,气哼哼的说“小老十翅膀硬了,敢给我叫板了,当众揭我的短,都是您老给宠的。老九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不错,老十弄不了,放我屋里吧!”老太太抬抬眼皮,沉吟不语。“您老倒是发个话呀!我这当大哥的可还棍着呢!”“这个丫头烈着呢,你守不住。”老太太沉稳的说道,“弄不好,又跑了,鸡飞蛋打一场空,老十性子绵软,正好可以互补。”八爷气呼呼的说“得了,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您哪就偏心吧!就那小鸡崽,我还看不上呢。”站起来走人。“您就不怕老十被她捏在手心里,一辈子回不出话来。”老太太正色道:“我正在磨她的性子,你走远点,自己打捞个女人回家!老十还不是让你们给耽误的,今年二十四了,再拖就更难成亲了。”八爷一只脚刚迈过门槛,老太太叹口气,悠悠的说:“离那个货远一点,给点经济上的帮助就行了,别带回家。”八爷一愣:“您啊!少操心,看好老十就行了。”“你今天就是探路来了,死了那个心吧!我不会同意的。”八爷摇摇头说:“唉,您啥时候老糊涂了就好了,就没有瞒的了你的事。”
老八出门路过西屋,银花正端着一盆水开门出来,咬咬牙,双臂一用力,兜头泼了他一身,老八瞬间变成了落汤鸡,傻愣愣的站着,半晌没回过神来。
惜凤一看银花闯了祸,拉起银花钻进西屋,把门死死的顶上。老八反应过来大怒:“老九,老九,快,拿鞭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