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有千千劫(一)

一路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到了博山山头村,老九把车交给吕大成,说:“老吕,你看着卸货,我去趟税务街,给老太太踅摸件玩意去。”吕大成爽快的说:“得来,你去吧!您家老太太就是讲究,大茶壶不用,专要小的。”老九说:“人老了,也就这点爱好了,爱溜个大茶,又没个伴,大的不方便。原本有一件趁手的家事,前几天,壶把摔坏了,心疼的直叨叨。”老九嘴上不说,心里十分愧疚,老太太的茶壶是和他吵架时摔的。

吕大成笑到:“这小东西您还真得去税务街瞅瞅。就不给你媳妇带件稀罕玩意?”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老九。老九知道自从他把小娥带回村,整个村里的人都沸腾了,背地里没少嚼舌头,生气的说:“你小子憋着坏呢!我就愿意讨老婆高兴,咋的了,碍着你们啥事了。”吕大成挠着头皮说:“得,你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嘴上说的好听,孝敬老太太,实际上是打着老太太的旗号,讨老婆欢心,十足的老婆奴,上辈子准没有娶过女人。”老九怒道:“滚!”

老九怏怏不快来到税务街,直奔福顺行,说明来意,伙计挑了一把小巧玲珑的茶壶给他看。老九拿在手上,仔细把玩。伙计一看像个懂行的主,笑着说:“客官,您放心,包您满意。您看这壶形,顺眼,虽然小,端庄大气。您再摸摸这质地,多细呀!茶窝深,正好两杯的量,跟您的要求啊那是一个正好,不信咱们试试水,看看咋样?”老九听得认真,看的仔细,满意的说:“那就试试。”

伙计刚想去倒水,门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姑娘,撞在老九胳膊上,一个没拿稳,茶壶掉在地上,老九打了个愣,扎煞着手,盯着那把壶,只见那壶在地上打了个滚,居然没碎。老九长舒一口气,弯腰去捡,那姑娘也慌慌张张的弯腰去捡,老九一抬头,只听“碰”的一声,姑娘一下坐到了地上,咧着个嘴,捂着额头,瞪着他看。

老九一看,这姑娘满脸泪痕,一双大眼睛里面盛满了委屈和恐慌,心就咯噔一下,把茶壶放下,想扶她起来。

店里的伙计已经飞快的跑过来,抓住姑娘的手,焦急的问:“惜凤,没事吧!”姑娘摸着自己的脑门顺势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衣服,说:“客官对不住了。”老九把伸出去的手收回来,刚想回话,姑娘已经转过头去,对着店伙计说:“阿青快去找王掌柜的,我有急事。”伙计说:“你等着,我这就叫去。”扔下老九,急匆匆去了后堂。老九心里有些失落,默默打量着姑娘,只见她倚在柜台上,低着头抽泣,样子在十三四岁,或许十五六岁的样子,极瘦,有一把好头发,梳成一个独辫,拖在脑袋后面。上身穿一件半旧的淡青色斜襟棉袄,下身穿黑色的棉裤,有些地方磨的发白了,脚不大,穿一双深蓝色棉鞋,干干净净的。老九心里琢磨着,这应该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这家人的日子还过的去,肯定遇到啥难事了。

老九刚想上前搭讪,从柜台后门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个不高,体型适中,长袍马褂,带一顶黑色帽垫子,顶上有一颗暗红色扣子,眉目爽朗,透着一股精明劲。进门就问:“惜凤姑娘,又出啥事了?”惜凤揪着自己的衣襟,难为情的说:“掌柜的,我哥让蓬莱阁大烟馆的人扣下了,得赶紧去赎人,还请您老把前边的账结一下,救救急。”老板为难的说:“惜凤啊,咱们是老主顾了,这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这还不到结账的日子呢!”伙计正想说话,王掌柜把脸一撂说:“阿青,招呼客人,这里有你啥事?”回头又对那惜凤说:“结账这可是大事,你做不了主,让你爹来谈吧!”说完就想走。惜凤央求到:“掌柜的,您行行好,我爹现在来不了,烟馆的人说了,一个时辰不到,就打断我哥的腿,我爹救人去了。”王掌柜的叹口气说:“唉!这都几回了,你们一家人总有一天让你哥那个烂帐拖累死。”说着摇摇头,想了想,让人从柜上支十块大洋给她,嘱咐说:“明个上午让你爹来找我,咱们把这些事好好说道说道。”惜凤接过钱慌慌张张的跑了。

老九搭话说:“掌柜的,按说这能抽的起烟的应该都是有钱人家吧,穷人可抽不起啊!”王掌柜叹口气说:“这林家是烧琉璃的老作坊了,有点家底,可惜出了个逆子,染上了烟瘾,这俗话说得好啊,竹枪一支,打得妻离子散,铜灯半盏,烧尽田地房廊,把个家败的不成样子了,这次肯定是偷烟让人逮着了,少不得一顿打,活该!可惜了那姑娘,倒是个好孩子,生生被拖累了,连个婆家都说不上,没人敢沾啊。”

说着把茶壶装好,递给老九:“客官,对不住,让您久等了。”老九问:“掌柜的,我正想买点琉璃,价格不要太高,看着新鲜就行,图个乐,哪里有啊?”王掌柜的说:“您上前漆沟胡同看看,那里家家有炉,户户冒烟,是琉璃业主的世居之地,能称得上琉璃帝国 ,自古就有琉璃看中国,中国看博山,博山的好琉璃都在西山那块了。那里有个余庆趟 ,百年老店了,价格还公道,包您满意。”

老九走进前漆沟胡同,在余庆堂看上了一对天鹅,卿卿我我的抵头对卧,晶莹剔透,小巧玲珑,爱不释手,就是价格高一点,心里十分纠结。门口有个身影一晃而过,好像刚才那个姑娘,目光不由的跟了过去。或许觉得有人注视自己,姑娘回头看了一眼,慌慌张张的的跑了,原来真是惜凤。老九想她可能以为自己找上门来找麻烦的,那楚楚可怜的神态像极了小娥局促慌张时的样子,令人心疼。转念一想,自己出门这些日子了,母亲又不喜欢她,小娥在家指不定会受多少委屈呢!想到这里老九一阵心酸,狠狠心把那对天鹅买下来,揣进怀里,想给她一个惊喜。

老九回到悦来客栈,吕大成正在喂那两头瘦骡子。老九心疼的说:“你还真舍得放料。”吕大成叹口气说:“明天它们可是重栽,不喂饱了,哪有力气拉车。大不了咱俩少吃点。”

第二天,吕大成去收账,上一次送来的苇箔和虾酱钱,还有一部分没收上来。让老九去寻点好玩的东西通关。老九说:“这买卖越来越不好干了,挣不了仨瓜两枣的,不够来回给那些狗日的上供的。这世道真他娘的没法活了。”

他们俩从铁门关出发,拉上苇箔、虾酱、盐巴和大豆,送到博山。再从博山拉上陶套五盆,碗和水罐,运回家乡,来来回回就是半月时间,风餐露宿不说,还得过各种关卡,每道关卡都得上供,异常辛苦。

一路无话,这天老九刚进村,光棍“二百五”就跑过来,结结巴巴的说:“出,出大事了,快回家看看吧!”老九慌了,提着的心就要蹦出来了,把缰绳一扔,跳下车就跑,吕大成无奈的摇摇头,对二百五说:“拉着缰绳跟在后面走。”

老九刚进院门,就看见西厢房门口聚集了一堆人,腿就软了,跌跌撞撞的走上前来,心底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没来由的恐惧死死的攥住了他的心,让他感到窒息。

邻居狗蛋发现了他,一把扶住他,老九上气不接下气的问:“啥事,出啥事了?”狗蛋说:“你老婆早产了,接生婆不在家,孩子是站生”,九爷的脊梁沟子冒出一股凉气,有点站不直。狗蛋安慰他说:“老十接老张去了,很快就回来。”原来老张到北边林家屋子出诊去了。

老九推开众人,就要进去。七姑拦住他:“老九,男人不能进产房,不吉利。胡嫂她们在里面呢!”老九暴怒到“闪开,我要看看小娥。”就听得里面说:“出来了,出来了,还是个男娃。”七姑兴奋的钻进屋里去了。胡嫂推门出来,把孩子递给老九,孩子的脸像个紫茄子,五官皱在一起,十分丑陋。胡嫂说:“你当爹了,高兴不?”老九焦急的问:“小娥?小娥咋样了?”就听七姑惊叫到:“血,血崩了。”老九把孩子扔给胡嫂,一头扎进屋里,只见小娥微闭着双目,筋疲力竭,浑身湿透了,气若游丝,鲜红的血液把身下的褥子都湿透了。老九爬上炕,一把把她抱进怀里,绝望的喊到:“小娥,小娥!”小娥仿佛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微微睁开眼,惨白的脸上漫过一丝笑意:“九哥,我,我终于等……”就咽气了。老九用尽全身的力气箍紧她,声嘶力竭的哭声,让所有人都感觉到痛彻心扉。

“老张来了,老张来了!”人群骚动着,兴奋着,仿佛看到了救星。老张走进屋来,试试小娥的气息,摸摸她的脉搏,摇摇头说:“没用了,准备后事吧!”老九感觉浑身冰冷,仿佛被抽筋扒皮般难受,无处安放的心飘着,不肯停留。老十见他眼神空洞迷茫,死死的搂着小娥,不让任何人靠近。众人十分无奈,让胡嫂把孩子抱过来,老十说:“九哥,你看看孩子,他是你儿子,你当爸爸了。”老九的痛苦一下找到了发泄口,他夺过孩子,举过头顶:“这个孽畜,一出生就害死母亲,留不得你!”老十死死的抓住孩子的襁褓,说:“九哥,九哥,放手,你放手!我替你扔,扔到北边乱坟岗上去。”无论多么悲伤,也得让死者入土为安,几个男人进来把老九架走了。女人们含着眼泪给小娥处理了后事。

小娥出殡的那天,季节明明已经进入四月份了,天空又飘起了雪花。老年人都说:“这孩子苦啊!咋说没就没了呀!”老九呆呆的看着她下了葬,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憔悴的像个中年人,全村人都心疼的流了泪,这对苦命的鸳鸯,终究没有躲过命运的浩劫。可怜的小娥连个娘家人也没有,真是红颜薄命啊!

老九觉得该死的应该是他,如果不是他,小娥不会死,说不定还会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虽然不幸福,起码能熬成老太太,在北京菊儿胡同的那个大宅院里终老一生。

故事要从四年前说起,老九家住在黄河尾闾,铁门关旧址东北方向李家屋子,祖上从山西洪桐县迁来的,姓韩,住在陈北的草市街上,灶户人家,垦荒晒盐为生,几乎一年四季泡在盐场。后来黄河改道,逃荒来到铁门关。

这里的人员很复杂,有移民,有充军发配的罪人,还有逃荒来的流浪者,无业游民等,都是苦人。韩家人聪明,能干,肯吃苦,很快脱颖而出,成了滩头,后来又成了盐把式。

晒盐主要有两种方式,分为内滩和井滩,韩家人最擅长的是井滩,即五圈四池二亩成规。具体来说就是在滩中就地掘井,周围阔十二丈,井上畔开五圈,圈之外开四池,汲井水入头圈,满了再添,一直添到第五圈满,水已经成了卤,再分别引到池子里去,暴晒数日,就成功了,一池出盐2000到3000斤左右。晒盐得会听会看,还要熟知海水的浓淡,处处有奥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能产多少盐,全看盐把式和滩头的能耐了,因此韩家人在这片土地上还是个“角”,深受欢迎。

铁门关有四大盐场,永阜盐场最大,产盐最多,一年有五六十万包盐从大清河运走,远销亳州、阜阳、蚌埠、淮南等地。后来黄河夺大清河入海,从此海啸河患连连不断,永阜盐场也淹毁过半,铁门关频遭洪流损毁,其他盐场均被冲毁於没。韩家人自己的盐滩也尽被冲毁。

那年,永阜盐场卢老爷家请的盐把式告老回乡了,卢老爷把二小姐嫁给老九的父亲韩老四为妻,从此韩老四入赘卢家,韩家人就专门给老卢家看盐场了。

民国十四年,黄河在牡蛎嘴决口,在抢修牡蛎嘴堤坝时,韩老大被滚滚洪流冲走了,韩老四与大哥关系最好,长兄如父,哀伤过度,大病一场,大有追随哥哥而去的意思。韩家人自此一蹶不振,家门中落,四处投亲靠友,另谋出路。

这时卢家的盐滩也彻底被冲毁了,又赶上了地震,这卢家在铁门关也待不下去了,就变卖家产,投奔了京城的亲戚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万分不舍,也只好先留下韩老四一家子这片新於地上苦苦支撑着。

卢老爷到了京城以后,在菊儿胡同买了个院子,安顿下来,就近开了个米行,借以度日。卢老爷还有一个儿子,读书不用功,做生意也不用心,卢老爷年事已高,事事亲为,米行开的十分艰难。卢老爷就想起韩老四的好来,想把女儿一家接进京城,互相有个照应 ,一起生活。

虽然卢公子是个不中用的,却娶了个厉害媳妇,坚决反对,她深知自己丈夫是个绣花枕头,女婿又是个能干的,时间长了,只怕是整个家业都落在外性人手里。横竖不通,油盐不进。卢老爷气不过,自己回到老家,办起纬厂,交给韩老四经营。韩老四过意不去,也不放心大舅子的生意,想派老八去帮忙,老八又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实在走不开,就送老九进了京。

老九进京时才十六岁,在卢家做个小伙计,替舅爷跑跑腿,收收帐。老九打小聪明,又长得好看,深得舅爷喜欢,很快就成了舅爷的得力跟班。随舅爷出入茶馆、酒肆、戏园子和各种古玩市场,大开眼界,北京城那点花花玩意一学就会。

舅爷家左邻是高府,祖上是玩古玩的,由于人丁不兴,几代都是单传,家道慢慢中落了,这高老爷也是个玩家,与舅爷臭味相投,成了莫逆之交。

舅爷经常在高府吃酒打牌,老九跟着跑腿,也就和高家的人混熟了。高家有个丫鬟叫小娥,五岁时被卖进了高府,乖巧伶俐,聪明可人,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特别讨人喜欢。起初,小娥来时,瘦骨嶙峋的,高太太犹豫不决。小娥跪在地上,奶声奶气的说:“太太慈悲,赏我口饭吃吧!我好好干活,侍候您。”大眼睛里盛满了盈盈泪水,高太太心一软就留了下来。小娥虽然小,手脚勤快,很会察言观色,端茶倒水做得像模像样的,高夫人婚后多年没有生育,心里生出几分疼爱,就收做贴身丫鬟,闲时解个闷。

老九在高府最开心的差事,是与小娥一起上街采买。那时小娥十四岁,清瘦明艳,青春活泼,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自带风情,眼波一转,一片风光旖旎。小娥一撒娇,开口叫一声“九哥。”九爷就沦陷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无论有多少东西,也不用小娥搭把手了,肩挑手提,兴致勃勃,有时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老九常常偷着照镜子,觉得自己也不差,高高瘦瘦,像一杆挺拔的修竹,幽默风趣,言语爽利,行动洒脱,单论面相,也在中人之上,能配的上小娥了。关键俩人还十分投契,有说不完的话。九爷觉得遇到小娥就是见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了,这辈子没白来,值了。老九瞅着小娥讪讪的说:“小娥你就是为我而生的,我就是为你小娥才来北京的,这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小娥就羞羞的,拿粉拳捶他。高家的佣人们看见他们腻在一起,就耍他们:“老九啥时候说事呀!再墨迹,我们小娥可要变成凤凰飞了。”舅母也觉得俩人合适,暗想着如果撮合这两孩子成了,自家买卖也有人照应,打牌的时候经常暗示:“你们家那个小丫头到是和老九挺对脾气呢!”只是高夫人一直不接茬。

小娥十八岁那年,出落的更加出色,像含苞待放的菡萏,白嫩的底色上氤氲着粉红色的娇柔,人见人爱。老九都心焦了,舅母安慰他说:“好饭不怕晚,咱们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有舅母这句话,老九在舅爷家干的更加努力。

然而,生活就像滔滔黄河,九曲十八弯,普通人只能看到表面泛起的涟漪,无法触及底层的暗潮汹涌,小娥无论与主人如何亲厚,终究是个下人,小娥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做不了生活的主,老九也是。

高老爷家资丰厚,一心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产,延续香火。年过半百,膝下凄凉,倍受争议。借着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闹着纳妾。高夫人万般无奈,斟酌再三,把自己一个远房亲戚带来,给高老爷纳为妾室,做了如夫人。

高老爷见如夫人姿色平平,唯唯诺诺,极不称心,极少进如夫人的房门 。一心想纳茶园子一戏子为妾,高夫人以死相逼,未能如愿,夫妻关系非常紧张。高老爷就让舅爷帮忙在外面另置房舍,准备金屋藏娇,舅爷哪里懂这些,就让老九去打听。

事还没有办成,高夫人就听说了,迁怒与舅爷,大骂舅爷不是东西,挑唆高老爷不走正路,要与舅母绝交。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老九一琢磨,他俩的事肯定得黄了,万般焦虑。小娥也觉得绝望,俩人连见个面都难了,大眼睛里含着泪说:“怎么办呀?九哥。”

几天后,小娥正想进大房送饭,就听见高夫人在低声哭泣,高老爷愤怒道:“如今,我是铁了心了,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高家的子嗣重要,你又不下蛋,还想拦住我。”高夫人说:“戏子无情,无非就是看中了高家的产业 ,姨娘正年轻,保不准明年就生养了。”高老爷生气的说:“看看你找的什么人,要啥没啥,连个话都回不明白。古人说娶妻要娶贤,娶妾要娶貌,你给我弄了个啥?”高夫人不说话,沉思半天说:“只要你不让那狐狸精进门,我就让你把小娥收了头,养在家里咋样?”高老爷来回踱着方步,沉吟不语。高夫人厉声说道:“小娥不比那狐狸精强,正是好时候,家养的,也好使唤。”高老爷说:“倒也不错,只怕那丫头心里有了别人。”高夫人回到:“那也由不得她,卖身契在咱们手里呢!还不是咱说了算。你认识的那狐狸精心里还不定装着几个小白脸呢!弄不好给那姓卢的养个外室。”小娥在外屋听得胆战心惊,悄悄退下来,匆忙收拾了贴身的东西,进了卢家角门,找到了老九,如此一说,俩人一合计,事不宜迟,连夜私奔了。

高家告了官,诬陷卢老爷伙同自家外甥拐卖人口。舅爷慌了,立刻派人四处寻找,还给韩老四送了信来。一个月以后,正当这对苦命鸳鸯情义浓厚,难解难分时,行踪暴露,小娥被高家人带走,老九被送进了大牢。

小娥被带进高府,先被狠狠的打了一顿,高夫人扬言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还要坏了老九性命,小娥知道自己就是一只蚂蚁,无论人生还是性命都捏高家人手里,与其俩人一起死,不如放手,让老九逃出生天,替自己活一回,也算没有白好一场。于是跪在高夫人面前,哀求到:“只要老爷、夫人放过老九,小娥就给老爷做个通房丫头,生了孩子也是夫人的,与小娥无关,我不要名分,做牛做马报答老高家的恩德。”

高老爷提出放了老九可以,只是他俩要保证永不见面,一别两宽。舅爷知道高家不再追究后,上下打点,把老九从牢里捞了出来,舅母生气的骂道:“不成器的东西,卢家可让他坑死了。”舅爷埋怨道:“还不是你瞎撺咜的,偷鸡不成蚀把米。”老九出来后,舅爷家也没法呆了,表面上答应舅爷回家去,心里万分不舍。老九还没有走,老八就送信来了,韩老四知道老九下了牢,带上全部家当进京打点,路上遇到土匪,绑了票,母亲央卢老爷凑钱去救,卢老爷觉得应该报官,土匪一听老韩家报了案,一气之下,把韩老四叉了。

老九一听,五雷轰顶,恨的咬牙切齿,夺妻之恨,丧父之痛,都记在高老爷身上,立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老九这边是家破人亡,高老爷那边却是春风得意,红灯高挂。纳了小娥以后,高老爷老牛吃嫩草,非常满意,承诺从此以后再不进青楼瓦舍,专心经营家业。

高老爷天天歇在小娥房里,如夫人心生妒忌,十分不爽,迁怒与小娥,处处刁难,小娥苦不堪言,泪水涟涟,度日如年。

小娥那边是度日如年,后悔不叠,老九这边是夜不能寐,锥心刺骨,反复合计,痛下决心,联合高老爷对手,挖了个坑,让高老爷在生意场上跌了个大跟头,赔的伤心动肺,声名俱损,怒火烧心。

如夫人借题发挥,对高夫人说:“姐姐,老爷多年在生意场上厮混,从来没有差错,这次肯定是让小妖精迷了心窍,糊涂了,要不就是里外勾结,做得暗扣。”高夫人心惊,怀疑小娥与老九暗地里还有来往,决定趁机整顿家风,也要高老爷好看,让人捆了小娥暴打。

高老爷又气又羞又心疼,急火攻心,血往头上涌,中风了,手脚不遂,言语不清,大有不久就要下世的光景。高夫人吓坏了,心急如焚,多方请医问药,不见疗效。这时如夫人找来个算命先生,散布谣言,说小娥是狐狸精转世,与高老爷八字不合,犯冲,留在府中,必是不详之人。

高夫人觉得还是卖掉小娥最好,放出风来,如果有人愿意为她赎身,只要价钱合适,其他的条件不考虑。老九听的消息,暗暗求了舅爷,在朋友的帮助下,老九成功的救出遍体鳞伤的小娥,赶回家乡,三年没去过北平。

父兄无情,儿子入狱,韩老四暴死 ,让老太太恨死了娘家人,发恨与父亲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老九带回小娥后,全家人震动,七姑扬言要与九爷断绝关系,老太太觉得儿子和老头都让这个女人害苦了,大骂老九不忠不孝,待小娥如同仆妇。小娥病体缠身,孤独无依,又处处被羞辱冷落,不由得天天以泪洗面,更加憔悴不堪。铁门关又地处穷乡僻壤,衣食粗陋,难以下咽,身体透支,瘦弱不堪,仿佛霜打的茄子,毫无生机。

老九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常常偷偷到镇上买点小吃,哄小娥开心,怎奈一半积蓄给了母亲,一半给小娥赎身用了,很快就要入不敷出了,只好跟骡马队走淄川、张店拉脚,贴补家用。

老太太骂老九贱气,被狐狸精捏在手里,抟的没了男人的刚火,恨不能把小娥赶出去。咬牙切齿的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老韩家只能养个家雀,养不起假凤凰。女人太好看了,对别人是诱惑,对自己也不是好事。没有她,你爹就不会落到土匪手里丧了命。”

老九不听劝,出门时,托七姑帮忙照顾小娥。七姑阳奉阴违,各种讽刺挖苦,怠慢,使小娥处境更加难堪,仿佛尤二姐被赚进贾府,几乎绝望,如今俩眼一闭,所有恩爱情仇都放下了。

老九的魂让小娥带走了,痴呆呆的守着个空房子魔怔着。吕大成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完毕,想起老九买的茶壶和琉璃,送了过来。那对天鹅,由于路上颠簸,有一只折断了脖子,剩下一只孤独的呆着。老九拿在手里,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良久,站起来把它小心翼翼的放进小娥的箱子里,和小娥用过的东西,一起锁好,带着茶壶进了北屋,对老太太说:“这下您满意了吧!一命还一命。小娥死了,你们都高兴了吧!你们要搞清楚是土匪杀死了爹爹,不是我和小娥杀了爹爹,我和小娥有啥错,我爱小娥,别人不容我,你们也不容我,你们怕土匪,把罪过都记在她身上,柿子捡软的捏,她不过是个苦孩子,弱女子,她死了,你们的仇也报了,咱们两清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没有我这个儿子,我也没有这个家。”说着举起茶壶,摔了个粉碎,冲出门去,老太太追悔莫及,喊人去追,已经找不到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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