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真不能怀疑,确实有人喜欢她的手。男顾客在一次揉脚后——足的穴位连着周身各部位,那日尤曼丽找准一个穴位,连着这个男人的重要部件生殖腺(睾丸):位于两足底跟骨中央,另一部位在足跟骨外侧区。适用于性欲低下、男子不育等病症——穴位受到长时间刺激,神奇的穴位使他周身麻酥如过电,他享受舒服,开始未叫喊,到后来实在控制不住就叫,拉住她的胳膊,攥住她的手,说:“你的手有特异功能。”
“没有,只是有力气。”她说,不是谦虚,确实这样认为的。
“不是气力,有什么化学元素。”男顾客说,按他的说法,浑身麻酥不是气力按穴位的问题,是化学反应,“你的手,不简单的手。”
尤曼丽从此注意自己的手,仍然是自己都觉得“骨节再小些就好啦”的手,甚至最近有些发黑,给顾客洗脚药汤沤的。男顾客还来,一次次的喊叫,后来叫声渐小,再后就不来揉脚,听人说他升了官。
“廉政什么的,光顾足疗馆不符合身份。”司佳慧说。
“也不是,原因我知道。”尤曼丽说。
“噢?”
“小脚丫足疗馆在三江还不是最好的,还有更高级的,所以嘛就所以啦!”尤曼丽语言有趣,说。
司佳慧能理解所以嘛就所以,官职高升处处被检点,不检点也要装出检点,一屁股屎不行,即使揩完也得多穿裤子,遮羞藏丑很重要很需要。
“装呗!”尤曼丽道,揉脚女人有时话也深刻,“他们越往高档的地方走,就越肮脏!”
望着朋友,司佳慧觉得不好说什么。对尤曼丽的身世了解连毛皮都说不上,想理解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难!一下子不能问得太多,问多了谁都厌烦。静听下去,点头、微笑有时很中性,当你理解没理解都行,没人反感点头、微笑的人。也不至于打消人家倾诉的积极性,扫兴谁还愿意讲话。
“他是名法官!”尤曼丽透露了一个秘密,酒精的威力衰落,控制力增强,要不是拿司佳慧当贴心朋友,两天后她也不会说出喜欢她手的人,“官儿很大,有权,这么说,在三江没有他判不了案子,还有判决了被告不给钱,他能要出来。”
对此时的司佳慧都不是感兴趣的话题,法官和权力跟自己风马牛不相及,如果是三江大曲酒业便是近水,哪怕是浑浊一些的水,能救火就可以。她的火是尚未接到招聘单位的通知。此次招聘能否成功,她划定在三天内,三天接不到用人单位的信儿,基本凉快(失败)。今天是第二天早晨,她挨着尤曼丽身边刷牙,出租小院里一口手压的那种铁水井,用上自来水这口井还在用,自来水有漂白粉的味儿,铁井的水没有异味,直接饮用还有点儿甜。司佳慧喜欢用它刷牙,觉得爽口。尤曼丽原来用自来水刷牙,近期也改用井水,原因是愿意挨着司佳慧刷牙,趁着上班前跟她聊几句。她也本事嘴叼牙刷丝毫不影响交谈。说到机密的地方她靠过来,说他是法官声音极小。其实大可不必,院子里并没人,在酒厂刷瓶子的洪睛夜班还没下,另两位房客也早早出院,他们去街头吃两元一张的鸡蛋卷饼,然后直接上班。防备是个习惯,也算个好习惯。
“要是酒官就好啦!”司佳慧吐掉漱口水说。
“酒官?”
“我说是管酒的,管招聘的。”
“哼,自私自利。”尤曼丽沾在左侧嘴角的一块牙膏沫未擦掉,白色的东西一起跟着她嗔朋友,她问,“没有信儿就有戏啦!”
司佳慧听出是故意宽慰她,等待有些让人心焦。没有信儿,怎么就是有戏?什么戏?不是好戏。
喔!——喔!——手机设了鸡鸣铃。
“你的鸡叫啦!”尤曼丽朝屋里指,说。
司佳慧回屋接听,是个好消息。对方说他姓王,是清河酒业集团人事部的,通知她今天上午九点去面试。
“几点?”尤曼丽问。
“上午九点。”
“咦,不行啦。”尤曼丽十分遗憾道,她本打意(算)跟她去面试,为朋友捧场、助威,“我要是去了,是不是能帮帮你。”
“谢谢!尤姐。”
尤曼丽着急去上班,走时还关心朋友招聘的事。她说:“打扮一下,形象很重要。面试,借口,还不是看你模样。”
司佳慧催她快去上班,迟到不得。尤曼丽走后,出租房的院子里只剩下自己,她坐在井沿旁,忽然想起自己家的井来,也是一口铁管井。父亲防止它风吹雨淋生锈,刷上绿色的油漆,远处看像只街头的邮筒。家乡的水碱性大,细品味有些涩,做饭下锈——高粱米饭变黑颜色,口感、营养不受影响,还有些滑腻的感觉,是碱的作用。
涩今天回味有些苦。父母都不在了,如果在肯定要到他们身边去,跟
他们说自己有点紧张,打工虽然不算什么,毕竟也是件大事,生平几次找工作。面试并非是尤曼丽说的看模样,要提问一些问题,形象自然也是重要因素,好在自己长得不困难。
勾兑,勾兑,一种简单的工作,司佳慧联想很多白酒勾兑以外的事物。人为改变白酒的味道、甚至是品质。白酒任人类宰割,让你是什么味道——面目出现,你就得以什么面目出现——某某酒、某某香型。她突然感到自己是一坛基酒,任一双不可抗拒的巨手——命运——摆弄,让你是什么就是什么,抗争毫无意义。
最后将被勾兑成什么样子?命运谁看得到结局?她迷茫自己的未来。父母在多好,不发生那件悲惨雷击事情,自己怎会中途退学,再有两年大学毕业,法律专业毕业,读研考博,再当律师,实现梦想。残酷的现实,梦境突然给打破、打碎,告别旧的梦境,不得不重新梦想。可是,没有一个她满意的梦想出现,惘然之际她来到这个城市,寻找什么等待什么也说
不清楚,总之走入了自己的一片森林——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①——里,她也不清楚自己将迷失,还是和谁再相逢。
走出出租小院,司佳慧遇到一辆三轮车,这是三江市政府为扶持残疾人就业的民心工程,作为载人交通工具同出租车、招手停行驶在三江的街路上,市残联免费发了这种车子,运政部门不收取任何费用。
“去哪儿?”女司机问,从她上身看不出哪儿有残疾,反正开这种车子的都是哪儿有残疾的人。
“清河酒业集团大厦,多少钱?”
“我们的车费都三元,三元。”
“这么近也……”
女司机也灵活,说:“两元吧!”
司佳慧上了车。到了车上跟司机距离近了,她不回头但跟乘客搭话,车速很慢,不影响聊天。话题也很无聊,司机说她刚拉了一个乘客,从来没见过这么重的人,二三百斤,差点压坏她的车。司佳慧同情司机,下车照样给她三元钱。司机连连说遇上大好人。
见到清河酒业集团大厦门前的那只巨大酒瓶子,司佳慧脑子里的残疾人车、大胖子乘客、什么行业都不好干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陡然被清空。稳定下情绪,从容地走进去。
“问你一个问题。”担任面试的主考官,还是那位人事部的王部长,他的问题很简单,“你喝过清河大曲酒吗?”
“喝过。”司佳慧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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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村上春树(1949年1月12日-),日本小说家、美国文学翻译家。引自《挪
威的森林》。
“有什么感觉?”考官问。
不善饮酒的司佳慧对酒没什么感觉,对清河大曲更没感觉。面对清河大曲酒的制造者,不得不说假话。不过,夸赞酒醇香、绵长、高雅、尊贵的话不会说,直白地说成不错,很好!
往下再没提问。几位参加面试的工作人员,他们交头接耳一阵,而后
郑重宣布:
司佳慧你被录取啦!
过后,司佳慧觉得不可思议。主考官提出的问题根本不算问题,走过场都不够。那是什么呢?这句话完全可以不问,甚至这场面试也可不搞。
面试很快结束,人事部王部长对她说:“小司你休息一天,后天周四上班,来人事部报到。”
“王部长,我需做哪些准备?”司佳慧问。
嗯,王部长思忖片刻,说:“你来报到后再说。”
“哎!”
“你现住在哪里?”
“出租屋。”
王部长说公司有宿舍,在大院内,你可以搬过来,还可以办饭卡,一个月补贴一百五十元。
“我想想。”司佳慧说。
“你自己决定。”王部长说。
忐忑走入清河酒业大院,司佳慧心情极佳地走出来。院子里弥漫着酒的香气让人沉醉,一只蝴蝶飘忽落地,一定是被酒气熏醉。她心急将好消息告诉一些想告诉的人。
出租房小院空荡荡的,大半天时间,竟然没有一个房客回来。常光顾这里的麻雀此时也不知疯到哪里去,还有蝴蝶、蜻蜓也不见踪影,平时它们都来过呀!倒是有一只野蜂子嗡嗡地飞,她讨厌这种体大被称为马蜂子的家伙,准确说是深度恐惧,小时候被它蛰过。
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不都是被野蜂子蛰的惨痛经历,母亲的说给自己的童谣还依稀记得一些,有一首说小动物命运,小时候将那些动物视为自己的小伙伴,常常因此恨决定小动物残酷命运的大人们:
小白鸡,探探脖,
杀我不如杀个鹅;
那鹅说,
身又短,脖又长,
杀我不如杀个羊;
那羊说,
四条腿,往前走,
杀我不如杀个狗;
那狗说,
黑夜看门嗓不哑,
杀我不如杀个马;
那马说,
套上细车四方游,
杀我不如杀个牛;
那牛说,
驾车耕地拉上犁,
杀我不如杀个驴;
那驴说,
套上磨子呼噜噜,
杀我不如杀个猪;
那猪说,
吃把糠,吃把屎,
多活两日也是死。
司佳慧清楚记得母亲说完歌谣用手背当刀,在她白皙的脖子上拉一下她一缩脖子,而后咯咯大笑起来,她属猪。给自己说歌谣用手背刀割自己脖子的人已经远去,严酷的现实自己的命运正被一把刀主宰,那刀肯定不是母亲温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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