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蝴蝶飞进院子，它在李子树周围飞绕，有一两次紧紧贴司佳慧的前额掠过。她瞌睡丝毫未察觉，错过一次近距离欣赏。

哗啦！铁门响声惊醒她。

很少下午回来的尤曼丽进院，手拎着杏黄色布兜，超市搞宣传赠送的，里边是盛午餐的饭盒。

“尤姐！”

“足疗室装修，放假七天。”

司佳慧起身让座，尤曼丽一屁股坐上去，她说：“招聘的事儿怎么样？”

“用人单位留了我的电话。”

喔，尤曼丽惊喜，她说：“基本成啦，不然不会留联系方式。”往下还有话她没说，应聘者个人材料放在那儿，人一转身，说不定扔进废纸篓里。

“感谢尤姐，没你的帮……”

“这么点儿事你长在嘴上，从现在起不要再提。”尤曼丽开始活动她的手，实际是一种手指操，司佳慧没见过不懂，她问，“你喝不喝酒，佳慧？”

司佳慧摇摇头，说自己没喝过。

“赶紧练练。”尤曼丽说到了酒厂上班，就掉进了酒缸里，你不喝它照样熏你，河边走要湿鞋，在酒池边勾兑熏也把你熏醉。

这么一说司佳慧往心里去，应聘前没想这些。酒瓶见过的，大一点的容器酒坛子、酒池子没见过，酒气一定很熏人。

“在白酒的生产过程中，生香靠发酵、提香靠蒸馏、成型靠勾兑，勾兑技术可以称得上是酿酒的画龙点睛之笔。”尤曼丽说。

这一段表述很专业令司佳慧惊讶，揉脚的大尤怎么知道这些？她问：“你，懂这么多，干过？”

“什么？”

“勾兑。”

哈哈！尤曼丽大笑，手梢拍打李子树，震落下一片树叶，很新的一片绿叶。她放开大笑且能笑出眼泪那种人。

“尤姐？”

“我勾兑？勾芡还凑乎！”

借助淀粉在遇热糊化的情况下，具有吸水、粘附及光滑润洁的特点。在菜肴接近成熟时，将调好的粉汁淋入锅内，使卤汁稠浓，增加卤汁对原料的附着力，从而使菜肴汤汁的粉性和浓度增加，改善菜肴的色泽和味道。尤曼丽幽默的可不是学术概念的勾芡。在当地语言中勾芡是添枝加叶，挑起事端的意思。

“那你方才说的……”

尤曼丽不直接回答，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接触各行各色的人，什么人遇不到？”

足疗主要还是富人享受，酒厂的勾兑工，或熟悉勾兑的人属不属于富

人阶层？攒钱去过把足疗瘾的大有人在。

“我给一位白酒勾兑工做，他给讲白酒勾兑。”

“工序复不复杂？”司佳慧做实战前的准备，如果技术要求高，还真得下工夫学习。

“听他说的简单了，将什么乙酯扔到白酒里，像熬菜熟了朝里撒味精一样。”尤曼丽把已经说得很简单的东西再度简单，血脉筋肉都剔除，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

司佳慧觉得没那么简单，招聘条件可是要求很高，月工资两千元勾兑也不会那么简单。大尤的话不宜较真，感谢还感谢不过来呢！她说：“不复杂就好，我怕复杂。”

“勾兑，还不就是往酒里掺什么嘛。”尤曼丽如此说不是简单，而是胡说，“卖酒不兑水，死了对不起鬼！”

司佳慧心里暗吃惊，用来说不良小贩的这句话让她用在勾兑上，兑水跟勾兑扯不上关系，如果勾兑理解是兑水，让全世界人笑话，而且是笑掉大牙！大尤很可怕，胡乱勾兑方法传授给作家最好，故事都是随意勾兑的，味道千奇百怪。

“佳慧你吃饭了吗？”尤曼丽问。

午饭早吃过，晚饭还早，司佳慧犹豫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思考一下立刻明白，大尤想出去吃饭，说：“尤姐，晚饭我请你。”

“用你请？”尤曼丽掏出钱在司佳慧的面前晃了晃，说，“等你有了工作再请，我昨天可是得笔可观小费呦！”

司佳慧通过钞票的颜色判断不是人民币，美元、英镑什么的。外国人去足疗消费，外币打小费。当然，她们出去吃饭，饭馆一般不收外币，大尤掏钱在自己面前晃是炫耀，结账还是需要人民币。

“走吧。”

“现在？”司佳慧觉得时间太早，想拖延过会儿再去，说，“我给尤姐买只烧水壶，拿给你。”

尤曼丽说了句：“你没挣钱你。”

司佳慧回屋拿壶到尤曼丽面前，说产品名称：“开得快！”

尤曼丽接过壶，问：“用它烧水没葱花味？”

司佳慧笑笑，说没有。

走出院子，尤曼丽问：“喜欢狗肉，还是驴肉？”

“随便，什么都行。”司佳慧不是客气，狗肉驴肉她都爱吃，说什么都行听起来客气，道出实情。

“你没挑，吃狗肉。”

尤曼丽做了主，去吃狗肉。狗肉馆就在附近，门脸不大，饭馆名叫老宋头狗肉馆。50、60、70、80后对这饭馆名没感觉，让他们评价，说土掉渣！过去老宋头狗肉馆很有名，是如今狗肉馆的老板太太爷开的，不清楚日本人吃不吃狗肉，他们称狗为犬，伪满洲国时期老宋头狗肉馆叫老宋头犬肉馆说不定。

“二位请坐！”

屋子空间不大，摆五张桌子，三张桌子有了客人，只剩两张桌子供选择，尤曼丽指其中一张桌子说：“我们就在这儿吧！”

“点菜吗？”服务员问。

“你点。”尤曼丽将菜谱推给司佳慧说。

司佳慧下饭馆的频率肯定没有尤曼丽高，甚至说没下几回饭馆，狗肉馆压根没进过，自然不知什么菜好吃。她推给尤曼丽，说：“我点不好，尤姐点。”

尤曼丽看出来她不会点菜，点了下面的四道菜：五香狗肉、软熘狗肉、狗肉酱汤，狗皮炒青椒。

“用什么酒水？”服务员问。

“三江大曲。”尤曼丽点酒，莫名其妙地瞥小姐妹一眼，说。

三江大曲酒瓶不敢说是全世界最大的瓶子，至少在三江市内是个儿头最大的，斜立在河酒业大厦门前。如今造酒还不如说造装酒的瓶子，各酒业下足功夫开发各式各样的酒瓶，命名什么系列，价格则不菲。

清河酒业集团人事部王部长走向八楼，他人形状酷像一只酒瓶，不十分美观，与材质玻璃、紫砂、瓷、仿瓷、塑料、竹子……比较，他有血有肉，还会十分得体出现在总经理义如山面前，兴奋道：“义总，捞到一个理想的80后。”

捞？人事部长把招工诙谐成捞鱼捞虾，也是形象。到招聘现场看看，前来应聘者人头攒动，喂过鱼的人一定见过这种情景，拿饲料一扬，全是张嘴抢食的鱼头鱼脸。也许这样形容不很恰当。去现场招聘的王部长是否将前来应聘者看作是一条鱼不清楚，总之他说捞了。语言这东西不在于你说的什么，对方明白你说什么就达到了目的。总经理义如山在这个时候没事儿，要不然他不会过问招来一位普通——勾兑酒的技师在酒业集团中既不是无足轻重，绝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工作人员，“理想”二字令他兴趣，今天便多问几句，纯属闲得无聊，问：

“唔，轻化工专业？”

“不是，法律。”

总经理义如山仍是无聊的心绪下，说：“学法律的不去做律师，来我们这儿勾兑酒，咦，用一根松树剔牙嘛！”

王部长喜欢总经理的幽默，他能借题发挥，或者说山寨水平很高很风趣。比如这个大材小用，当地民间有两句生动的歇后语：东方红（链轨拖拉机）撵兔子，高射炮打蚊子。总经理都没这样说，改成松树剔牙，剔牙用细细的一根牙签，如果用一棵松树来剔牙，那是什么效果？于是他笑笑，恭维、奉承都含在里边，他说：“人长得像……”说了一个当红的影视明星名字，“简直就是克隆，孪生。”

“哦？”义如山更兴奋，他是这个影视明星的粉丝，往粗俗里说，梦里不止一次梦见，意淫也说不定，“你说像是吧？”

“比像还像，就是。”

人事部长的语言也够可以的，什么是比像还像呢？幸亏听者准确无误地听明白，自己朝思暮想，还有那么点儿单相思的人，一个活脱酷像偶像的人被发现，老天不是有眼吗。总经理义如山心花怒放，他说：“人你看着合适，就定吧。”

王部长在集团里管人事，所管的进出清河酒业的人，不全是行政、业务人员，还有一种人，直接对着总经理一个人的人，比如女秘书。当然这次不是招秘书，总经理的秘书刚到任不久，一枝鲜花插在瓶子里正鲜艳呢！选择的花卉——无根的，只在水瓶子里放几天，欣赏完随时更换——标准是含苞待放，花期准确在总经理面前绽放，人事部长有这个本事，不然不会让他当重要角色的人事部长。有些事情也不是随便做主的，总经理对已经在瓶子里的花儿膩没膩歪呀？正欣赏的时候，你冒二悬天的给端走，不

想当人事部长了吗？于是他婉转试探道：

“本来我看她做秘书合适，可是总经理身边……”

“小白兔嘛，嗯，人还不错。”义如山说他的秘书，绰号是他送给她的，有什么来历典故吗？有。秘书姓白，长得小巧玲珑，爱穿一身白色服装，人一高兴轻声哼唱一首熟悉的儿歌：小兔乖乖，把门开开……还有兔子天性，爱吃萝卜爱吃菜。她吃萝卜极具东北人特色，锛萝卜蘸大酱，美丽姑娘如此吃法与身份不相称。

总经理的话需要咀嚼，细细的嚼，一丝纤维都要感觉出来。细微到如此程度让人为难不是吗！伺候人需要学问还要极有耐性，否则很难胜任。王部长没问题，在一家国有企业他就是办公室主任，他离开那家企业跳槽到清河酒业，还不是因为伺候不好领导，而是他不愿伺候。当然，清河大曲的河香型吸引了他，或者说有了他的到来，香型很乱的清河大曲便有了

一个香型，在中国白酒类香型①划分中都没有，河香型属于清河酒业独创。

关于这个河香型，我们的故事中还有讲到，暂不细说。

“我们招聘勾兑技师，还是先让她做技师。”王部长说，他觉得目前还不能把花插在瓶子里，之前的那枝花还在瓶子里，况且主人还没腻歪。后备，花也要有储存。

“你安排吧。”总经理说。

“是！义总。”

义如山想着心里的偶像——那个影视明星，她总是让他血压升高，降血压的药物都不管用。有钱人血压升高，尤其带“总”的有钱人，血压升高情绪随之升高，冲高变成冲动，容易不管不顾。清河酒业总经理此刻的血压没那么高，虽然没到危险程度，但也还是高了些。他问：“人呢？”

“我让她等通知，面试。”

“唔，对，走程序。”义如山说，此刻血压肯定降下来，血压这东西就是忽高忽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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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白酒主要有11种香型：醬香型，以贵州“茅台”酒为代表。清香型：以山西

“汾酒”为代表。 浓香型：以宜宾“五粮液”为代表。 米香型：以广西桂林“三花酒”

为代表。凤香型：以陕西“西凤酒”为代表。芝麻香型：以山东“景芝神酿酒”为代表。

豉香型：以广东佛山“玉冰烧酒”为代表。特香型：以江西“四特酒”为代表。老白干

香型：以河北衡水“衡水老白干”为代表。兼香型：以湖北白云边酒，和黑龙江的玉泉

酒。药香型：以贵州“董酒”为代表。

“义总，您是不是亲自……”

义如山有时参加某项招聘进人的面试，参加哪些人的面试也没准，他愿意参加就参加。不过，今天人事部招的人面试他不打算参加。长相像心中的偶像，心急早一点看到，借面试正好先睹为快。但是他没这样做，除了拿架、矜持外，手上的事情很棘手。他说：“我不参加了，唉，那个案子，还是执行不了。”

总经理说的案子，是清河酒业跟开一个建筑商的纠纷。清河酒业新建制瓶厂，厂房建筑承包给飞龙建筑公司，工程进行到一半，飞龙的经理突然人间蒸发，并带走清河酒业新注入的一千万，留下的是半拉子工程。义如山去找飞龙建筑公司的主管单位市农委，答复是：飞龙建筑公司只是靠挂到农委，新规党政机关不准做买卖，已经与其脱了钩。就是说，打酒朝提瓶的要钱不行，现在农委连提瓶的也不是，钱去找喝酒的人——飞龙建筑公司——去要。报了案，公安经侦支队接手案子，抓到了飞龙建筑公司的经理，检察院起诉到法院，判决下来，数额也可观，可以弥补大部分损失，只是拖几年未执行下来。

“公司办公室办不了这件事，我打算做调整，交你们人事部来办。”义如山说，法院久拖执行不了，飞龙建筑公司经理是“老赖”的原因外，本公司的人员办事不利，因此他决定调整，“做好准备，你牵头。”

“办公室那边没意见？”

“你就别管啦。”

“是。”

“敦促法院抓紧执行下来。”总经理吩咐道，“先把招聘的事宜进行完，然后集中主要精力啃这块骨头。”

久而未决的事情不只是骨头，是石头、钢铁，仅有锋利的牙齿显然不行。王部长认为自己有锋利牙齿以外更锋利的东西，信心十足对付这些坚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