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读到一篇关于立秋的文,我不由的开始搜肠刮肚一番,开始想立秋与我的关系。搜索结果很让人泄气。因为生活中的我大大咧咧,并不具有伤春悲秋的敏感体质,导致很多别人深有感触的时刻,对我而言,不过又是普通寻常的一天。
我知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那是扫墓的时节,也是摘清明茶的时候。新春的第一出茶,叶片娇嫩,清香扑鼻,是文人雅士的最爱。对于广东地区的人们来说,冬至大过年,那一天,在广东的企业,是约定成俗的要给员工放假甚至发红包的。
而立秋,又有什么特点呢?
立秋,意味着秋天来了,可是头顶上毒辣的太阳,却还是盛夏的模样,只有一早一晚吹来的凉风,让人觉察出与夏日里的闷热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
想了老半天,终于让我逮到了一个念头。咦,小时候的这个时候,不是要搞农忙双抢吗?
立秋时节,正是农忙的季节。那么就来说说我记忆里的农忙双抢是怎么一回事吧。
在老家,提起双抢,我这一辈和父辈及祖辈都知道是“抢收、抢种”的意思。一个抢字,道出了时间的紧迫。早稻要收割、晾晒;晚稻要播种、耕田、插秧,稍有懒散倦怠,就会影响到晚稻的收成。对于靠着谷子多收几袋来支撑一家老小吃喝用度的农户,这是头等大事,慢不得。
双抢的鼓点是从晚稻播种开始的。种田的人,在农历二月中旬进行早稻育苗的时候就要做好谋划。他们会选好一块方便灌溉的水田,算计着晚稻育苗需要的大小,在那里种上早熟的品种。到了六月下旬,早熟稻子收割后,给田灌满水,开始犁田,整理成一块块的苗床,中间高,两边低,施了底肥,洒下晚稻的种子。这个时候,鼓声轻而缓慢。
等到立秋时节,看到早稻穗子变得黄灿灿、颗粒饱满,平日里静谧的田野上接二连三的响起了欢笑吆喝声,某个晚上,父亲跟母亲说:我们也去把稻子收了吧。
我们心一颤,不由得紧张起来,因为这意味着双抢的大幕在我家正式拉开了。
第二天,5点不到,天还蒙蒙亮,父亲戴上草帽,提溜着一大瓶水和一个大化肥袋子,里面装着十来个叠整齐的化肥袋和四把齿口闪着银光的镰刀,快步向田野的方向走去。路上碰到也去搞双抢的乡邻,彼此一声招呼:“哟,来挺早啊。”“早点好,凉快。等日头上来了,热死个人。”
早上七点多钟,母亲做好了早餐,催促我们姐弟俩起床。等我们吃完早餐,母亲已经手脚麻利地干好活,把父亲的早餐装进保温盒,带着我们出发了。
太阳照耀着大地。我和弟弟时而快走时而小跑的紧随着母亲的脚步,没一会,身上就燥热起来,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我家的田离家五里地,走得快也要半个小时以上,这对还是孩子的我来说,真的是一段非常漫长的道路,总是感觉怎么走也走不到头。
途中我们要经过一个监狱,它旁边有一个梨树园。梨树很高大,下面种着茂密的番薯,点缀着十几株高粱和玉米杆。树荫笼罩,风一吹过,沙沙作响。每次从监狱高高的红砖围墙旁的泥泞小径通过时,我都不自觉的加快脚步,仿佛慢一步,就有凶神恶煞的坏蛋从里面扑出来把我抓住。
终于走到田边。抬眼望去,田野里已经有很多人了,弯腰割稻的,打谷的,拔秧苗的,挑担的,轰轰作响的打谷机淹没了说话声,大家都扯着嗓子喊话,好一派热闹丰收的景象。稻田像是被虫咬了许多洞的金色地毯,露出了大地的灰褐色。
父亲此刻已经劳作了两个多小时。他俯身弯腰,正在割稻子,身后是排排整齐的寸把长的稻茬。割下来的稻子被父亲整整齐齐的交叉着放在一起,每当一个稻堆有大腿那么高,就另堆一个。
妈妈叫了声:吃饭了。父亲直起腰回望我们一眼,把镰刀搁在就近的稻堆上,走到水渠边洗干净手脚,来到树荫下。他摘掉帽子,拿起水瓶,咕咚咕咚的灌下去几大口,用手背擦把汗,脱下拖鞋,坐在上面。母亲把保温盒递给他,他沉默的接过来,拧开盖子,左手托着盒子,右手拿着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有时,母亲忘记拿筷子,他会到池塘边折下两根芦苇杆,当成筷子使。
这时,母亲已经挽起裤腿下到田里,拿着镰刀就近割起来。我和弟弟有样学样。无奈我们的力气小,手也太小,不能像母亲那样,一口气能割好几茬稻子再放下。我们割一茬,放到稻堆上,又割一茬,如此往复。不多时,母亲已经甩开我们一大截,钻到稻浪中去了。
太阳晒得人发晕,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打湿,稻叶尖戳着皮肤,又刺又痒,一抓红起一大片。母亲招呼我们姐弟俩去树荫下休息,她自己却不挪身,喝口水,又弯腰卖力的割起来。
中午回家吃过午饭,稍作休息,父母去到老屋,一前一后把打谷机扛出来,上好润滑油,放在木板车上,拉到田里。父亲把稻堆剁成一堵墙,踩着打谷机,手里捧着一大把稻子翻来覆去的转动,稻穗伸在飞速旋转的转轴上,谷子一粒粒的就蹦到了下面的木箱里。等到谷子装满了大半木箱,父亲会停下来,让我撑开一个化肥袋,用簸箕把谷子舀起来装袋。
到晚上7点,父亲和母亲把装好袋的稻谷拉回家。父亲在前面弓着背,两手拽紧板车把手,使劲往前拉。母亲则在旁边推,遇到长长的上坡路,我和弟弟也要搭上一把力。吃过晚饭,父亲拿个手电筒又到田里去了,一直忙活到夜里10点才回来。
稻谷边收边晒。双抢时,每一块可利用的平地都被金黄的稻谷覆盖。天气是多变的,阵雨总是不期而来。看到天边远远的飘来一朵乌云,刮起一阵风,母亲就会很紧张的赶紧上田,小跑着往家赶,趁雨落下来之前把稻谷都收了。有时,她气喘吁吁的赶回家,云却散了,太阳又火辣辣的照耀着;有时,走到半路,瓢盆大雨泼下来,她浑身湿透,满脸懊恼,恨自己没有一双会飞的翅膀。
稻子割了三四天,就要开始晚稻的种植工作。这时,双抢的鼓声急促而有力。
早稻的收割、打谷、晾晒、晚稻的耕田、施肥、拔苗、插秧同时进行。时间和人手的合理分配就显得特别重要。
经过头几天的腰酸腿痛,人们的情绪竟奇迹般的高涨起来。每个人都卯足了劲的干活,田野里的双抢变成了一场争先恐后的劳动竞赛。落后的人家不免被乡邻说上一嘴:你家还这么多没收啊,时节可不等人。而那户人家也是低眉顺眼的陪着笑说:可不是,我家小子今年没回来,人手不够啊。
双抢接近尾声的时候,有些忙完自家活的乡邻,看到哪家还没干完,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帮着干起来。当然,来年,这份人情也是要还的。
就这样起早贪黑、马不停蹄、全家总动员的干了半个月,双抢的帷幕慢慢的落下来。人们松懈下来时,才发现皮肤晒的像个非洲人,胳膊和腿酸的都不是自个的了。
后来,种田的收益越来越小。谷贱伤农,赚钱的门路多了,很多人家要么把田地转给别人种植经济作物;要么仅留几分田,种上中稻,收点够自家一年吃的粮食。立秋时节的双抢离我们的生活也越来越遥远。
最近这几年,老家的城镇化建设如火如荼,田地被征收,小山被推翻,原来的田野上建起了双向四车道的宽阔马路和高楼。我已经认不出哪是我家的那几块田所在。
农忙双抢变成了可以回望不再拥有的旧时光,尘封在记忆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