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难忘的记忆,现在的孩子无法想象和理解那时我们那一代曾经经历的“双抢”岁月,特作此篇,略表情怀。
在我的家乡---江南水乡,那时的水稻种植一般都会有两季:一季稻叫早稻,四月底五月初种下,七月初收割,早稻收割后,必须立即种上二季稻,也叫晚稻,晚稻还务必在立秋前将秧苗插下,如果过了立秋才种晚稻,那收成将减少,甚至会绝收。从收割到立秋才二十天左右,抢收抢种,所以叫“双抢”。
在记忆里,它却是维系农家生活命脉的一种繁重劳动的代名词。“双抢”时节,一家老小举家上阵,家乡那片红土地上就留下了我儿时那瘦小的身影。
初夏时节,天刚朦朦亮,我们就在大人由轻到重的呼唤声中醒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很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的走向屋后的茅房,解决掉一夜的憋尿。接着听着大人的唠叨声,赤着脚跟在大人背后,低一脚高一脚的走在田埂上……, 双抢期间的某一天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早上清凉,是拔秧的好时节。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芬芳,田埂上的小草伸了伸懒腰,身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珍珠在初升的太阳下闪耀着,不时滴落在行走田埂上人们的脚背之上,透着一股沁心的凉意……。
一大把整齐的扎秧草放在密匝匝的秧苗上,人们弯着腰把秧苗一小把一小把的从秧田里拔起来,凑成一束,放在水田里“哐当哐当”的把秧苗根部的泥巴洗去,再从前面抽出几根扎秧草,简单绕拧成细绳,熟练地打了个活结,随手就把一束秧苗扎起来了,丢在了身后。
不一会儿,后面翠绿的秧把越来越多,一簇簇像士兵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秧田里,在晨风中瑟瑟摇摆。
秧田必须要水源充足,农田水利不发达的年代,一般都依池塘或小溪而做田,而这些地方恰恰也是蚂蟥的天堂。
日上三竿时,我们腰酸背疼,饥肠辘辘的从秧田里走上来,准备回家吃早饭了,吸附在腿肚上的几条蚂蟥,却已经吸饱了雪变得滚圆滚圆的了,它两头都粘连在腿肉里,一头是吸盘吸着肉,另一头是吸血的嘴从肉里吸着血,还没有吸饱血的就一直挂在腿上,等它饱了就会自己滚落到水田里去了。这时候,我们嘴里是一边骂着娘,一边习以为常地用手把它从腿上将它们拽下来,再找一根细树枝,把它插进蚂蟥体内,从里往外翻过来,随着滴落的鲜血,蚂蟥被整个穿肠翻了过来,再找块石头把它丢在火辣辣的太阳下烤成蚂蝗干,这样它就再也不能复活了。蚂蟥这个东西很讨厌,好像即使碎尸几段都没用,翻皮才是绝杀!
记得小时候家里有十几亩水田,父亲总是胸有成竹的根据每块田里稻子的成熟度,来决定先收割哪块田。割稻时,手持一把铮亮的镰刀顺着水稻倒伏的方向将其一一割断,然后再一把把理好,两把一堆。不一会儿,整片金黄金黄的稻穗不见了,一块块稻田在镰刀嚓嚓声中露出了一截截整齐的稻桩。有力气、手快,这是割稻好手。也常常看见在田野里捂着手急匆匆往家跑并且满脸痛苦的小伙伴,原来是手快不如刀快啊。割稻时若稍有分神,锋利的镰刀就有可能亲吻上你亲爱的手了。现如今我自己手上的累累刀疤依旧如新呢,只是不知道那把镰刀烂在哪里了……从最初的斛桶到脚踩的打谷机,好长时间我都是专职抱稻铺。到了后来年纪大了些就已经可以干各种不同的农活了:割稻、打谷、拔秧、插秧……在田里干活时,因为怕虫咬和太阳晒,那时没有防晒霜,我总是穿着长衣长袖在田里干活。临近中午时,骄阳喷火。你家田里,他家田里,脚踩的打谷机千篇一律地发出了“嗡嗡嗡嗡……”的声音,震颤的声音飘荡在旷野上。该死的知了这个时候也在声嘶力竭地嘶鸣着,好像在倾诉着夏日的炎热。两种声音在原野上空交织,奏出了农民的艰辛,农民的心酸……
太热了,间歇是一件幸福的事。早上从家里带来的浸在旁边泉水里的西瓜和这一眼泉水是我们间歇时的快乐所在。这时满身泥巴犹如泥猴的我们噗通一下就跳进了旁边的小溪里,由于太过炎热,溪水表面的水也是热的,必须去到山边那眼泉水边,才能感受到一丝丝的清凉,那是一种沁脾的凉爽啊!沁人心扉的清凉,清凉香脆的西瓜,换来了辛苦劳动后片刻的惬意。待心绪平静下来之后却发现自己的手上、脚上已然留下了一条条被稻铺划伤的红痕,汗水流过时,感到一阵一阵刺啦啦的疼。这时大人又开始吆喝起来了: 再下田!加把劲!打完这块田就可以回家吃午饭了!下午还要移打谷机到另外一块田呢……
轰隆隆的齿轮转动声,哗啦啦的脱谷声汇聚成正午的喧嚣。大人们一只脚用力支撑着躯体,另一只脚用力踩着打谷机的脚踏板,双手紧紧握住稻把,摁在滚轮上用力转动着。随着打谷机消灭了周边的稻铺,我们疾驰在泥巴田里,在越来越远的地方将稻铺抱回来快速递给大人,在大人身体的晃动起伏中,谷粒唱着欢快的歌,离开了稻穗,飞入前方的机斗中……
“双抢”季节刚刚好是农村最没有菜的时候。中午的伙食,父母每每总要想点办法让我们打点牙祭,于是他们总会把深藏起来的腊肉翻出来,从那大块肉上切下来一小块,用自己家里种的辣椒炒上一碗辣椒炒肉,其实肉没有多少,几乎都是辣椒!尽管如此,这道菜还是让我觉得美味无比………。饭桌旁边,没有电风扇,又辣又热的饭菜,流着满头大汗,我们狼吞虎咽的吃着辣椒炒肉……觉得幸福满满,苦楚与疲惫早就抛之脑后了。
突然,天空中传来咔啦一声巨响,让所有的人都无奈地扔下了饭碗,离开饭桌,奔向室外。六月天娃儿脸,说变就变,暴雨可能即将伴着刚才的雷声呼啸而至。我们得快速把上午收回来的摊晒在晒谷坪上的稻谷收起来,否则雨把稻子淋湿后会发芽、发霉,那上半年就白白忙活了。此时,屋前的大场基上熙熙攘攘起来,村里男女老少全部出动,即便你家没有晒稻也会赶过来帮忙。各种工具将稻谷团成一堆,用大塑料薄膜盖上,压上石头稻草防止被风吹开进雨。整个过程火急火燎,容不得半点松懈,自家稻子盖好后还要帮助其他家盖,总之,必须要保证所有稻子不能淋雨。也有来不及收,稻谷被淋雨的时候。淋雨的稻子就交不了公粮了,粮站收稻员拿根空心的铁钎子插进麻袋,又抽出来,在主人可怜巴巴地眼神中,捏起几粒稻谷丢进嘴里,卡巴一咬,白眼一翻,“拉回去!”拒收啦!碰上这样的事只有一声叹息了。
夏天的暴雨,来的突然迅猛,走的也快,很快天又放晴了。这时总觉得这雨是来捣乱的,大人们又骂起了天。
“冰棒冰棒,香蕉冰棒,冰棒冰棒; 豆沙冰棒”,一声声吆喝伴着自行车铃铛声,将我们吵醒,卖冰棒的来了。大人为了鼓励我们继续好好干活,也整点零钱出来给我们解馋。五分钱一根的冰棒太令人回味无穷了,小心翼翼地剥开冰棒纸,不忘将粘在纸上的碎冰舔到口里,冰棒表面留有一层薄薄的白霜,一股甜丝丝的雾气夹杂着丝丝凉意一下子钻入鼻孔中,迫不及待狠狠咬上一大口,含在嘴里让它缓缓化掉,再一点一点咽下肚去,只半支冰棒下肚顿觉通体舒畅极了。那时觉得更觉神奇的是,冰棒放在铁搪瓷缸里,过一会儿瓷缸外面怎么也会变潮变湿呢?
终于雨后的凉爽经不住太阳公公的霸道,半下午左右,风停了,整个原野又像大蒸笼一样闷热不堪起来。
插秧的人们已经个个汗流浃背,草帽下的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里,一阵刺辣……却也无法分出手来擦一把。大人们将手里的秧苗掐分成一撮撮,快速地按进滚烫的泥巴里,弓腰有序的往后到退着,一棵棵秧苗也就慢慢将水汪汪、白茫茫一片的水田装扮得郁郁葱葱起来。插秧是个技术活,插的不好不能成活,回头还要补苗,所以大人一般都不让我们插,我们娃儿们只能抬抬秧苗,把秧苗往大人身后传递。当然,我到了十几岁后也一样加入了插秧的行列了,记得有一次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我还中暑晕倒在水田里了……
火红的太阳渐渐落下去,好像整天锋芒四射让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在这黄昏时分透出了些许温柔。
“双抢”的早上、晚上都是干活最佳的时间段,火烧云的映射下,人们经历一天的劳作,体力消耗的所剩无几,可深知明天农活任务更加艰巨,不得不在蚊子牛虻的叮咬下,继续奋力抢收抢种着。
阵阵犁田人呵斥牛儿的声音,为田间放水而吵架的声音,跟四起的炊烟一同飘忽在田野上空。
天色渐黛,池塘边上挤满了人,洗脚的,洗农具的,牵牛喝水的,抬水的,洗菜的……我们赤身裸体地在小溪的深潭中翻滚,肆意嬉笑打闹;在相互表演仰浮,肚皮朝上,这在我们这里称之为“漂尸",不会担心溺水的,直到今天我的水性一直很好。
现如今,农业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这渐已消失的“双抢”,伴随着我从小学一直持续到18岁高中毕业,已化成一种融入血液与骨头里的记忆,镌刻盘踞在我的心灵深处,其滋味刻骨铭心、五味杂陈,让人想笑,想哭……
“双抢”让我心悸、惧怕与敬畏……但它的艰辛苦涩,让我在茫茫人生路途中学会了隐忍、无畏、坚强!
时光如梭,这种特殊的经历,此生不会再有,回不去的岁月,忘不了的“双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