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的“双抢”记忆

大地流火,热浪翻滚,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中最热的季节。

乘高铁出差,透过车窗,望见田野里色彩斑斓,好似一幅浓妆淡抹的水彩画,有的田里稻谷还没有收割,一片金黄;有的田里已经插上秧苗,郁郁葱葱。恍惚间,想起此时正是农民一年中最繁忙最辛苦的日子——“双抢”。

春争日,夏争时。南方一年两季水稻,早稻收割后,必须赶在立秋前插下晚稻秧苗,不然就会影响秋季的收成。因此,每年七月里最热的那十天半个月,家家户户都抓紧时间抢收抢种,争分夺秒地割禾、脱粒、晒谷、交粮、耕田、插秧……人们谓之“双抢”。

双抢,直接关系到一年的收成和全家的温饱,农人们是万万不敢懈怠的。在机械化耕作没有普及的年代,“双抢”靠的是人工操作,拼的是全家劳力,所以必须一家老小齐上阵,必要时还得请亲戚朋友前来帮忙。

高温肆虐的七月,那些年“双抢”的记忆,像这难耐的暑热一样,扑面而来。

“双抢”的第一步,就是抢收早稻。天上的星星月亮还没有隐去,一家人就拿着镰刀,挑着箩筐,抬着打谷机,踩着田埂上的露珠,浩浩荡荡地向稻田出发了。此时,太阳还在“睡觉”,野外有微微的风,格外凉爽,正是开工干活的好时机。

几个人在稻田里一字排开,手持镰刀,弯下腰身,顺着水稻倒伏的方向,将其一一割倒,再一把把地捋好,码放成堆……随着脚步前移,一片偌大的稻田,仿佛春蚕啃叶般慢慢空了出来。弯腰,起身,是割稻的基本动作,必须不断重复,一块稻田割下来,腰酸背疼,饥肠辘辘。

现在想来,这是农民以不停鞠躬的方式,向大自然致以崇高的敬意。

割下稻杆,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后面的活计更苦更累。踩动半机械化的打谷机,对稻杆进行脱粒,是一项技术活,需要几个人合作才能完成。一般来说,成年人是踩打谷机的主力选手,小孩或老人担任“二传手”,将散放的稻杆收集递给主操作手。随着打谷机的“隆隆”声响,一粒粒金黄的稻谷“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进入打谷机仓中。

待机仓基本装满,大人们就会停下歇息片刻,将稻谷装入竹筐或编织袋。那一筐筐、一袋袋的稻谷,像一排高大的卫兵,骄傲地矗立在田间地头,守护着农民们含辛茹苦挣来的“小幸福”。

“双抢”的时光总是流逝得飞快,太阳渐渐居中,暑气愈加浓烈,这时大人小孩都感觉吃不消了,便可以结束上午的劳作。回到家里,能够吃上一块用清凉井水冰镇过的西瓜,简直是无可替代的人生享受。

烈日当空的正午,大人都会抓紧时间睡上一觉,恢复体力。小孩们则还有其他任务,要么去田里“看守”灌溉用水,要么翻动晾晒在水泥地上的稻谷,还得随时观察天气提防突如其来的雷阵雨。

夏日炎炎,虽然盼望一阵雨能送来片刻凉爽,但晾晒的稻谷却最怕雨的光临。一旦发现有下雨征兆,就得放下手头所有事情奔赴晒谷场,以最快的速度将稻谷收起避雨。三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快,经常是这边刚把稻谷收齐装好,那边又雨停日出了,让人哭笑不得。

收完稻谷,必须马不停蹄地放水、犁田、插秧,进入“双抢”的下半程:抢种。

凌晨三四点,大人们就要起床下田拔秧,一是天气凉快劳动效率高,二是凉爽的早晨让新苗易于扎根成活。等到拔好秧,小孩们也可以挽起裤脚,参与到插秧的过程中。大家弓着腰,将几根秧苗束成一把,端正地插入田里,直到一丘水田全部被嫩绿覆盖。

与割禾时的步步前进不同,插秧是一步一步往后退,退的速度越快,说明插秧的技术越高。插秧过程中,后退是为了更好的前进,后退是表达对大自然的敬畏。

“双抢”劳动,其实也蕴含着许多生活哲学。

待家里的水田全部插下秧苗,“双抢”才基本完成,大人小孩们方能稍稍歇上一口气。此后,就是一边将收上来的早稻晒干、交粮,一边给刚种下的晚稻浇水、施肥。

记忆中的“双抢”时节,骄阳笼罩,热气沸腾,相伴着知了不知疲倦声嘶力竭的鸣叫,庄户人家全员上阵释放着热火朝天的劳动激情。汗流浃背是常态,衣服湿了干,干了湿,留下一块块灰白的汗斑,用手在耳窝、下巴等处一抹,竟是细沙似的一层盐。还有稻田里四处横飞的蚂蚱和蚊子,水田里难缠而吓人的蚂蝗,都给那些年的“双抢”刻上了特殊的印迹。

经历过真刀实枪的“双抢”,才明白劳动的艰辛、收获的不易。如今,农村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规模化耕种和收割机、抛秧机等机械的普及,让当年热闹、繁忙、紧张、劳累的“双抢”渐行渐远了。唯有低垂的稻穗和鲜嫩的秧苗,在轻声诉说“双抢”的故事,在挥手召唤远方的游子。

那些年的“双抢”,以刻骨铭心的画面和复杂难言的滋味,给我的人生之路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正是经历了“双抢”生活的磨练,咽下了许多苦与累,才真正懂得虽苦尤甜、虽累犹乐。

每一段岁月,都是生活给予我们独一无二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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