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喘吁吁,停步在九峰山的红石台阶上,手扶栏杆,抬眼望,前路不知尚有多远;回首身下,万丈深渊。忽然觉得,我亦凡人,免不得腰酸腿软;而更愿如此寄身山水,效仿太白先生,做一回谪仙人。
不知为什么,每次走进山水间,总有一种想脱离世俗的强烈冲动。
这种冲动,即便身处喧嚣的市井,或者登上领奖台,越来越激不起我内心的波澜。我曾经试图让自己融入这个纷扰的世界,数次尝试之后,依旧无法改变自己。
读《论语》,常常会不由自主把所有的感悟都归结为“十有五而至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我刚刚过了不惑之年,为什么却愈来愈有“耳顺”和“从心所欲”的年龄特征。
对于一切的名利,我愈发看得淡了;对于那些为了名利而争斗的群体,我不想多看一眼;对于那些有一点蝇头小权,却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玩弄别人于股掌之上的厚黑之吏,我不愿折腰奉迎。
因此念头,我流连于幽静的山水,沉醉于原生态的农居。
有次走过白云禅寺悬钟阁北侧的那个寂静小院,虽然那扇木门紧闭,但从木门裂开的缝隙处,我还是看到了那里面难得的清静,心里忽然憧憬到: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够守着这个小院,每天读读书、浇浇菜,该多好。
这次来到九峰山,再一次在鸿志兄搜罗的天书小道上停留了许久。这个地方,真是个修道的佳处。若能在此筑一林间草庐,每天宽衣博带、身负一把古筝,逍遥自在行走在林间狭道,疲倦时顺手取下古筝,让曲儿激越山水,让曲儿翩跹枝头,实在不失为一大快事。
平生喜欢古典文学的我,外表勤勤恳恳于新闻采写,骨子里却流淌着浪漫主义和虚幻主义的血液。每次读到李白的“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我都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真的骑上一头白鹿,在云雾缭绕的青山间行走,遇到深涧,白鹿则一跃而过。每次读到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都幻想自己能够在幽深的山间,做一布衣草民,种几畦菊花,吟月弄花,忘却人间寒暑。
中国的神话里有那么多得道成仙的美妙故事。从骑青牛出函谷关的老子,到鬼谷之地修炼的鬼谷子,到邙山修行的张道陵,到渡越东海的八仙。每次读到他们的故事,我都会怦然心动。因此,在这些故事的发源地,我常常一步三回,试图从这些景区的一草一木、一洞一石、一沟一溪,寻找他们成仙的遗迹。而这些似是而非、亦真亦幻的所谓遗迹,常常令我怅然若失。这些所谓的仙人足迹、仙人化身,只不过是人们在寄托一种美好的神往罢了。
而真正的羽化成仙,是在自己的心里面的。
晚年的苏东坡与佛结缘,朋友之中不乏有佛法精深的得道高僧。他在江北瓜州当官,与一江之隔的金山寺住持佛印禅师十分投缘,两人经常在一起谈禅论道。
一日,苏东坡和佛印在林中一起相约打坐。
半响过后,佛印看苏东坡打坐一动不动,姿态庄重,缓缓地说道:“观君坐姿,酷似佛祖。”
苏东坡闻言后,心中大喜。他见佛印的袈裟拖在地上,心中想到一物,不由有些好笑,于是对佛印说:“大师坐姿,活像一坨牛粪。”
佛印听了,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平静地说道:“我看你却像一尊佛”。
苏东坡听完后觉得自己赢了佛印一回,暗自得意,兴高采烈地回家了。
苏东坡回家后,十分得意,便将此事告诉了苏小妹。
苏小妹听完后,看着洋洋得意的哥哥,摇了摇头,叹道:“哥哥,你又输了一回。佛家有经云:心有所想,目有所见。佛印心中有佛,所以看你才像佛;而你看他像一坨牛粪,说明你的心中是一坨牛粪呀!”
故事虽然并非真实可信,然其中的的哲思却让人回味。我现在越来越不愿做那些很虚的抛头露面的事了,一切的名利都不想争取了,也厌倦了这种浪费时光的“阴谋”。凡是与我有关的各种评选,我尽量不去参加,更不会去争取,一切只让它顺其自然。
把那些索然无味的纷争统统丢掉,留给自己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譬如,一个人坐在咖啡厅里喝喝红枣桂圆茶,在山间的溪水旁看鱼翔浅底,关上房门让文字静静流淌在笔端。
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编造了一个又一个谎话,推掉诸多的饭局、研讨会、演讲会、做文字枪手,而去学校里传播国学,参加水滴筹的网上募捐,学一学古典乐器的演奏。
越来越多的朋友觉得我变了,变得架子大了、脾气涨了、难请了。面对各种的猜疑和非议,我不予置否,也懒得解释。
我只想把自己封闭起来,就像契诃夫笔下“装在套子里的人”,就像纵情于竹林下的七贤士,就像草屋八九间的陶渊明。
我同时又想把自己狂放起来,就像“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太白先生,就像一匹瘦马、一把长矛骑行在中世纪的唐吉坷德,就像游走在瓦栏酒肆的柳三变,就像骑着青牛慢慢不知所终的李耳。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是杜甫眼中的太白兄。
我没有太白先生的豪情与才情,也厌倦了酒精的困扰,所以做不得“酒中仙”。那就自我降谪,做一个自封的“谪仙人”,谪守山水,以山为琴,以水为酒,逍遥后半生。
也许真的可以得道成仙,若此,又可以成就一个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