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官曲怀陵见过公主殿下,程小姐有礼了。”一旁安静的曲怀陵,适时开口道。
他忍住心中的激动,若无其事的见礼,眼神却时不时的瞄向秦姝之。
却见她只淡容的扫过他一眼,便将目光移走像是从未见过那般陌生,这使他心中难免浮起阵阵黯然感,难道她记不得他了…。
自石亭一别,他之后有派人暗中调查过,毕竟她身份尊贵,举止张扬又耀眼,轻易便能探清她的身份。 在听到她不是太子的妃嫔时,他暗暗长舒一口气。
可紧接其后的话,犹如重鼎压身般令人难以喘息,来人道她乃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升平公主,太子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是这大秦最尊贵的女子。
他没有察觉自己紧锁的眉头,只因整个人早陷入冲击过后深深沉思中,这比她是太子的妃嫔更让他难以接受,因为那样至少他还是可以有一丝机会的。
但现在,他们之间出现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注定没有结果。他努力告诫自己不可感情用事,这世间的女子千千万,他断不必自讨苦吃。
虽是惋惜不舍,但好在情种刚种,且还未破土生根,一切都还来得及。
至少在今夜重逢之前,他已逐渐接受现实,谁料偏偏天不遂人愿,在这盛大的祝食节庆典上,又一次遇见了她。
不过多看她一眼,便似坚硬的城墙裂出口子一道,轻易便搅动了他的平静。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那些被刻意掐灭的情愫,又重新蠢蠢欲动,感觉很危险…。
她们一行四人各怀心思,在诸多侍从保护跟随下,游玩倒也颇为自在快活,至少明面上看过去如此。
在这条热闹的长街上四处游逛,之后跟着庞大涌动的人潮,被推搡着来到一座古朴大气的高桥之上。
此处是京都内的最著名的定川河,河岸两侧站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声沸沸扬扬的,他们加入这场空前盛大的放天灯,薪火船的祈愿队伍。
而各种形状各异,色彩斑斓的天灯。相继从人们的手中放飞,飘向那广袤且幽深的上空,与月色、星光共同绽放闪耀的光芒。将大地河川照的宁静透润,一时夜明如昼。
而薪火船则是顺着平静的河水,随意的漂浮,向着尽头一去不复返。点点芯火的摇晃像奋力展示的舞者,微弱的橙光承载着世人对河神不变的信仰。
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的人迹开始逐渐稀零,本来随处可见吆喝的小贩们,许多都已各自收起摊位,早早归家歇下。
四周空荡显得有些凄凉,与盛典进行时的蓬勃生气,全然是两幅完全不同的景象。
"今夜一游,所获颇丰,这祝食节果真是有趣极了 。"秦姝之满足的说。
她买了一堆精巧有趣的玩意,打算通通带回去给宫中的人猎奇一番,毕竟多数人都难得有机会出宫一次,更别说见识这些特殊节庆的新奇玩意。
"只可惜是不定年举办的,不然我定要同沅琪年年畅游才是……"说完一副略显遗憾的神情。
"怎么…、你竟还敢肖想有下一次?可是觉得我刚刚的处罚太轻了不成? "秦韫之微皱起眉头不悦道。
"哎呀~我的好皇兄,你知道的禁足一月,对姝儿来说已经是大惩了……"她急忙拉上他的衣角撒娇求饶。
秦韫之一脸无奈的摇头" 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才好,等再过几年许了夫家,你这性子哪家公婆能受得…。"
见皇兄如此说,她不免有些羞恼,鼓着腮帮子大喊道。
"皇兄~姝儿才不要嫁人,倒是皇兄快些给我娶个嫂嫂回来才要紧的事呢! "
说着手肘碰了碰沅琪,意味深长的说。
"你说对吧,沅琪?"
而沅琪脸涨的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求饶似的勾上她的手臂紧紧的箍住,暗示她不要再寻她的开心。
转头一瞄,却见太子与身旁曲怀陵一番高谈阔论,正是聊的兴致盎然,完全没注意到她们小女儿家隐藏深沉的那些细腻心思。
只有她知道,今夜的沅琪明显安静许多,硬生生的脸红了好几次,含情脉脉的眼神更是不经意飘向皇兄的身上。
这也难怪在她们孩提时,母后几次三番与程夫人当着她们这些小孩子的面,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将来要讨乖巧的沅琪做儿媳妇。
说者随心听者上意,情窦未开的沅琪早早便被灌输了这样的念头,以至于她在情种初萌之时,立刻便沦陷在皇兄这种翩翩公子,人中龙凤的气质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七拐八弯从小路绕回了原来的石板大道,此时街道因为空荡、寂静显得比之前宽敞许多,只依稀能听到角落里传来微弱的猫叫声。
他们现在面临一个问题,回程府的路与皇宫恰好是两个相反的方向,而回头看去程府那些随从早跟丢了,现不知身在何处。
秦姝之心中突然有个主意,率先开口道。
“好啦、现在时候不早了,今晚本公主也算玩了个尽兴,可以回宫去睡个舒坦觉了。不如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如何… "
而一向安静低调的曲怀陵突然开口接话。
"微臣恰与程小姐同路,不如就由我护送程小姐回去。殿下与公主尽管放心,安心回宫尽早歇下才是。"
太子目光看向沅琪,考量片刻继而说道。
"如此,那就有劳曲兄护送沅琪妹妹回府,时候不早了,我就带姝儿先行回宫……。"
" 不可~ " 秦姝之一听不对,连忙打断。
她的眼神在皇兄与程沅琪二人转来转去,心中盘算起自己的小九九,觉得非常有必要帮沅琪一把,毕竟这样的机会实属不易可不能错过,于是一本正经的解释。
"皇兄你知道的沅琪自幼胆子极小,最是怕黑,若是由不熟悉的人护送她回去恐要生那梦魇,还是皇兄亲自送她回府最为稳妥。"
太子听罢开始犹豫,沅琪不想见他为难,善解人意的开口道。
" 姝之没关系的,我已经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般胆小,不用劳烦太子殿下绕路去送我,我还是跟曲大人一同回去…。"
听到这秦姝之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 哎呀! 你这个榆木脑袋,简直是要急死我… "
此话一出场面陷入尴尬,所有人即刻心神领会。
太子眉头紧皱,正声斥道 "姝儿、你太放肆了。
曲怀陵尴尬的轻咳一声,连忙打起圆场。
" 殿下恕罪,微臣突然想起尚有要事在身,需进宫一趟可能就不便送程小姐回府了,还请恕罪……"
听过他们的话程沅琪的脸上强撑起笑容。
"曲大人言重了,若耽误要事臣女可担当不起,且程府离这也不算太远,抽派几个护卫送我归府便可,诸位不必担心…。"
" 沅琪、这怎么行… "秦姝之握住她的纤嫩玉手,惊呼道。
可瞧她似乎坚定了这想法,于是她转过头看向秦韫之,无奈的喊道 " 皇兄~ 这… "
一旁安静沉默的太子,见势态已成定局,多说无益,于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沅琪,片刻后又转头朝曲怀陵道。
" 曲兄、护送姝儿一事就有劳了… "
" 殿下请放心…"
"……………"
一辆马车正快速驾驶在大路上,两旁悬挂着两盏灯笼,犹如两点明星划破了漆墨般浓重的黑夜。车身旁的侍卫排成两列,紧随其后同时谨慎的观察着四周环境。
秦姝之在车内独坐甚感无趣,便想找驾驶的那位闲聊,毕竟自己占了人家马车,使得一堂堂朝廷命官,现在做起了马夫的活计。
她刚打开车门,眼前那人的背影处便传来
"公主若觉得马车内简陋不适,还请忍耐一会,等安全抵达皇宫我再跟您通报…。"说这话时他没有回头,仍继续驾着马车只是速度缓了下来。
"大人多虑了,我没有那么娇气,只是一人属实无聊,便想来看看曲大人亲自驱车。"
"哦? 不知您是对臣驾车感兴趣,还是对驾车本身感兴趣?"他回过头,还未等到答复便又接着说。
"不过这更深露重的,公主还是进去坐着吧,若不小心伤了风寒,微臣可就难辞其咎了。"
"无妨,我身子好着呢!这无风无雨的倒算个好夜,况且我以后可是要骑马去驰骋山川的,身虚体弱如何使得…。"她说着言语间透露出自信满满。
" 驰骋山川?竟不知公主有如此的兴致 " 他语气明显有些吃惊。
"没错,不过这话你可千万别跟皇兄说,不然他定要阻挠我学骑马了。"
"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像话本上写的江湖侠士那般,一人一马、游历四方,好不恣意快活……。"
她心怀憧憬与向往。仿佛勾起了极大兴致,也顾不上礼仪与规矩,直接来到他一旁席地并排而坐。
"听皇兄说,你去过很多很多地方,踏遍了我大秦的奇山名江,戈壁草原,那些地方比起京都来,是不是更加俊美有趣? "
见她忘乎所以的在自己的身旁落坐,尽管此举不妥他想要提醒阻止,但话到嘴边停顿几秒后,开口只是恭敬有礼的回答。
"公主言重了,臣所去过的地方并不多,这世界之大,地域之辽阔,远超世人所想,大家同是井底之蛙,何来见多识广之说。"
"况且远方的美景虽是瑰丽壮阔,但京都的昌盛繁荣同样是一绝,两者相较下我倒更喜后者,舒适宜人。"
"曲大人是真心这样想,还是只因前者过于不切实际,特意来劝解安慰我的。 "
"公主慧智过人,微臣岂敢造次。"
"不知公主可想试试这驭驾之术。"
她转过头,迎面而来的是他淡淡的微笑,眼含期待的眸光在黑夜中璀璨,一手将马鞭递向她的面前,另一手则稳稳的控制着缰绳、张弛有度。
现在,那张年轻俊朗的脸庞就近在迟尺,在灯笼昏暗的光线照亮下,像笼罩上一层薄薄绒雾感,显得整个人既朦胧且迷离,使人目眩神迷。
她一瞬间看呆,在未完全清醒之前,下意识的接过了马鞭,就在她刚准备低头看清手中之物时。
咻~~ 的一声,十来支羽箭从黑暗中正乘着风破空而来,又急促又凶猛,后面紧随而来的是一个个黑衣刀客。
在利箭即将要命中的千钧一发之时,她只觉得周遭天地转换,抢先一步被曲怀陵重重的压倒了,整个人完全的被他安全保护着。
随后,她只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叮叮铛铛,属于武器较量特有的的打斗声,但不一会儿战况似乎就分出了胜负,尘埃落定。
待她得以重见光明时,发现前方尽是躺下的黑衣人,没想到曲怀陵手下的随从,竟个个都身手不凡,干净利落,这实力令她过于惊讶。
幸运的是那匹马儿没有中箭受伤,不然他们一行人只能徒步走回宫中,而这一大段的距离,只会加重曲怀陵大臂的伤势,使其不能及时得到医治。
此时顾不得礼数不合,她馋扶他躲进马车内,在他的贴身侍卫方闻裘帮助下,成功拔出了深入肌骨的箭头。只一瞬间伤口就像小泉眼一样,源源不断往外冒出猩红的鲜血,将一大片衣袖浸透,触目惊心。
这场面看的她惊恐万分,全不似当事人的半分镇定自若,他闭上眼眉头皱蹙,抿着泛白的薄唇,面色坚毅冷硬,态度就仿佛像受伤的是另有其人。
方闻裘刚欲撕下自己衣衫的一角,给主子包扎伤口。她连忙上前打断,转头从那堆礼品盒中翻找出一条白色的长丝巾,递给他用于止血包扎伤口。
这是她今日购得的最喜爱的一物件,绣样甚是独特新奇,上头绣的不是平常的花鸟水图,而是古书记载的夫诸迎水图,这可不是寻常所见。
况且这丝巾本身品质尚佳,绣工又如此别致,想来应是才情高雅、身家富庶者的乐趣之做。
且是在久旱之地、难逢甘霖处生活,才会如此崇拜的将夫诸绣于丝巾上,原本想买下留做收藏之用,当下这情况也只能忍痛割爱先用做止血绷带。
她在车内一侧安静坐下,在处理完伤口后方闻裘便默默退出马车内,随后她感觉到车外风声急啸而过,驾驶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车内寂静一阵,他先开口道: "让公主受惊且险遭危险,微臣真是罪该万死,有负殿下所托、深感惭愧…"
"曲大人可别这么说,若不是你及时将我推开,那箭刺伤的可就不是你的手臂,而是要我命丧于此了……"
她是被惊吓到不错,但她并非理义不通,是非不辩之人。
"当时情况紧急,那~冒犯之处还望见谅,这些杀手都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
他这样一说,她回想起之前,在情急之下他将她压在身下,被严严实实的搂住了!刷的一下、头顶一股热气窜上,她脸上忽的泛红发热,又羞又尬。
"…………"
她觉得怪难为情的,将头别开看向它处,故作淡定的岔开话题问道。
"那你可是知道是谁干的了?"
"………"
他未曾开口作答,疑似有所顾忌,不愿多谈此事,于是场面又重新陷入尴尬的安静。
片刻后,他犹豫不决道 "今夜之事可否…"
"你放心,今夜之事你知我知,我是一路顺利的抵达宫内的,你只管放宽心养好伤,不必担心牵连受难。"
"多谢公主。 "他点头致谢。
"不过呢~ 大人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她的笑容渐渐肆意。
他当即便心神领会了,叹息一声道" 公主何苦要为难小臣… "
"我这也属无奈之举,谁让皇兄夸奖大人你马术超群、骑射出众,我可是真心佩服,期望能得大人的指点一二。"
她拿出惯用的套路伎俩,以往这招她总是百试百灵。
他的脸色极差,不知是因流血过多,亦或是被她所胁迫导致,但看的出来,他仍然在思考应如何合理的拒绝自己。
" 机会不易,我怎能这样放过。"
" 我劝大人还是放弃挣扎吧! "
" ………… "
很快,马车顺利的来到宫门口,经由巡城禁军,守卫等人轮番检查过后,才放行他们的马车进宫。
而在接受检查之前,秦姝之早早的躲进马车坐椅底下的暗箱内,她先前也是这样通过这法子溜出宫门。
原先的预计的是第二日,她在宫内提前打通过线路的人,出宫采购时再绕一段到程府后门来接她。于是她这些年一直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入往返,从未被人识破过。
可惜今日无奈让曲怀陵知晓了,也不知道往后他会不会借此要挟,大不了以后再换个别的法子溜出宫,反正只要人有心,办法总比困难多。
她这样想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方闻裘在车门外轻敲三下,她手提着大堆东西下了车。
还依稀记得那夜,月光皎洁、墙影重重,她下了马车迅速朝着后宫院门的方向走去。
他坐在车内,掀开车帘子,注视她远去的背影,她只管迈着灵动轻盈的步伐,嘴里似乎还哼着欢快小调,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那粉紫色的倩影在月光的笼罩下,显得神秘梦幻。
回忆着今夜发生的一切,脑海中的深刻画面只剩下她的一颦一笑,这令他本就复杂万千的思绪更是难以理清。
良久后、方闻裘上前请示,他轻叹一声,放下了窗帘,于是马鞭一甩,车轮子又重新滚动在青石板上,消失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