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卷珠帘

愿如随影永不离弃,更想身后永远有影。心中藏,不负一世尘埃。

碎裂

一声声脆响,我急忙转出雕龙鎏金屏风,珠帘已被扯断,一颗颗珠子叮咚碎裂,似乎像此刻的心。可是我已无暇顾及自己的心绪,奔跑至她身边,“小心!” 话音刚落,她脚下一滑,我抓住她手臂,拖住她后背,让她稳稳靠在我身上。

以她的身姿,怎会因一颗珠子失了仪态,我知那是她的心思全在刚刚愤怒离去的男子身上。

“无事。” 她的语气冷淡疏离,可是我能听出里面的伤心以及跟那男子一样的愤怒,还多了些许无奈。

我默默松开她的手臂,听到她在身后龙椅上重重坐下,又一掌拍在扶手上。我感受着自己的心往下落,落在地上散乱碎裂的珠片上,被珠子的裂痕划出一道道的痛。身体不由自主蹲下来,无意识的捡着一颗颗不知归处的珠子。

许久,她说:“韫儿,又要辛苦你再穿一幅珠帘了。”

我抬起头,藏起眼里泛起的泪花,回头对她笑着说:“韫儿不辛苦,能在北寒身边,韫儿觉得很幸福。”

她微微牵动唇角,原本清冷容颜更显苍白,眼神穿过我,看向我够不着的远方深处,幽幽道:“王室中人可还有幸福?”

初见

“别发呆了,去给你父王送去。” 阿娘的大嗓门吓了我一大跳,更别说停在青草叶尖的彩蝶了,扑棱下翅膀便不见了。这只蝶儿真好看,还是第一次瞧见这颜色,深蓝色的翅翼上泛着点点鹅黄色斑点。我趴在草地上,视线刚好和它平视,它偶尔极轻的忽闪下翅翼,更多时静静地似乎在跟我对视。我努力寻找着它的眼睛,我很好奇我在它眼中是什么样子,直到这片宁静被阿娘打破。

“知道啦。” 我极不情愿地从草地上爬起来,去拿阿娘放在石阶上的食盒。这个我和阿娘独住的偏院只有这片疯长的草皮是我的乐园。春去冬来,从繁茂到枯黄,它们不灭的执着等待。像我等待北姐姐。

我拎着食盒从偏门出去,沿着青石巷,路过阿爹高大的“杞王府”亲王大门,目不斜视径直朝向城东一处宅子。我拍拍黑漆大门,看见是姜先生来开的门,满眼的期待黯淡下来。

“姜先生安好!”

“郡主金安!”

姜先生接过我递过去的食盒便退下,我寻着花香进了花园。萼绿君正开的娇艳,这是北姐姐最爱的花。可是北姐姐说:“母后不允许我的宫苑里有任何花花草草。幸好父皇疼惜我,在宫外弄了这么一个院落随我布置,正好跟着姜先生学习礼乐。”

我不明白为何阿娘们都不愿意听听我们心里的声音。

我第一次把食盒原封不动的拎回去的时候,阿娘把扫帚扔在我身上,“这么没用,让你那父王多瞧你一眼都不能,往后我可怎么办!” 我不敢说是我连阿爹的面都没见着就回来了。我刚叩开杞王府的朱漆大门,就碰上雍容华贵的杞王妃,她向我露出我从没在阿娘脸上见过的笑容,柔柔的说:“韫小姐来了,你父王不在府上。” 那一瞬间,我多想把食盒里的食物给这个温柔的女人吃,让她尝尝阿娘亲手做的世上最好吃的小食。可是我又知道阿娘最恨的人就是她,出于对阿娘无条件的敬爱,我慌忙作揖告别离开。

阿娘第二次把食盒塞给我的时候,说:“送不到你父王手里,你就别回来!” 我藏在巷子里,决定看见阿爹的时候再出去。在我快睡着的时候,终于看见神气英武的阿爹从官轿上下来进了亲王府。我欢喜的急忙站起来就要跑上前去。可是蹲的太久,腿脚麻了,我刚起来就腿一软趴在了地上。摔得不疼,食盒也没撒,只是这眨眼功夫,阿爹已经进了府院。

可是没关系,只要阿爹在,只要他看见我,只要他能吃了阿娘的小食,那些像夜空里的星星般闪耀的往事一定会再次醉了阿爹的心。这是阿娘说的。

我跨过高高的门槛,完全不理会家仆在我后面追喊:“韫小姐,你不能乱跑。” 马上追上阿爹了,阿娘不再骂我了,我觉得自己像风一样快乐。

“成何体统!真是个疯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 不知怎么,我竟撞上了最雍容华贵的那个女人。

我呆了,她那用金线勾的绣花鞋被我踩上了扎眼的脚印。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低着头不敢出声。

“你回吧!杞王不在府里。”

她骗我,我亲眼看见阿爹拐进去的,这个女人竟然骗我。我瞪她一眼,扭身往阿爹离去的方向追去。“扑通”一声,我重重摔在地上。

“哎呦,我可不敢让咱们家的韫小姐行这么大的礼。”

她嘲弄的语气让我使劲把因疼痛而瞬间涌上来的眼泪憋了回去。我知道是有人将我绊倒的,可我无法确认是哪个丫头使的坏。食盒里的荷叶糖饼也趁机被摔在石子路上。

“好香的饼啊,扔在地上真浪费!”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一只白皙瘦长的手出现在我眼前。

抬头,一个神采奕奕的男子正对着我笑。

青梅

我看了看他伸出的欲拉我起来的手,直觉脸上烧的慌。又看了看他身后脸上浮现出愠色的男子,正是这个府里最让人爱戴的公子澜,阿爹的嫡子,身旁那个雍容华贵的杞王妃的唯一儿子,也是待我最好的哥哥。

“鹿月,你是府里老人了,该怎么领罚不用我说了吧!” 澜哥哥厉声道。

“澜儿,鹿月不是故意的。”

“母亲,我看得清楚!”

我强忍着疼痛站起来,撒落的糖饼已经被那人收拾好重新放进了食盒。澜哥哥对我说:“一起走吧?” 便和那人一起提着我的食盒往大门口走去。

我发愣间已被那人牵着手,在他爽朗的笑声中穿过街市,避开人群,进了一个黑漆门小院落。

“澜兄,听你说过你还有个妹妹生得清丽雅致,今日见得,果真绝色。”

那人在庭院里站立,转身回头打量我,我才意识到自己还被他拉着。我急忙抽出手,慌慌张张往后边退,竟退到墙边险些又摔倒。

公子澜侧头微笑:“我这妹妹自幼接触人少,你如此装扮还拉着她跑了一路,一定吓坏了她。”

又转头对我说:“韫妹不必拘谨,这是北寒姐姐,她只是穿了男装。这里除了我们,只有姜先生。你想做什么,都可按你内心的想法来。”

那个清秀的公子是姐姐?我睁大了眼睛望着她,她笑嘻嘻的走过来:“好妹妹,姐姐向你赔不是。你等我去换了衣物,我们去赏花圃。”说完走进了内间。

从此我叫她北姐姐。我不懂与人相处,更不知怎与男子相处。父王曾骂我是废物,就是因为我除了唤他一声阿爹,多不出一句能取悦他的话语。小时,常常不知说了什么,惹阿娘伤心生气抡起扫帚砸过来。慢慢的,我知道了祸从口出,便不爱再多言语。可北姐姐不同。她不嫌弃我的木讷,夸我像不染尘埃的花朵。

当北姐姐身着女装笑盈盈拉着我去花圃赏花时,阳光下的花朵在我心里都黯淡了。阿娘曾是城中最美的女人,可我觉得北姐姐比阿娘还要好看上百倍。

澜哥哥和北姐姐总有说不完的话,争论不休的题目。刚开始姜先生还被拉上说上一二,后来便早早躲在自己房中抚琴。若辩不出胜负,两人便提剑入院中,飞花落雨般一阵狂舞。而这个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原来剑不只是利器,还能如此优美似蝴蝶。我拣一青梅花枝也学着北姐姐的动作乱舞,却常常戳中自己。

阿娘每次看到空空的食盒,都特开心,询问着阿爹都说了什么话,有没有是捎带给她的。我看见阿娘开心我更开心,可是我不能说谎所以我什么也不说。北姐姐最喜欢吃桂花糕,鸡油卷,芝麻球,我暗暗发誓我也要学会如何制作。

我终于学会做鸡油卷了。可是北姐姐和澜哥哥都没有来。我知道北姐姐来自王宫,不似常人般自由,而即便是空等我心里也是欢喜的,我相信终有等来的时刻。

迎着如血残阳我向家中走去,远远看见杞王府外围着身穿盔甲的士兵。难道阿爹又要出征。怪不得澜哥哥和北姐姐好久都没出现了。我多希望自己快快长大,为玄扈国也效忠绵薄之力。正想着,姜先生不知从哪个巷口出来,将我拉到一旁。

“韫郡主不能回去。” 姜先生一脸紧张。

“姜先生为何如此说?”

“君王下令,杞王府满门抄斩!”

“杞王府?” 我复述着这三个字。从没觉得这三个字与我有关,可是看着姜先生紧张恐惧的神情,我突然意识到我和阿娘住的小院是后来添加了一堵墙隔离出来的,它原来也是杞王府府邸。

“阿娘!” 我大叫一声就往外跑,姜先生一把拉住我。我明白姜先生的心意,我想姜先生也明白我眼里的惊恐,阿娘是我至亲的人。

士兵将杞王府围得水泄不通,我身体瘦小,寻到一处缝隙挤了进去。辱骂声,撕打声,哭喊声,太过混乱没有人注意到我。直到我跑到小院门口看见阿娘独自倒在血泊中。“阿娘,阿娘......” 我一声声叫喊着也没能让阿娘再睁开眼看我一眼。以前我总恨阿娘对我太过严厉,此刻只要阿娘醒来,再怎么打我骂我我也不再跑的。

我没有叫醒阿娘,却惊动了手拿红刀的士兵。滴着血的刀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心里反倒冷静的很。

“住手!” 一声呵斥,滴血的红刀咣当一声落在我脚边,举刀的士兵噗通倒向一旁。

我抬头,是穿了男装的北姐姐。我昏倒在她柔软的怀里。

红妆

这是北姐姐的寝宫,我在这里已住了半月有余。听宫女们说我将有自己的寝宫,不日便可搬过去。

我不想搬走,想问问北姐姐,可已是好多天都不见她了。那日,我从昏迷中醒来,已是躺在北姐姐的寝宫里。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北姐姐红肿的眼睛。她见我醒来,眼泪再次在她脸上滑落。从她哽咽声中,我知道是阿爹想要谋反。我听不懂这些,更不在乎谁是君王,只想在乎我能在乎的人,阿娘,澜哥哥,和北姐姐。现在,阿娘和澜哥哥都不在了,只剩北姐姐一人在我身旁。我紧紧抓着她的手,害怕连她也离开我。

北姐姐回来了,神情肃穆,疲惫之极。依然是男子装扮,全无第一眼见时的清灵。我知杞王府灭门一事,北姐姐的痛不比我小,因为澜哥哥。公子澜才艺卓绝,名动王国,让杞王起了取王位代之之心,公子澜多次规劝杞王,无奈杞王贼心已起一意孤行。北姐姐保不了杞王府,更保不了公子澜,她放在心尖的人终是天人永隔。

多少个露浓深夜,我看着北姐姐独坐窗前的背影,多想给她披上披风,给她些许温暖,而我亦知那是她思念的时刻。不忍打扰,或许,我能做的只是在她身后默默守候。

“韫儿,我要登基了,从此是玄扈国君北寒君。”

我点点头。她是国君唯一女儿,出了这寝宫深处,所有人都曾对身着男装的她喊一声“殿下”。

“韫儿,你会长大,会明白很多事。可是,要你如我一样待在这深宫一生,你可愿意?”

我点点头。我已经长大,有些事已经明白。我已无家无处可归,北姐姐在的地方,是我唯一能待着的。当初王后肯绕我一命,除了北姐姐相求,还因我寡淡性情,不喜言语,和能利用的价值。

“韫儿,登基后,我需要纳妃,以稳固人心。在国民臣子眼中,我是国君。母后说......母后说......你已经同意了。” 是的,成为玄扈国君北寒君的王后,护你男儿身份,是我存在的最大价值。

我点点头。

北姐姐将我揽入怀中,我的颈间有温热的液体滴落。

“韫儿,对不起。我没能护你周全。若有一日,你遇上心爱之人,我必遵你意愿还你幸福。”

我眼眶湿润,是开心,是感动。阿娘虽是至亲,却从未像北姐姐待我这般温柔。可是,我真的很想能再次听到北姐姐爽朗的笑声。

红艳艳喜服是北姐姐亲自选的布料盯着绣娘缝制的。我说花朵绣成萼绿君。北姐姐的眼里透出一丝光。我偷偷在喜服下摆处绣上两只金蝶,也被北姐姐发现了。北姐姐说韫儿的手真巧。凤冠上九十九颗宝石和一千零一颗珠子是我亲自串上去的。北姐姐用珍珠粉和香乳融合揉着我指端处的薄茧。

我知道这身嫁衣是我和北姐姐两个人的梦,开始或者结束。

北寒君登基那天,我串了一幅珠帘。北姐姐甚是开心,她说:“只有韫儿知我心意。”

北寒君将珠帘悬挂于大殿之上。虽然命运给了她不能逃避的责任,我只是希望她仍能有一片不被世间纷扰打扰的空间。

缘起

“北寒君登基半年之后,以立后之规格纳韫妃,从此三千粉黛不及韫妃一笑。”

这是坊间流传的北寒君对我情深专宠的佳话。也是我最爱听的。

为了确保不在任何时候说错话,自封妃后我便把“北姐姐”三个字埋葬在心里,唤她北寒。后宫也进了很多女人,多为联络各种势力的手段。即便我知道是因政权需要,北寒会对她们赏赐施恩宠幸,即便我知道她们从未进过北寒的心,可是看着她们谄媚,看着北寒迎合,我心里还是难过。

为北寒?还是为自己?

北寒的国君面具之下,心是空的。我想用自己塞满北寒的心去填补她,却也深知是妄想。我执意只做韫妃不做后,留下巨大诱惑看那些女人们争宠,我表面视而不见,心里满是骄傲和轻蔑,任你们如何斗,也戴不上九龙九凤之冠!可是我唯一的骄傲在北寒面前却破碎不堪。北寒对我的情永远越不过我作为她表妹的身份。

“韫妃染疾,至今无子嗣,国君准备再次纳妃呢。”

“只纳妃不临幸,又有何用。”

“韫妃不只容貌超然绝俗,心思缜密手段高明,不知如何迷惑国君,竟不在其他嫔妃处过夜。”

王室之事本就易成为百姓街头议论之事,况且是一个独宠后宫的妃子竟无法延续龙嗣。而这件事也是北寒急需解决的事。

“韫儿,今日心烦,去汀竺轩,竟听得一首好曲!”

“韫儿笨拙,始终学不会乐谱。姜先生过世后,殿上那古琴再无人弹起。”

“韫儿,我……”

“北寒若喜欢,便让汀竺轩那位来北寒宫,那古琴也需重遇上个主人。” 我开口打断了北寒的欲言又止。北寒君一向以国事为重,汀苎轩去过不只一次,怎就这一次让北寒挂念,以至于一向冷静的她脸上显出藏不住的喜悦。这喜悦我曾经见过,那时公子澜抚古琴,恍如昨日。

翌日,循着古琴清脆悦耳的曲声,见一白衣男子端坐殿前,入神入心微垂眼睑,优雅超尘。北寒一动不动的望着他,藏不住的满眼情意。我听到什么跌落的声音,以至于呼吸有点滞缓。

琴音悠扬,引来两只白鸟嬉戏。或许有一天北寒会如其中一只,展翅高飞,或许我会如庭中的梅树,静静绽放白花,等一人回眸一笑。

待曲将终,我走进殿内,直到北寒身边时她才注意到,我示意她无须出声打扰公子抚琴,实则不想打扰这宁静美好的画面。

子嗣

“北寒,或许真的该有一个子嗣了。” 我一边整理着蓝色珐琅香炉里的熏香,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百濯香是北寒最喜欢的,我用少量熏染衣物,久洗不散。

没有听到北寒应声,我拿着新裁好的衣物走近她,她正拨弄着窗下的珠帘。

“北寒,你看这颜色可好?” 米白色纱裙,用桃红色收边加点缀,是我第一次给北寒裁女装。

“巧韫儿,真好看,是我最喜欢的萼绿君的花色。” 北寒眼里的亮光才是我最爱的颜色。

我微笑着帮她试穿,她开心的旋转,是这么久这么久第一次看见她肆意的笑。王殿上的气吞山河,战场上的纵横驰骋,轻纱下的娇美羞涩,世间只一个。

“韫儿,坊间的流言越来越多,玄扈国必须得有传人。” 北寒的语气是坚定的。

“做你想做的事,我会配合好。乐师公子缺翩翩若嫡仙,是个不错的人选,北寒眼光独到。”

她脸上飞起一朵红晕。

迷香和醺酒是我亲自调配的。那日午后飘起了雨,我遣散了所有侍卫和婢女,殿外只有我一人守候。琴音和着雨落声声,内心竟也伤怀起来。琴音断断续续时,公子缺已醉意朦胧。我透过珠帘看见北寒白纱裙下的玉足轻盈若云,耳边的雨丝诉说着人间霓裳。

傍晚时,雨停了,红日重新挂上西落山间。不知为何,竟想起了记忆里那日残阳如血。若不是北寒相救,我又如何苟活人世,站高台之上伴君王之侧享万民跪拜。

处理完国事,北寒回寝宫后,常常坐在窗前发呆。公子缺似乎开始躲着国君。这几次去请他,汀竺轩的人都说他外出游历了。

周边几个小国又开始蠢蠢欲动,北寒明日要领兵前往。我执意送她到城门外,看着她的身影在天际边消失,才从城楼下来,没有回国君府,而是去了汀竺轩。

霁夫人原是恒源公夫人,恒源公早逝,夫人年纪轻轻守了寡,又没有留下子女,打发日子便建了这汀竺轩,承接了王室乐曲之事。然而,霁夫人还有一个身份,巴瑶国公主。老国君在世时,玄扈与巴瑶和平相处,而如今的国君据传是内乱争夺来的。霁夫人一直没有回巴瑶而是留在这里,让北寒君不得不提防着汀竺轩。这几年霁夫人潜心钻研曲谱,倒也没有其它小动作,偶尔寄封家书报声平安。

霁夫人对我的到来相当意外。

“传闻韫妃国色天香,今日有幸来到寒舍,得见尊容,当真是清丽脱俗冰肌玉骨。”

“霁夫人一手好琴乃天籁之音,又有高徒如公子缺得国君青睐,让人好生钦佩!” 我紧紧盯着霁夫人的表情,她听见公子缺三个字时,表情未动,眼神里却多了点警惕。

北寒对我说霁夫人的身份时,曾表示过公子缺的气质不像玄扈国人,因此格外吸引人。

“韫妃谬赞了。能让国君放在心上的,只有韫妃一人啊。”

“不知公子缺是否在轩中?”

“真是不巧,公子昨日出城了。”

“哦,那确实太不巧。第一次来汀苎轩,觉得这里环境布置甚是不同,可否请霁夫人带着参观一番?”

“韫妃太看得起寒舍了。请!”

我朝子仪看了一眼,子仪会意。

汀苎轩坐落在河的正中心,天然荷叶随风起伏,轩内四处布置着帘幔,素净的灰色,清雅别致。细细品竟觉得有丝贵气。

十日后,北寒凯旋归来,纵使打了胜仗,脸色却很苍白。修整几天后,身体恢复,却依然精神不佳。我偷偷让子仪去了趟汀苎轩,他回复公子缺在轩内。于是我亲自去将他请来王殿,公子缺无法推脱只能应邀。而这日,北寒君早早打发了国事,在殿内古琴前沉思。

“北寒,汀苎轩公子缺来了。”

"韫儿,如果真的有了子嗣,会怎么样?” 北寒眼神迷离,我竟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玄扈国有了继承人,我们一起将他抚养成王,那时你便可以放手,做心中所想之事,无论去哪,韫儿都会陪着您。” 我说的亦是心中所想所愿,北寒过的辛苦,我希望未来她可以洒脱一些。而我,心无所属,只有北寒一人。可是,我却没有看见想看的北寒眼中的光。

北寒回神,嘴角牵起的微笑是那般苦涩,可总算笑了。她伸手拂向我的长发,说了一句:“傻韫儿。” 抬手间香气袭来,是我熏染的专属于我的味道,而这味道,即将蔓延到另一个男子身边。

喜忧

“禀韫妃,我已查证,公子缺果真是巴瑶国人。”

“嗯,那就按计划去办吧。小心行事。” 子仪是可信赖的人,是我收留的孤儿。

我想很多事我都不懂,可我懂北寒的使命,帮助她完成使命便是我的使命。公子缺是必须出现的人,也是出现后完成使命必须消失的人。北寒需要的是子嗣,而不是其他多余的东西。我不喜欢北寒不开心。

霁夫人在我的意料中被当做细作抓捕。公子缺上了大殿与北寒争吵,然后在我的意料中离开。

直到珠帘碎裂,我才恍惚,北寒的大怒是因为她无法把握已经住进心里的人?我穿多少副珠帘都无所谓,为北寒而心甘情愿。可是珠帘终究只是装饰,不是必需品

北寒在大殿上再一次怒吼。所有人都不明白对一个乐师为何如此这般执着的寻找。我悄悄出现,步履轻盈,心思沉重。大殿之上,众人已退。天下人都知道只有我洛韫能平君王之怒博君颜一笑,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十几年相伴不及一只曲子能偷了君王之心。

我想我依然不懂该不该告诉北寒,公子缺的身份和去处。更不懂,连我都能想明白的公子缺的身份,为何聪慧如北寒没有想到。看到她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样子,我忍不住问道:

“主上莫不是喜欢上他了?”

她否认了。人总是这样,究竟是在骗别人还是骗自己?

因为几个小诸侯联合敌对国涅国叛乱一事,北寒君一直操持政务以至于身体不适。北寒一直习武健身,本不是这么体弱的人。乳母精通医术,给北寒诊断竟是有了喜脉。一时间大家都难掩喜悦,北寒的脸上更是出现了近日少有的笑容。子嗣,困扰她最大的难题竟然能解决了。可是国内的叛乱更需解决。我坐在北寒的床榻边思索,不能让此时的北寒在战场上出任何意外。

蓦然回头,北寒的手竟停滞在半空,她是要唤我吗?为何她的眼中有一丝失落?随着眼中那光的消失,我的心沉在了黝黑的洞底。接住她从半空落下的手,紧紧握住,我轻轻说:“该把他忘了。”

北寒竟然没有吭声。

她想抽走被我握住的手,我没有松开。

“平诸侯叛乱,我替你去......”

"不行!”

我还没说完,就被北寒截断。

"玄扈国将领训练有素,他们需要的只是国君在场的震慑力,你该相信他们。穿戴上你的盔甲和面具,不会有人知道,还有子恒将军保护我,一定无事。你的身体和子嗣比什么都重要!” 我再次恳请。

北寒从未见过我如此坚定,叹息一声,说:

“容我策划一番。”

风缺

近两个月过去了,丝毫没有公子缺的消息。韫妃两个月身孕,玄扈国君无心上朝的消息倒不胫而走,都传到了涅国。

我知道这是北寒刻意放出去的消息。她从没有放弃去寻找公子缺,另一方面也刺激涅国和叛乱诸侯尽早动手,以免身孕大了行动不便。

而此时,巴瑶国新继位的国君,吸引了北寒的注意力。

我在牢房外,看见了北寒贴身侍卫在守护,知道北寒一人去见了霁夫人。不日,霁夫人便从牢里释放回了汀苎轩。而北寒未向我提及丝毫。

直到那晚北寒说:“韫儿,我想打个赌。”

我不知道她话中何意,只等着她来说。

“巴瑶国新君就是公子缺,我会派清谈圣贤送去贺礼。他来助我玄扈或者灭我玄扈,我想给自己打个赌。”

我突然明白了,竟没控制住的笑了两声,说:“你是想赌他是否对你有情吧。” 我看着北寒不太自然的表情继续说:“ 若助玄扈,然后呢?嫁给他?把玄扈送到巴瑶手上?然后世人方醒悟,他们的国君竟是女子,以整个国为聘礼嫁奇异海族人!”

北寒的脸色极不好看,她似乎不相信一向温顺的洛韫会说出这样的话。而我自己竟也不知道有一天我会对北寒如此刻薄。是因为害怕吗?

除了北寒,我一无所有,而如今她的整个人整个心思将属于别人,我不只是害怕,是恐惧,恐惧自己终将被遗弃。像阿爹的抛弃,像阿娘的放弃。

“你拿他的骨肉来赌,你铁定赢!” 我说完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是我能去哪里?我坐在梅树下,花瓣飘落,萼绿君花香四溢,思绪翻飞,竟不知岁月几何,耳边全是少年北寒清脆的声音。

“韫儿妹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有我在,不会有人敢再欺负韫儿!你哥都不行!”

“不愧是心灵手巧的韫儿,这个鸡油卷我最爱吃了。”

“住手!“  ”韫儿不怕,姐姐带你回家。”

......

我想,我该如这梅树一般,守住这一满园的清辉,守住灼灼开放的萼绿君。

公子缺来了,带着巴瑶精锐灭了涅国和诸侯的主力军。也带来了北寒曾丢失的白帕。

新生

寝宫后殿,北寒和公子缺相拥而泣。

我是个多余的人,却又必须待在这后殿。默默退至殿外,随风而动的珠帘隔开了我和北寒的世界。

“韫妃.....” 公子缺搀扶着北寒向我走来。

“ 巴瑶国君不必客气,叫我洛韫吧。” 我淡淡的说。

北寒始终面带微笑,又藏着一丝羞涩。

一向傲气的公子缺竟有些吞吐:“好,那...就叫洛韫,我是想说,这北寒身子可能马上显怀,到时候为稳固国民,烦请洛韫妹妹替北寒上朝。可否?” 我还没回答,他又说:“战乱已平,也不会有什么紧急事件,偶尔就行。北寒君宠爱韫妃人尽皆知,陪韫妃养胎也在情理中。”

我心里冷笑,依然面无表情的说:“我既敢替她上战场,也不惧替她上朝。”

北寒噗嗤一笑:“都给你说了,韫儿一定会同意。”

“我还有个条件。” 我突然冒出来的话让那两人面面相觑。

“公子缺须隔三差五进王殿教韫妃抚琴,以做安胎之用。”

北寒立马明白,这是替她说了不降低她国君身份的话。公子缺立马应声到:“那是一定。”

“那你们想过小殿下出生以后的事吗?” 我看向北寒。

“暂时还没有万全之策,不急,还有时间筹谋。” 北寒说。

我笑了笑,却丝毫不知挂在我脸上的笑意是真心还是面具。我缓缓说出的话,直听得北寒惊呆,公子缺连连点头。

玄扈国泰民安,韫妃身怀六甲,一片祥和。每日的奏折并不多,晚间在后殿,北寒批复奏折顺道向我讲一些治理之道。偶尔公子缺会和北寒一起讨论,表达自己不同看法。仿佛又回到儿时,澜哥哥和北姐姐一起经邦论道。我突然明白,原来这就叫归宿。

北寒夸我聪慧,一点就通,她却不知道,我映月苦读兵书和圣贤书,将珠帘铺于地上,跪坐上面防止犯困。我知道,往后余生,守住玄扈国是我的使命。

半年之后,韫妃诞下一子,唤公子佑,即封太子。玄扈国举国欢腾,大赦天下。韫妃封后,赐嘉纯韫皇后。

守护

母子平安后,公子缺回了巴瑶,期间政务一直有老臣打理,公子缺回去后要加固防护,修水道,方便与内陆互通。

太子满月后,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北寒亲自哺乳,珍惜每一刻母子相聚时光。而我一刻也不曾离开他们。我将全部的爱倾注在太子身上,她亦是我唯一的儿子。

朝堂上的北寒君不再独断任性,广纳贤良,越来包容,大臣门的意见都认真聆听,民间的赞美声声不绝,玄扈国人数与日俱增,一时成为人心所向的大国。旁边各联盟国都欲与玄扈国联姻。

明泽王府的女儿已过了出阁年龄,北寒君赐其鸣风郡主身份,意欲明显。而鸣风郡主将嫁与哪国,成为民间最被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一定是巴瑶国。众多国君中只有巴瑶国君还没立后。”

“巴瑶国君刚上位不久,虽是贤君,但政权不稳呢。”

"别忘了,当初玄扈有难时,正是这位新君力援支持平了叛乱。”

......

自太子会走路时,北寒就削一柄木剑给他玩,每次我都提心吊胆仔细看护,生怕他受一点伤,更没少唠叨北寒。北寒笑话我,一个太子改变了我们两个人的脾性。明日,太子将满两周岁。北寒宫内一片热闹准备庆生宴。只有北寒一人站在殿外心事重重。

“韫儿,当真要这么做吗?”

“太子每天都在长大,瞒得了别人能瞒住他吗?”

我听到北寒的微微叹息:“我终是没能实现自己的诺言,护你幸福。”

“能看到你幸福,便是妾的幸福。” 我此生的身份,只属你北寒一人。

“你太宠太子了,日后一定要稍加严厉。这些年,我与大臣交好,想来他们都不会为难与你。兵权在子恒手中,我更是放心。可是韫儿,我欠你太多!”

“从来没有欠与不欠。这是我该做的。”

玄扈国太子佑两岁生辰时,巴瑶国君亲自送来贺礼。玄扈国君赐婚鸣风郡主嫁巴瑶国,择良日大婚。巴瑶国与玄扈国结盟。

半月后,玄扈国君狩猎时,发生意外,逝世。举国哀痛。太子佑继位,嘉纯韫皇后垂帘听政。

一年后,国丧期满,鸣风郡主遵前国君诏书远嫁巴瑶国。

那日,风清云淡,我站在高台之上,拉着小国君,看着身穿红衣的鸣风郡主骑上白马一步三回头,渐渐消失在茫茫旷野。

“母后,远嫁的人还会回来吗?”

“会!”

“那什么时候回来?”

“在我们想念她的时候。”

君为白鸟,我为梅树,护你守护的,至死不渝。

【完】

本文是随风的文《寻*卷珠帘》之洛韫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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