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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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聂醒来的时候,眼睛没睁开,想着今天过年不用上班,华人新年连着周末一起四天长假,一个人的四天很漫长。过年了,他心里慢慢裂开一条缝,他原本想早起去超市买点烧鸡和酒,现在想着什么都没法弥补那条逐渐增大的缝,空空的有点难受,没动。

在这打工几年了,过年都在这里,他觉得过年这一天最别扭,可能是太热,哪一天都不像这一天让人烦躁,不像过年,不想过年。翻身又多睡了一会,醒来,抬头看看客厅的窗户还没亮,乌黑的,像以前相片的底片。翻翻手机,八点多了,手机里有了新年问候,家里发了一组小视频,他们几个人已经提着篮子上山去祭祖。

两个儿子都穿着蓝色的羽绒服,大儿子的提篮里面是祭祖的酒肉饭,小儿子拎着塑料袋装着黄裱纸冥钱鞭炮。小儿子一边走一边伸手去捋路边小树的枯枝去拉茅草的枯叶,老婆在后面拿着手机,手机摇晃着,叫他看着路小心袋子被刮破,他回头举着袋子呱嗒呱嗒说没事,嘴里呵出的是白色的热气。那里,阳光微黄,草木皆枯,到了,大儿子放下篮子扒拉着草把灰白色墓碑露出来,是爷爷的墓碑,他们把东西放下,开始拔草,自己已经几年没有去了,那坟头该再培点土。

外面的窗子上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下大雨了,他想起昨晚晾在阳台上的衣服,起了身,客厅幽暗,别的房间房门紧闭,客厅里的柜子桌子静静地蹲伏在墙边,电视屏幕一直黑黑的没开过。也许那几个人和自己一样趴在床上刷手机,刷家里人怎么过年,像看直播一样。这就是过年,不过他们都是两个人。

窗外黑压压的,前面的马路那边的庙宇已经看不见了。远处一道闪电劈来,天地间刷地雪亮,外面白花花一片,大雨点像雨帘一样被风吹着斜斜地往前飘移,楼前棕榈树的大叶片在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拖拽着,然后突然挣脱了,刷地弹了回来用力过猛翻了过去,像以前无声的黑白影片,惊心动魄的。闪电消失外面又陷入黑暗中,只剩下噼里啪啦的声音。

阳台的玻璃窗有一点缝隙,风呼呼地把雨水从那里灌进来,溅在他的脚上,几件衣服在上面打着转,胡乱地甩着裤脚和衣袖。他把缝隙拉上,衣服转转悠悠地慢慢平静下来,安安静静地垂着。

手机里,大儿子在墓碑前放着鞭炮,小儿子在扒拉着烧纸,噼里啪啦的,烟雾弥漫,墓碑前摆着三个碗,肉酒饭,他对着手机说,爸,过年了,你孙子给你送年饭了,你跟妈妈好好过个年,鼻子有点酸。哐,楼角响起了一声炸雷,好像把楼房劈开了,脚底震了一下,手机一抖,差点掉到地上。后面的话他就忘了说。

把脚擦擦,老聂又回到储藏室在小床上躺下。雷声隆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刷手机都是人家的热闹和恭喜发财,这让他心里的空洞更大了。

肚子响了几声。

起来去洗嗽,外面亮了些,雨小了,随着风一阵阵地扑在玻璃窗上,簌簌地响着。看得见马路那边的寺庙斑驳的黄颜色,晚上那里会有彻夜的香火,他也去烧过香在里面捧着香转着圈听人家诵经,祈求健康平安,寺庙里倒名副其实地过起年来,比俗世还热闹。

他从冰箱里拿了两片面包和一个苹果,鸡蛋也不想煮。他的格子里只有面包鸡蛋黄瓜苹果还有一瓶矿泉水,水是他昨晚灌的凉开水。别人的格子里塞满了为过年储备的东西,啤酒鸡肉排骨烤鸭大白菜年糕豆腐。等雨停了,也去买点,过年也不能太寒酸了,还要拍视频给他们看,要有点过年的样子,吃喝玩乐演一遍。

老聂把面包塞进嘴里,洗了苹果,回到储藏室,把门开着一半。他的储藏室卡了一张单人床还剩一个方凳的宽度,放了一个多层的小架子当床头柜,一张方凳一个电扇,没有窗户。外面有人开了门,啪塔啪塔的拖鞋声音,他把门又拉上只留一点缝隙,躺下。厕所门关上了。

儿子在家贴对联。他在这没买过对联,开始住集体宿舍,后来租房,都是别人家,他都没注意门是什么样子的,热闹不起来。儿子跟他说怎么贴上下联,他记不住。

电话响了,是老张,他们一起住集体宿舍一起租房子的。他不喜欢老张,不喜欢是从几个月前开始的,但是老张的声音又让他觉得那个空洞里冒出了一丝亮光。老张说中午一块喝点吧,下午一起去海湾玩,那边有晚会有灯展还有烟花。

懒得去那么远,第一年他和集体宿舍的几个人,其中就有老张,买了酒和烧鸡在海湾那坐到深夜,看灯看表演看人看烟花,拍了许多照片。回来挤地铁挤成照片,几个人高兴地说了几句烟花好看灯展上财神爷很高,旁边一个中年女人耷拉着眼皮看了他几眼,那眼神就把他绝杀了。她是本地人,说着英语的华人,不是中国人,他是劳工他黑他土他被凹成曲线,可是没有办法离开她的纱裙。现在想想没大意思,年年都是那样,人挤人也年年那样。

喝两盅吧,几个老乡一起喝几盅,过年嘛。老张说,是小刘烧饭,有几个大菜还有饺子,雨停了,来吧。

好吧,我带些什么去?老聂问,酒水吗?老张说,酒我买了,你带饮料吧。来吧,热闹热闹。

小刘看着是好人家女人,怎么能住那个地方,和老张,他的那个酒糟鼻。而且,小刘,他带进去的,他不喜欢老张。

2.

老聂下楼,楼里似乎比平时安静些,有些门户和窗子透出过年的气息:装了彩灯挂了红色流星装饰,他喜欢人家门上贴着对联和年画的那种,红红火火的,像过年的样子。他家就那样贴的,喜气盈盈的。

外面是潮湿的,已经看不出有过狂风暴雨,有人家大大小小的一起穿着红衣服出行。过年,老婆也让他买身衣服,夏天的衣服他都买的T恤衫没有质感,怎么也穿不出过年的感觉。贵的,他是个劳工,穿着也还是劳工,这两年他就没有特意买。

超市里咚咚锵的音乐震耳欲聋地欢快,像春晚开头一样喜庆,里面人山人海,花团锦簇,虽然是假的桃红柳绿,也让人心情明媚起来。

超市就明天不开,他不需要买很多东西。买了半只烧鸡一盒叉烧肉一点方便面,还有饮料和酒,结账的时候,他要了一包烟。

回到住处,厕所里是有人冲凉,水哗啦哗啦的,厨房门关着,铁锅嚓嚓响,玻璃门上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子在晃动。老聂把东西塞进自己的格子里,把阳台上衣服收回来,换上一件白底酱色横纹的上衣。等着冲凉的人出来,水哗啦哗啦响了很久,老张又问了一次,老聂在客厅里踱着步等着上厕所,老张那边厕所很差,不隔音。

厕所推拉门开了,老聂回头,一个头上包着毛巾身上裹着毛巾的女子伸头张望,看见老聂哦了一声,低着头水淋淋地一路小跑过去了,留下一缕清香。老聂进了厕所,地上水漫金山,干湿区都水汽腾腾,香雾缭绕,年轻人,唉。把下水道地方捋起一堆长发,水咕噜咕噜下去了,老聂出来时,把自己的小屋门拉开了些,换了鞋,拎了东西往老张的住处走去。

老张五十岁了,老聂和老张一起同居过好几年,从集体宿舍出来,也是老张提议的。他们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在马路那一边租住了一个两居室的小套。

那时候日子很简单,老聂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半年前,另外两个人合同满了回去了,他和老张租不起一整套,二房东又登广告找搭房的分担压力。要尽快,老聂说,他舍不得平白地一个月多几百块房租。

来的是小刘,二房东把老聂的号码给了她,老聂一见小刘,就觉得这房子太简陋太粗糙了。

小刘大约三十多岁,穿着一件粉底蓝花连衣裙,扎着个马尾,白白净净的。老聂有点不可置信,你要看这个房子?小刘点点头,说看了再说。

小刘说要脱鞋吗?老聂摇头。男人住的,没那么仔细,你不要嫌脏就进来看吧。他们没仔细过。

进门就是个黄色大立柜,掉了漆皮,他们用立柜当作玄关。立柜后面他们都是光膀子。客厅不大,老聂先进去站在桌边,桌上一罐啤酒,一盒打开的辣椒花生,他按住啤酒罐看着小刘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说,这不是女人住的地方,太乱了。

两把椅子,墙边立着两台冰箱一台电扇,电扇还在呜呜地扇着,还有一高一矮两个橱子,土黄色,都是是房东的。房东一家远在加拿大,不然也看不下去房子被糟蹋成这样。

小刘往厨房里走,厨房里的窗边拉着几条线,上边搭着许多衣服,老聂局促地笑了一下地说我们都一个星期洗一次。除了衣服,厨房里空荡荡的。角落一台冰箱,灶台上只有一个煤气灶,旁边是大大小小的瓶子,重复的油盐酱醋。墙壁上黄色的黑色的斑斑点点远看像幅画。

小刘说这里缺个女人。老聂笑。小刘看看老聂说,你说你是老聂,你又不老。老聂脸有点发烧,伸手摸摸头说四十多了。小刘又看着他说,一点不老,看不出来。确实看不出来,老聂常年在工地上,晒得黑不溜秋的,人家都以为他有五十岁了。

卫生间小小的,一台洗衣机一个马桶一个盥洗盆。淋浴间就一个水龙头。小刘摇着头说是太简单了,难怪那样的价钱。

两个房间,四张床,都是薄床垫。前面房间拉着窗帘,很暗,床上坐着一个男人,昏暗里一点火星忽明忽灭忽大忽小。老聂在门上敲了一下,老张,有人来看房。

老张没动。弹下烟,说,女的,这怎么搭啊。

老聂说我也是说这不是女人住的地方。

小刘说,你们都没结婚?有女人就有了家的样子。我觉着还好,能住,再找个搭伙的行了。

老张走了出来,靠在门框上,吸了口烟,看看老聂又看看小刘。朝老聂吹了口烟,眯着眼睛说,老聂,大方点,就搭个房。

老聂慌忙摇头。

小刘说,这样吧,如果还有女的来看房,你们给我电话,再来一个就好搭了。她把手机朝老张一晃,我把号码留给你。老聂当时就走了出去。

3.

过马路的时候,老聂有一点点后悔,去做什么,为了几个饺子还是想偷窥一下老张和小刘的生活?

老张的门开着,家具都贴了墙,原来的冰箱也不在了。客厅明亮通风,一张大桌子靠近厨房。老张在和面,小刘在拌馅,老聂把一瓶红酒和两瓶可乐放在桌上。他朝那个房间努努嘴,他们呢?老聂听老张说那两个也不像两口子,现在两间屋子房门都关着,以前他们睡觉都不关。

老张说他们出去了,等会几个老乡来,一块做事的,平时不做饭,请人家来吃吃家里的味道。

大概是要堵人家嘴吧。老聂心里有点不怀好意。小刘原先来做服务行业的,这几年服务行业几乎都停顿了,她做过保洁,现在回酒店做,还欠着中介费。她找搭房,就是想省下房租和生活费,唉,所以老聂落荒而逃,不然怎么跟老婆交代突然花费翻倍了都不够呢。

自己还是四年前回去的,现在视频老婆都开着美颜,看着比小刘还年轻。过年前他很想回去,老婆说机票太贵了,都抵家里一年的花费了,再等等吧。

小刘匆匆抬头笑了一下,说橱柜里有一次性杯子,自己去倒点什么喝吧,有水有酒有饮料。

厨房里依旧没有油烟机,在灶子上方,贴了很大一块地方的锡箔纸,亮闪闪的。灶子旁边有两个小篮子,里面装着油盐酱醋,角落里放着两台冰箱。

老聂回到桌边坐下来,他不会弄这些,拿出手机刷了一下,老婆在家炸圆子,红色的背影,胳膊一下一下抡个不停。小儿子用筷子串了一串圆子,数着说第一个是肉圆子第二个是萝卜圆子第三个是糯米圆子还有藕圆子。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的样子,老婆转了一下头说别把油弄到衣服上,老婆的脸油润了,胖了。儿子咬了一口,把咬的地方伸过来给他看,说爸爸你看这里面的萝卜丝。妈妈等会还要蒸年糕,等会给你看,爸爸,你吃什么呀,等会也给我看看。

客人来了。两个男人,老聂猜他们大概一个三十多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他们也不问,喊他聂大哥,老张望着那个年纪大的说,错,老聂比你小。老聂喊他韩哥,韩哥个高,微微有点福肚,皮肤比老聂白,一双小眼睛不小心就溜到小刘的身上。小刘一转身,韩哥就说老张有福气。

老张问还有老陈和小龙怎么没来?韩哥一笑,眼睛在小刘身上快速地溜了一下,说他们出去开洋荤去了。

老聂瞄了一眼那个年轻的,姓岳,帮着老张擀皮,手速很快,老聂也跟着笨手笨脚地包起饺子。小岳叫他不要一个褶一个褶地捏,这样,他把两手虎口对在一起两个大拇指一按,思念饺子就出来了。

老聂说你家弟媳妇好福气啊。小岳笑笑,弟媳妇嫌我穷离婚了,这几年人回不去又没钱。老聂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他头不抬,饺子皮一个个扔过来。

小刘开始煮饺子,几个人包好饺子,老张冷冻了一些。韩哥和老聂把桌子收拾了,把椅子凳子放好。

老张把酒和饮料开了,端上烧鸡蒸鱼和白灼虾。呀,老张破费了。

开心啊,老张说,我女儿快结婚了,他们叫我不干了回去。来来,朋友一场,不客气,该吃吃该喝喝,新年快乐发大财。老聂说,等等,我先拍照,这鱼漂亮,还有这饺子,我让我老婆看看,这也像过年。

老张的手机咔咔地响,嘴里大声地说发了大财我们就回家,陪老婆孩子过日子。小岳再找个年轻漂亮的,只要有钱,天涯何处无芳草。

老聂看到小刘低着头回了厨房。

小岳和韩哥也带了酒来,都多喝了几杯,老聂吃了平时三餐的量,摸着肚皮打着酒嗝,说回去睡一会儿。老张说和小刘去海湾那边迎新年。

老张老了,还走桃花运,出了门韩哥说。老聂说有钱就行。又觉得这样说小刘不好,他记得小刘最初说他看着不显老的样子。他也见过他们早晨在车站拥吻分别的画面,小刘勾着老张的脖子,老张脸上的褶子紧紧压着小刘的脸,他看着辣眼又羡慕。韩哥问去不去那里,小岳摇头,准备去海边给孩子拍些海景。要是有钱就好了,带他们来玩玩。

那里,就是花钱开洋荤的地方,老聂打那走过,黑的黄的白的都有,还有黑亮黑亮的。紧身的衣服光光的大腿,都有一双媚眼发出勾人的光。他打个冷颤。

4.

外面有点弱弱的阳光,有点像老家早上的太阳,路口等的一辆车上画着一家子穿着红衣服笑盈盈地对他作揖拜年,他拍了个照。

老聂回到住的地方,屋子里静悄悄的,他的小屋幽暗,开了灯,门也开着,坐床上看了一会儿家里的蒸糕和儿子买的烟花,乡镇上就这样好,大儿子说,晚上还能放烟花。老聂说,这边也放,到时候我录给你们看,是州官放呢,这是那帮大学生说的,这边不许百姓放。今年放烟花有好几个点,其中一个就在附近的湖边公园里,大约在湖里放吧。

头晕晕的,把手机插上充电,躺下,闭上眼睛。耳边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老婆躲在被窝里的低低的声音,也是娇娇的让他受不了。他翻了个身。

醒来的时候,外面有点昏暗,他迷糊了一下。手机响,是主人房的小夫妻也是这个房子的二房东,说晚上一起吃火锅,老聂想起了现在是年三十下午,晚上应该吃年夜饭。这房子里有两对是大学毕业过来的,有做老师的有工厂里做工的,斯斯文文客客气气的,说的话他也不大明白,就说自己晚上和朋友喝酒。

天暗了,客厅亮了,两个女孩子在厨房里忙碌,两个男孩子在客厅移动家具,把桌子拖到中间,他们说晚上要打牌喝酒吃火锅,再次邀请老聂一起喝一点,老聂心里矛盾了一下,还是推辞了。揣上水杯就出了门,幸亏中午吃得多,晚上不吃也行。

老聂慢慢走去公园,公园里冷冷清清,今天跑步的人都没有了,离放烟花还很早。老聂去商场转了转,店都关门了,人去楼空。他在钱庄门口站住,那上面电子屏还在滚动,看到兑换人民币又涨了,老婆要他每月寄钱回去,他总是错过好时机,算算也损失了一点。

慢悠悠地晃,刷刷手机,家里人吃饭了。然后坐在公园里的面对湖边的木凳上,看晚会。弹幕盖了,都是什么什么贺电,好无聊。晚会也无聊,闹哄哄的,什么节目都一群人在那里热情洋溢地夸张地演着。

有个人在他前面走过去,迟疑地退回两步,他抬头,不知道是越南还是缅甸的年轻女人,应该是人家的保姆。一身淡紫色连衣裙,没什么样式,皮肤微黑也没化妆,看着很纯朴的样子,用生硬的华语问他,吃饭吗?老聂一愣,她已经低头往前走了一步,又回头。老聂知道这是老张说的花一点能搞定的,他摇摇头。老聂掏出闪充接上手机,双手撑在膝盖上看晚会,她的脚杆细细的穿着紫色泡沫拖鞋,无声无息地走远了。

老聂站起来,沿着湖走了一圈,湖还挺大,有水上走道有许多草坪,人多了起来,有人在草坪铺了垫子野餐,不少是一对对的,不知道刚才那个女人找到伴没有。

他找到一处梯阶,在边缘坐下,离人家隔着一些距离。夜空上白云一朵朵的,没有星星,湖的四周都是五彩缤纷的灯光,湖面上飘着轻音乐,很轻柔,人们在无声地穿梭,天上的白云缓缓地飘到了湖面上空。

手机里开始倒计时,都屏声静气,钟声响了,一粒火珠呼啸着冲上天空,然后在欢呼声里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湖面沸腾了,人群也沸腾了,大声叫着新年快乐。老聂心跳加快,站了起来,开始录屏。

烟花像一场流星雨纷纷坠落,坠落的还有欢呼声。一刹那,曲终人散,万籁俱寂,像一场梦。老聂随着人群走出来,坐在公园外的石凳上,点了一只烟,看着夜空,夜空里好像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火花。

老聂录了几段烟花视频,一一发给他们,他跟他们说,你们看这里的烟火,也有年味儿。老聂自己也一次次点开,烟花在他手上一次次地绽放,一次次熄灭。

他沿着公路往回走,一辆双层巴士从他身旁驶过,里面一对对的座位都是空的。这可能是去年最后一趟巴士,今年还没到达车站。

绿色的车子拐个弯,消失在红色的灯影里。只剩下空荡荡的路面。一片孤零零的树叶从旁边的树上飘下来,带着叹息,落在路面上,不甘心地翻了个身,他回头,刚才烟火璀璨的地方只有黑沉沉的夜空。

夜空的那一边,他的儿子正点燃了一个烟花,他在手机里叫着,爸爸,爸爸,你看,新年快乐啊,我在家想你啊。

手机里不断滚动着新年快乐和恭喜发财的祝福,他的亲人们他的朋友们都在手机互相拜年和祝福。老婆说,睡吧睡吧,明天还要出去拜年。老聂说我明天去看舞狮,小儿子说记得录给我看。大儿子说是今天啦,已经新年了,睡啦睡啦。

老聂还不困。

那片树叶在地上又挣扎了一下,往前移动了一点,终究孤单单地躺在地上,像一颗扁平的心。他蹲下来,把烟头放在那片树叶上,慢慢地,有游丝样的烟袅袅地升起来,树叶痉挛皱缩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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