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前半夜的鞭炮声后,福小豆终于睡着了。
老张在床尾接了一个简易的凳子,在这个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凳子组成的L型床上,爷俩的身体成九十度,如果从上面看,就像福小豆踩在爸爸的脸上一样。这间本来用作健身的小屋子被临时征用,因为在这里听到的鞭炮声最小。
老张确认了福小豆身边所有危险因素都消除后,长舒了一口气,躺下发了几句新年祝福。有了孩子之后,这种随便一个姿势就放空自己的时段是绝对的奢侈品。
大部分都是转发的祝福信息,连点开的欲望都没有,翻着翻着,忽然发现了一条来自于福小豆的祝福。
“爸爸,这是我第一个没有回家陪你们的春节,婆婆给我包了爱吃的饺子,一切都好,祝你和妈妈新年快乐,勿念。”
老张猛地坐了起来,床上没了福小豆的身影,他慌慌张张地叫醒熟睡的妻子。
“姑娘呢?”
“你老糊涂了吧?姑娘不是刚嫁到北京吗?今年过年没回来。”
老张有些懵,许久才回过神来,想起去年九月份才给女儿办的婚礼,对,是九月,她说要跟爸爸妈妈在同一个月份结婚嘛。
他望着窗外缓缓炸开的烟花,那烟花是那么亮,好像就连北京的人都能看得到似的。这个小镇是为数不多还可以燃放烟花的城市,据说明年也要禁放了。
女儿没回来,这烟花越漂亮,屋子就越冷清。
从女儿决定远嫁的那一天起,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不阻拦一下。不过话说回来,这都什么年代了,婚姻这事儿哪能轮得到父母发言,阻拦不成最后受委屈的还是女儿,罢了吧。
他打开电脑看了一下账户的余额,这三十年国运昌盛,工资没有涨多少,但是靠着精打细算和写字出书,他也算尝到了发展的红利,工资相对于这些收入来说,早已经不值得一提了。
除了妻子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些。女儿的眼里,爸爸只是一个喜欢看书和写字的上班族,她断然想不到,那个寡言少语的爸爸,已经悄悄蓄积了在北京买一座房子的实力。
年轻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一件事,稳定的生活意味着稳定的穷着,越早把自己扔向市场,就可能越早过上自由的生活。
他不想年近六十的时候,还要出那些不得不出的差,喝那些不得不喝的酒,还要去为钱的事儿发愁。女儿想吃妈妈做的红烧狮子头的时候,他希望立刻能出现在女儿身边。
什么工作忙,什么距离远,都不是借口,所有的借口其实都是懒。如果一件事儿提前三十年就开始做准备,哪有成不了的道理呢?
所以,这三十年的晚上,能利用的时间,全都被他用上了。
都说岁月不饶人,可是老张,却也未曾饶过岁月。
这不,最新出的一本小说,被买下来拍成了电影,正好在春节档上映。年轻时候许下的“女儿你去哪儿爸爸就陪你去哪儿”的诺言,实现起来已经没有了障碍。
北京的年味儿没有小镇那么浓,空荡荡的街道和喜庆的节日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在大家都忙着返乡过年的时候,福小豆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不用担心车票的事儿了,这让她有些茫然,那种刚刚意识到生活有些改变的茫然。
年三十儿的这天晚上,和婆婆一家人吃过饺子之后,她提议去看场电影。她倒不是一个格格不入的人,只是这热热闹闹的场面让她分外想家,看电影只是个借口,她不过是想躲开这热闹而已。
老公看出了她的心思,陪着她去影院,随便挑了一个最近的场次,巨大的荧幕和声音暂时驱走了异乡的落寞。她想起了往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在鞭炮声中跟爸爸撒娇要红包。爸爸答应过她,这红包会一直给到老。
她拿起手机,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终于写出了一条近乎官方的祝福信息,发给了爸爸。
她哪敢打电话啊,怕听到了声音会忍不住哭出来,那样的话爸爸肯定以为受了委屈。长这么大从来没让爸爸担心过,现在也一样。
她想过把父母接来北京,这样她就能随时跑到爸爸那儿讨个红包蹭顿饭,可是一来工作还没到退休的年龄,二来北京房价这么高,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想到这儿她有些自责。
老张彻底叫醒了睡眼惺忪的妻子,他拿出了一个考生交卷之前的庄重,一五一十地细数了一遍所有的财产,语气平和地对妻子说:
“去北京买个房吧,我想让闺女过年的时候能吃到咱俩包的饺子。”
没过几天老张就和妻子来到了北京,爸妈的突然出现让女儿有些不知所措。
妈妈打了个圆场:
“你爸说每年都给红包,今年要是不给,他就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逗留几日给女儿做了几顿可口的饭菜之后,临走前一天,老张提议去看场电影。
和从小到大全家看过的无数电影一样,福小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这本就是她除夕夜看过一遍的电影,为了陪爸妈,她才极力假装得像从未看过一样。
回家的路上,老张说:
“爸妈这次突然来,可能你也有些疑惑,你想知道的都在这个红包里,等我们走了你再看。”
从小猴急的福小豆哪能等的了,晚上趁着爸妈熟睡,她拆开了红包里附着的信,还没读到最后,她就已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这哭声越来越急促,像极了她婴儿时的啼哭,老张越听越不对劲儿,挣扎着醒过来之后,发现身边的福小豆已经把被子踹得满天飞。
原来是场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