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过这样的感觉没有,就是当你找一个东西的时候,翻箱倒柜了都找不见,但当你不找它的时候,它却明晃晃地在那摆着,你走过来走过去都能看见。我在院子转了几圈,没有找见吴雅婷,就有些躁躁的,连着踢了几脚路边的石子。石子落到湖里,并没有沉,蜻蜓点水一般点了三下才被淹没,鹅便被惊得拍打起了翅膀。要是平常,我是该对鹅说声抱歉的,但今天我上了火,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把我惹急了,我谁都不认!当下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又到哪卖勾子去了!这时候另一个我却说:欸,伙计,话不敢说得这么难听。人都有个忙闲,总是人家有啥事哩。我说:你避远!他说:不小的人了,还由着性子啊?我说:滚!
母亲的电话再打过来,说是苞谷叶晌午卷成了一根指头粗的细线,我就知道我必须得回去浇水上肥料了。但回去就得请假,请假就要看吴雅婷的脸。人这一生最大的悲哀就是被自己看不起的人领导着。我原本不想给她打电话,但事到这儿了,再英武,恐怕耽搁的是自己。电话打过去,响了半天,没人接。打第二遍,我心里说,你再不接,我直接就回呀,不给你请了。把电话从耳边拿下来气呼呼地看着,电话却蝇子飞一般“嗡”地一下,有了一声“喂”。我听见吴雅婷“呼哧呼哧”地喘气,但明显克制着。我说:领导,不好意思,打扰了。她说:咋了,小张?声音是爱理不理那种感觉。我说:我家里有点事,想请几天假。她说:家里有啥事,要请几天假?我心想你一天忙的围着男人转哩,今儿还管得宽,问我家里有啥事?!我说:地里有活哩,我回去给我妈帮几天忙,大概三四天。她说:三四天不合适吧,咱这是服务行业,离不了人。你才来时间不长,就请好几天假?你看底下那些服务员,就包括她王爱云,啥时候不是一天一天地歇哩?你这样我很难办呀,小张。这时候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声音轻轻得,却又像是鼓着劲,估计有人在腰上戳了一下,戳得重了。
吴雅婷这话,说在理吧也在理,最起码咱不能搞特殊,对吧?听她这么说,我就没吭声。停了一下,她才说:那行吧,你先回去忙,尽早回来。咱马上要接一个团的,就这一两天。
倒了几趟公交车,到了城东客运站。客运站和公交车一样,啥时候都是人挤人。时不时谁把谁脚踩了,男的把女的碰了一下,女的就以为男的是故意的,翻着白眼,挪个地方。我是两手甩,啥都没有带,从人堆里往过挤,仍是要侧着身子吸着肚子。买过票,坐在长椅上等,眼里就有了形形色色的人。高的低的,黑的白的,有人长袍短褂地罩着,也有人袒胸露乳地亮着。再就有人的行李把胳膊坠地像脱了臼,长长地吊着,半个肩膀都斜下去。正看着,哨子响了,胳膊上套着红袖章的指挥员手里的旗子就摇起来。出了候车厅,太阳仗着自己高大,把人训得抬不起头。司机在驾驶室抽烟,脚搭在中控台上,大拇指根处鼓了个包。他戴个墨镜,墨镜一戴,眼睛就不见了,像个瞎子。排队上车,有人的行李就卡住了,弯腰去提,额颅的汗珠子一闪一闪,像是把项链戴到了头上。我也耐不住热,汗水豆子般滚到了眼里,酸得像飞进去个虫。到了嘴里,咸地像喝了口面汤,我用唾沫把嘴涮了一下,随口吐了。
上了车,我就挑到最后一排右边靠窗的座位坐下了。无论啥时候上车,我都坐这个座位,只要它空着。人一上完,司机就把车打着了。正要走,又上来一个姑娘。这姑娘头发直地像门帘,鞋跟立地像筷子,腿细得一把能握住,,脸白得像洒了面粉。她扶着座位颤颤巍巍,晃晃悠悠地往里走,像走的浮桥。司机看一眼后视镜,后视镜里面的人小,他回过头看,看不清,把墨镜摘了看。看了一会,说:赶紧,赶紧,坐好,发车呀。姑娘喊:哎呀,等一下,等一下,你没看人家正往里走嘛。司机故意放了一脚离合,车猛得朝前晃了一下。姑娘一个趔趄,手猛得上来抓住了座椅靠背,右脚跟“咚”地一声勉强把身体撑住。当下窝了一片指甲,疼得“啊”地叫了一声。指头放到嘴里去吮。一车人心都揪了一下。我才看清,她的指甲有半根指头长,血淋淋地鲜红着。司机不管她,开着就往出走。到了门口又喊:赶紧坐好,赶紧坐好,检查哩!姑娘也喊:你开着让人家咋走嘛!正说着,车过减速带头抬了一下,姑娘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我就在心里骂:土狗扎了个狼狗势!早干啥去了,收拾成这样子,是选美呀,活该!
到了华州,感觉连空气都比省城的好闻。这话我是不是说得重啦?不是我说哩,你不身临其境,恐怕是理解不了的。州城比不得省城的繁华,但省城哪里有州城的朴素和亲切呢?省城的大酒店豪华得很,但你能睡踏实吗?这就像农民到了地里一样,那就是到尽情施展的时候了。你能觉得不用活动筋骨都是舒坦的,不用怕有人怪怪得看你,不操心自己的衣服跟不上时行,就连走路,下脚都觉得轻松。我到超市买了水晶饼,琼锅糖,沙琪玛,称了几斤水果,就坐上班车了。班车走的是国道,这一段路,我很熟悉,闭上眼都知道车是走端了还是走斜了,上了桥还是下了坡。
再下车,脚底下踏的就不是水泥路了,是土路。土路不像水泥路那样干净,一踩一脚浮土,鞋面就跟着黄了一层。我提着东西,看班车越来越小,心里说:你一路辛苦啦,我谢谢你!就“扑沓扑沓”地往回走,心里想的是,我现在挣了工资算不算荣归故里呢?要到我家,还要经过两个村子,一座井房,三道高压电线杆。路过的村子一个人都没有,巷道里有一只鸡扑扇着翅膀往过跑,脖子上那一圈毛立起来,后面撵了一只狗,龇着牙,“汪汪”叫着。天一热,人就乏,有劳力的早早把活干完,中午都补天长夜短的觉哩。我这时候走在巷道里,会不会聒了他们的清梦呢?这么想着,脚步轻起来。但知了“哇啦哇啦”地叫,此起彼伏的,像吵架一样比谁的声大。这些知了,一点眼色都没有!走得口干,却看见个商店。商店的柜台没人,吊扇还呼呼地转。外墙上用水泥抹了手帕大个方块,刷了黑漆,写的是:新到:冰棍,雪糕,五毛一个。我想买一个解渴,但自己墙高的人了还能贪嘴?再两个手都占着,又急着赶路,就忍着咽了两口唾沫。
天是蓝的,地是绿的,路是黄的,加上几片白云,我就走出了一幅画。眼睛朝远处看,地头的热气明明是透明的,却像雾一样往上蒸腾,一道一道似的,高高得朝天上拔。所有的庄稼都像是装进了泡沫里,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挨着路的地畔上,栽了两溜子杨树,为往高地长,人都把低处的枝干砍了,就留下个蘑菇头。高处经风,叶子就“哗啦啦”地响,但在路上却照不出个阴影来,只是席大一片。我心里说:风你恁有能耐的,你把我往前吹,我就不用走路了。但风是热的,一吹我就觉得脸上胳膊上比先前还要烧。我加紧了步子,想把风甩掉,但它像我的尾巴似的,一直把我跟着。我只好一路撵着阴凉,头一抬,村口那颗香椿树已经摇曳着欢迎我了。
走到灶房门口,母亲正洗锅。她一手拄着灶台,一手拿着抹布在锅台上画弧。几个月不见,我竟感觉母亲的个子低了,脸也更黑了些。我叫声妈,她就把头抬起来,喜出望外,说:呀,我娃回来了,来,赶紧叫我接住。说着急忙在围裙上擦手,提我手里的东西。我问她:我爷哩。母亲看了一眼堂屋,朝我使个眼色,轻手轻脚地走回灶房,把东西放到案上,说:睡觉哩,走,咱俩到灶房。我在灶火口的小板凳上坐下来,母亲说:我刚才洗锅哩,心慌地拿不住抹布,心里说这是咋了,我娃就回来了。我“嘿嘿”一笑,做了个惊讶的表情,说:是不?刚才我也心慌的很。母亲却一惊,走过来摸我的额颅,说:呀,看是不是中暑啦?我就哈哈地笑,母亲笑着瞪我一眼,说:瞎的很!说着去端了案上的茶盘,揭了上面铺的一层干抹布,说:看这是啥。我跳起来,说:呀!饺子!立即抓了一个撂到嘴里,嚼起来,又说:我不在屋,你跟我爷一天吃好的啊。母亲伸手来夺我的饺子,但她的动作没有我快,说:吃啥好的,这两天天热,中午到不了地里去,我就给你爷做几顿改样饭吃。脸上又严肃起来,说:急得谁跟你抢啊,叫我给你热一下。说了放了茶盘,让我起来她要烧火。我又抓了一个吃,说:不用不用,天热,我吃凉的呀!母亲手扬起来要拿火柴把砸我,说:胡说哩!凉的对胃不好,饺子也不好消化。吃进去就搁到肚子里了。我才要顶嘴,看见她手里用来引火的苞谷叶快烧完了,急忙说:赶紧,赶紧,小心把手烧了!
母亲把饺子盛出来,特意把碗底的水哔了,她知道我爱吃干的,见不得软饺子。把碗递给我了,又去剥蒜调醋汁,调好了放到风箱上让我蘸着吃。我吃得香,没顾上看她,余光里却有了一双布鞋,鞋面上黄黄的有土,鞋底已薄得仿佛她就踩在地面上。我心里有些酸,一颗饺子就卡在了喉咙,猛一鼓劲才咽下去。待抬了头,才发现母亲静静地立着看我,脸上眼里都是笑。看我噎住了,她身子抖了一下,俯下身轻轻拍我的脊背,说:你慢些吃。我摆摆手,长长得出了一口气。母亲拧过身,当下揭了锅,舀了一碗面汤给我。
吃过饭母亲收拾锅碗,便开始问我省城的楼房高不高,我们单位有多大,人又有多少,一天管几顿饭,每顿都吃的是啥,几个菜,有没有油水。我知道她心里的惦记,只管说了些她听了满意的,她就说:那好,那好,这回多亏你伯了。我害怕母亲唠叨,急忙指了指她手底下的泔水盆,说:妈,水恁脏的,这能洗干净啊?她眼睛一瞪,说:洗了几十年了,你说能洗干净不?才在城里呆了几天,就不想端我的碗了?把洗碗的黑抹布拧干,在碗里掏了一下,垒到案上的一摞碗里了。
吃饱喝足,困意便上来了,看我张了几次口,母亲说:去,到炕上睡觉去。跑了一路了,肯定乏了。我说:不乏,走,咱俩到地里走。母亲说:太阳恁焦的,这会去是炼油啊,去,睡觉去,明天早上起早点,凉凉的,好干活。我说:赶前不赶后哩,早早弄完我心就放下了。母亲笑起来,说:呀,我娃一天还操心地里的活啊?到了省城,觉悟一下子就提高啦。我妈这是嫌我以前不听话,讽刺我哩!我也笑起来,说:人回来了,你不抓紧,后悔就来不及啦。母亲说:去去去,睡觉去,不在乎这一时。
我往房子走,准备上炕,看见母亲把大铁盆往出端,我问她:你干啥呀!你也睡会觉么。母亲说:我把衣服一洗。说着把铁盆放到沿台的太阳下,拿起脸盆到灶房用瓢从瓮里舀水,满了端出来倒到铁盆里。母亲有风湿,手见不了凉水。我说:洗啥嘛!等你把水晒热,天都黑了。再不要洗了,睡觉,睡觉!母亲不听我的话,把脏衣服往外拿,说:忙时攒下闲时洗么,现在不洗啥时候洗,你不要管我,睡你的觉!母亲不睡我怎么能睡呢,我就说:那我也不睡了,你洗,我投,投衣服要的水多,哪里能晒得过来。母亲还要说什么,我故意咬着牙恨了一声,她就笑起来,转过身去寻搓衣板了。
翌日清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院里那颗香椿树的叶子被太阳照到炕上跟我睡在了一起,猛得跳起来,拉了衣服就往身上套,又闻见了灶房里飘来的油烟味。我心里说:这下完了,祖父又要骂人呀!穿好了衣服却不敢出门,静静地听灶房里的响动。听见祖父一铲子一铲子地把菜往盘子里抄,抄完了又在盘子沿刮了两下。才思谋着咋样偷偷地出去,就听见祖父喊:皓子,往啥时候睡哩!你回来是干活来了还是睡觉来了?太阳都照到勾子上了!我拉了门就往出走,没有敢看灶房里的祖父。他看我出来,说:你不吃饭就走呀?我说:啊。祖父追出来,说:地里都是重活,你不吃饭没有劲,到地里给我磨洋工啊!
一上路,就要被太阳晒着,晒着就晒着吧,不疼不痒的,但心里却泼烦。知了还是一声一声地叫,这些知了,咋跟太阳一样,走到哪都有它们?走到地头,苞谷叶密密麻麻地看不见母亲,我心就慌起来,生怕有了歹人,急忙蹲下去从苞谷行子里往深处看。苞谷杆最下边对向的两片叶子一遮,再加上越往上越密,行子里就像隧道一样又黑又长,哪里能看到头?我曳了长声,两只手在嘴上捂了个喇叭,大喊道:妈!母亲闻声,站直了把苞谷杆拨开个豁口,朝着我笑。说:睡美啦?母亲的笑,笑得特别甜,脸上的皱纹有的更紧了,有的却舒展开,眼里也有了光,感觉人就精神了许多。我说:你咋不叫我哩!母亲说:唉,我见你昨天跑乏了,让你多睡一会。说着还是笑,我朝她跟前走,说:干这么重的活,还把你高兴得!她说:农民么,干活是天经地义的事。到地里干活我就高兴,我娃回来了跟我一起干我更高兴!
母亲胳膊上提着笼,弓着腰半蹲着往挨着苞谷行子用拉耩开的沟里洒肥料,她走到哪,哪里的苞谷叶子就忽闪。我开了几行沟,就把母亲甩开了,偷着抽了一根烟,踢了一脚土把烟头盖住。才要再拉,竟觉得天旋地转地有些晕,脸也烫得像发了高烧,害怕中暑,就脱了衣服,顺便在脸上抹了一下,挂到苞谷叶子上,脸朝着天,长长出了一口气,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搓了,又拉起来。一行到头,正碰上母亲到地头给笼里倒肥料,她一见我,马上变了脸,说:你咋把衣服脱了,精身子太阳两下把你晒得蜕皮哩,赶紧穿上,赶紧穿上。我一笑,说:蜕皮了才好,就凉快啦。她当下站起来,肥料笼碰倒了,也不管,只看了一眼,说:你懂个屁!太阳晒了先是黑,再是红,蜕皮是几天以后的事。衣服在哪哩?!我说:哎呀,我不穿,精身子干活麻利。她眼睛一瞪,头一低钻进了苞谷行子。很快出来,手里提着我的衣服。抖了两抖,说:穿上!苞谷叶子利得跟刀子一样,你不穿衣服能把你脊背割出一道一道的口子。这些口子不敢见汗,见了汗就蛰疼蛰疼的。
再回到苞谷行子,我拉着犁铧往后退,感觉自己像头倒着走的牛。牛的步子稳健,而脚底下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土疙瘩却把我绊得一脚高一脚低。苞谷叶子密密麻麻地把太阳遮住了,行子里闷地像蒸笼,但蟋蟀和蚂蚱后腿上蹬了劲,一个比一个蹦得高。我心里说,我连它们都不如吗?就憋着一口气,猛得往后退,母亲说:缓缓地,缓缓地,照你那样子一行拉不到头就撑不住了。又把头上的毛巾取下来,说:给,把汗擦了就不眯眼了。我说:不用不用,撩起褂子下摆就往脸上抹,一抹果然神清气爽。把拉耩调整了位置,让它更深地扎到土里去。母亲跟在我后面,她从笼里面抓一把肥料,手轻轻地一捻,便天女散花般就把行子填满了。她一边撒肥料,一边把地里杂草拔下来挂到苞谷杆上,说是晒干了就再也活不了,又把石头或者瓦片捡起来放到肥料笼里。我说:你不嫌重啊?拾起来一撂就行了嘛。她说:往哪撂?撂到别人地里?撂过来撂过去,年年拾,年年有。一会提出去倒到路上去。
晌午祖父把饭送来,我和母亲就坐到苞谷行子的阴凉处吃。屁股下的蜈蚣从这个窟窿进去,从那个窟窿出来。犁铧翻出来的土把蚯蚓也带出来了,在土梁子上一长一短地把自己往前送。连着一个多月不下雨,不仅苞谷叶子都卷起来了,地也干硬地结了块。母亲忧心忡忡地说:唉,天也不见下雨,肥料上完就要浇哩,这五六亩地得多少度电啊!我用筷子夹一口菜,就一口馍,说:预报不是报的有雨么。母亲两手把夹菜的馍捏住,咬一口,说:你看这天焦成这,能下下来啥嘛!老是报的关中局部有雨,局部不到咱这儿来么。我拿筷子朝菜碗一指,说:你拿筷子夹菜嘛!你夹到馍里能夹多少。母亲说:我这样吃着美,我还不爱拿筷子夹。你吃你的,你吃你的。
干了有三天吧,眼看就要完了,剩下不到二分地,天却突然阴起来。先是几片子云扑过去遮太阳,太阳一遮天就暗,突然一暗人还有点心慌,以为谁把太阳装到兜里拿走了。抬头一看,云就阴得像到了傍晚。母亲说:赶紧,赶紧,预报报到向上了,看样子要下雨,快弄!我一使劲,犁铧翻上来的一扇土,拍到了梁子上,肥料就盖住了。太阳被黑云围住,像个荷包蛋,但瞬间蛋黄就不见了,只看见蛋清在翻滚,像煮在锅里了一样。一会会,天就黑了,几乎看不清行子里的肥料颗粒,只觉得挨着包谷杆的是一条白道子。母亲说:哎呀,大白雨,大白雨,好得很,好得很。快快快!话音未落,就下来一道闪电,扭曲地像是要把天往烂撕。接着就是一声炸雷,轰隆隆地苞谷杆都跟着抖。雷声未尽,噼里啪啦的雨点子就打到了苞谷叶子上。
母亲的手一扬,说:走走走,赶紧走,把家具拿上。我把犁铧扛到肩上,手伸过去接母亲的笼。母亲说:磨蹭啥哩,我是拿不动还是咋?赶紧走!跑到地头,衣服就湿完了。我把肥料袋子,铁锹,拉耩,犁铧往架子车上放,母亲过来帮忙。我说:你赶紧回,架子车我一拉就行了。母亲仍然往车上搬东西,说:走,走,走,一块走。我大喊道:你赶紧走,你那身子经得起雨这样淋?快走!我一凶起来,母亲就有些害怕,但她又见不得我凶,就说:看你那样子,吃人呀?
我拉着架子车在前面跑,母亲在后面说:哎呀,老天爷把咱照顾了!我回过头,看母亲手扶在车帮子上,帮我推车,我就说:你走头里,车子轻的很,不用你推!母亲的头抬起来,水珠子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流,她大声说:哎呀,你走你的,我害怕你光顾着跑,把车上的东西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