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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篇
娟儿从内蒙古回来的第三天,邮递员送过来一封锡林郭勒盟寄来的信。看着熟悉隽逸的字体,娟儿颤抖着双手打开它。
“和煦的春风吹拂着我的脸,我想起了我的妻:娟儿!
今天是我来到大草原的第80天。但想起我亲爱的娟儿,离开你仿佛过了8 年。还有一个半月就是我们可爱的女儿唯唯一周岁生日了,我给她买了一根金项链,随信一同寄给你。你代我这个远方的爸爸戴在她的脖子上。”
娟儿已经泣不成声,泪水模糊了双眼,打湿了信笺,鹏飞焦黑的身体横陈在眼前。天旋地转,她又一次晕倒了。
01
十八岁刚刚中学毕业的娟儿,趁着暑假想出去见见世面。她跟着叔叔婶娘来到南京,一头扎进了他们工作的南通四建驻鼓楼办事处的建筑工地。
工地上基本上都是清一色的男人,老老少少的,让娟儿有点紧张又很新鲜。当材料会计的婶娘和食堂做饭的阿姨是这里仅有的两个女人,娟儿就和她们住在财务室对面宿舍里。
工地的早晨来得特别早,开工的人们几乎齐刷刷地起来上班了。娟儿迷糊着眼睛,也匆匆梳洗完了,端起半盆洗脸水往外面走。半睁不开的眼睛也没注意到门外的工人来来去去,猛不丁与一个小伙儿撞了个满怀。
洗脸水泼了他一身,小伙子抬起手,赶紧拍打着衣服上的水,但还是湿了一大片。他吊着眉毛,愠怒地转过身,大声冲上来一句:“你没长眼睛啊!”看见呆立在那里涨红了脸手足无措的娟儿,他愣住了。
十八岁的娟儿梳着两条乌亮的长辫,发梢上串着两个算珠一样酒红色的亮晶晶的小球,在胸前闪动着。齐齐的刘海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像一弯新月,长长的睫毛紧张地忽闪着。娟儿白皙的脸庞因为刚才的闯祸而憋得通红,不安的鼻息微微喘着气。
婶娘在屋里朝外看这两人都呆在那儿,唤了一声:“娟儿!怎么了?”
娟儿一个激灵,脸盆掉到了地上,“咣当”一家伙,水溅了一地,把他俩都吓得跳了老远。
婶娘出来一看,“哎呀,是鹏飞啊!娟儿毛手毛脚的,把你衣服淋湿了。”
“没事,没事。”鹏飞连连摆手,眼睛却盯着娟儿挪不开了。
“真对不起,泼水的时候没有注意外面有人。”娟儿捡起脸盆,低声说。
“真的没事,我马上回宿舍换一下就行。不过,现在要上班,没有时间洗。你泼湿了、弄脏了,总得帮我洗干净吧?”鹏飞定定地看了一眼娟儿,转身对婶娘说。
婶娘一口答应了,“那是应该的,你一会儿换好了,把脏衣服拿过来,我叫娟儿去洗。”
娟儿点了点头,低着头小声对他说:“好吧,你快去换衣服。”然后一转身,如释重负地回到宿舍里,松了口气。
她压根就不会想到,泼出去的这一盆水,也豁出去了她的青春与爱情。
02
娟儿在南京跟着婶娘住了快两个月,因为天气太热,工地上的大太阳把她晒得快蜕了皮,她的脸上也照出了一点古铜色。但是,她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快乐,因为她和鹏飞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竟找了各种借口又给鹏飞洗了好多次衣服,婶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鹏飞比娟儿大三岁,老家住在东海边,家里有兄弟三个,他是老幺却最能干。高中毕业后就出来打工,在建筑工地上学了一手水电技术。鹏飞长得阳光又帅气,既会动手更能动脑,尤其写得一笔漂亮的钢笔字,是工地上的水电王子。
如果不是因为鹏飞家里太穷,离娟儿家又太远,婶娘也许就直接给娟儿牵了这根红线。但是,现在娟儿与鹏飞走得越近,婶娘就越担心。
虽然建筑公司的驻外会计工资高,但是妈妈舍不得娟儿吃苦,又听说她钟意一个家庭条件不好的青年,妈妈肯定不同意,就叫了她回来,托弟妹把娟儿安排在镇上的一家服装厂上班。自从娟儿回来以后,有一个人的信像长了脚一样,也跟着她来了。
“娟儿,你的信!南京寄来的。”虽然娟儿住在离镇上很远的偏僻的地方,邮递员七拐八弯地,还是能轻车熟路地找到娟儿的家。因为这个南京来信一周一封,直把邮递员的小腿都要跑细。
“自从第一次的那盆水,我就掉进了你的爱河。即使我不会游泳,我也愿意在里面沉溺。你是我思念的明月光,照在我孤独的床。让星星捎去我的悄悄话,陪伴你一夜好眠。”
“我今天发工资了,想着你好看的头发,给你买了好几对发卡,我觉着花型和颜色特别适合你,想来你也一定喜欢。这个国庆节和中秋节连在一块儿,我要回家一趟,到时候带给你。”
一封封信像一片片花瓣,直飘进了娟儿的心房。她把鹏飞的信藏在枕头底下,从服装厂下班回来,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里不愿意出来。那些烫耳的情话,像一只七星瓢虫,日日夜夜在她心头悄悄地爬。
娟儿妈就发现女儿有时候心不在焉,这样长久下去总不是办法。这个鹏飞家庭条件这么差,女儿嫁给她一开始就要受苦,并不是自己心中理想女婿的人选。要让娟儿趁早断了这份念想,只有再物色一个合适的对象,才能转移目标。
娟儿妈又找到弟妹:“看看哪里有合适的男孩儿,给你外甥女找个好人家。”
娟儿的舅妈在镇上是个很活络的热心肠,自己外甥女的事情那更要放在心上。于是发动她的三姑六婆,开始给娟儿介绍对象,没几天就有目标了。
“姐,服装厂副厂长的儿子小忠,在厂里开卡车,早就对咱娟儿有意思。他妈妈也说娟儿皮肤白,长得好看,又性情文雅。我让供销科长出面做媒,小忠妈求之不得。”
娟儿妈心中欣喜,这么好的人家,婆婆又喜欢,女儿嫁过去肯定吃穿用度不愁,还不用担心受婆婆气。其实,娟儿一开始上班,小忠就发现来了个漂亮女孩,趁在一起上班的机会,处处找机会对娟儿献殷勤。只苦于娟儿一直回避,躲着自己。
娟儿心里装着鹏飞,哪里容得下其他人?任凭小忠的妈妈三天两头托供销科长带东西给她,她就是不肯接受。
小忠会开卡车,这种驾驶技术在90年代可是大本事。一般人家还没有机会和财力学驾驶,小忠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了。虽说个子矮皮肤黑,但人很神气。
“娟儿,你看你裤脚管下面有个虫子。”
“啊!”娟儿一声惊呼,连忙低头看自己的裤脚。
小忠忽然把饭盒伸到她鼻子面前,“你看,食堂里今天做的大狮子头,我给你留了两个。”
娟儿伸出去要打他的手停在半空,无声地落下了,“吓唬我!我不吃。”脑海里鹏飞秀逸的信笺一闪,狮子头的饭盒让她一阵恶心。她一扭头,侧过脸去。
“带回去给你弟弟和妹妹吧,一人一个。”娟儿急着要走,小忠赶紧撵上去,“星期天休息,我到城里进布料,你陪我一起去呗。”
“不去,我要织毛衣,没空。”
小忠不知道,毛衣是给鹏飞织的。鹏飞先入为主,鸿雁传书,他的身影就像一棵榕树,在娟儿的心里生了无数的根,再也挥之不去。别人越是说鹏飞不是结婚的好人选,娟儿越是舍不得。她偷偷给鹏飞回信,诉说自己心中的苦闷。
鹏飞心里也不是滋味,自己家境贫寒,父母都已经年迈,一个姐姐两个哥哥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没有好的社会关系,一切都要靠自己在外面打拼。这几年跟着建筑公司在南京打工,才建了两间小瓦房,算是为自己准备的婚房。
面对娟儿的这份真情,他十分珍惜。但总感到自卑,他担心娟儿的父母难以接受自己;而且眼下这样的条件,娟儿要是跟了自己肯定会受苦,他也在矛盾痛苦中挣扎。
鱼雁传情,来来往往穿梭了五年,邮递员都知道林家大姑娘有一个大城市的男朋友,不是在南京,就是在合肥,信封上飘逸的字迹一直没有变过。娟儿妈曾经偷偷看过鹏飞的信,她又恼火又好奇,是什么样的男孩把娟儿锁得五迷三道,就是死心眼地不开窍。
然而这一看不打紧,竟偷看成瘾。只要邮递员一来,她比女儿还紧张。她跟娟儿爸说:“这个鹏飞还真是个人才,有志气!娟儿嫁给他,现在可能吃点苦,但他每年的建筑工资不低,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
娟儿爸是个拖拉机能手,一到农忙,就在十里八乡耕地播种,每天收入可观,一家五口的日子过得生龙活虎。介绍给女儿相亲的对象好几个,但苦于女儿不肯与任何一个相处,娟儿爸的心里不是滋味。
眼看女儿到了待嫁的年纪,娟儿爸开始有点焦虑。既然女儿铁定了心思,听老婆这样一说,他决定见一见这个用笔尖勾引女儿五年的小伙子。
03
过了年,娟儿就23岁了。元宵节前,趁大家都放假在家,建筑队伍还没有出发,娟儿爸让女儿请鹏飞来家一趟。
乡下过年没有什么娱乐,人们不是扎堆打牌,就是在去打牌的路上。娟儿爸每天上午到镇上逛一圈,买好了菜回来往灶屋一扔就没有他的事了。下午雷打不动的是牌局,三五里地都知道他的牌技高牌瘾大。但是,正月初十,鹏飞来了,娟儿爸特地呆在家里一整天。
鹏飞一大早就拎着四样大礼来到娟儿家,震摄于老丈人的威力,他再有才华也俨然是毛脚女婿,缩着肩搓着手一副心虚的样子。娟儿偷偷握了一下鹏飞的手,靠着他一起坐在父亲对面。
“你们两个也认识五年了,娟儿为了你,再好的人家看都不看一眼。你准备怎么把她娶回家呢?”娟儿爸的语气生硬。
鹏飞一听这口气似乎在责备自己没有尽快把婚事定下来,没有想到老丈人这么快就认可了他。这种直奔主题的无奈让他一阵窃喜,他感激地望着娟儿,生出前所未有的勇气。
“我马上回去准备,这两天就请人来提亲。五一节的时候我可以休假,到时候办婚礼。具体怎么做听您吩咐。”鹏飞心里激动的,一下子像有千军万马狂奔,来的时候想的那些话一个都没用上,梦寐以求的想法脱口而出。
“那好,我们要求也不高,毕竟是娟儿和你过日子。基本的仪式办得体面些,不要让周围的邻居看了笑话就行。”娟儿爸心想这小子盘算得不错,立马就有了安排,脑子挺灵光的。真是便宜了他!奈何女儿看上的,就当心疼女儿吧。他的面色柔和了许多。
“你老家在东海边,交通不方便;你长年在外,娟儿一个人在那里我们不放心。她在家里生活惯了,我们会为你俩准备一间婚房,以后就住在这里。”
鹏飞一脸的疑惑,不解地看着老丈人。娟儿爸有点乐了,安慰道:“不用担心,我有儿子,不招你入赘,娟儿平时住娘家,我们有个照应,你在外面也安心。”
麦浪轻涌,劳动节来临的脚步叮叮咚咚,农忙时节还没有到,娟儿家已经一派繁忙。娟儿爸发动几个兄弟,叫上徒弟兆林和儿子小昆当小工,将东房好好装饰齐整,粉刷吊顶油漆,又添置了几大件新家具。
鹏飞海边的那两间新房寒碜不寒碜就不计较了,反正娟儿只去走个仪式。娘家的婚房就是他俩的长居处,娟儿爸妈对鹏飞还是心疼有加的。
五一节一到,晌午时分,一辆贴着红喜字、装点着红玫瑰、飘着红色丝带的白色小轿车慢悠悠开到娟儿家早已布置好的场地上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一身黑色西服的新郎官鹏飞走下车来,那清秀帅气的身板引得众人一阵惊呼!就是港星刘德华,也帅不过此。
鹏飞向岳父岳母呈上大礼,当然这些大包大包的聘礼只是做给乡邻们看的,到时候都会给娟儿当做陪嫁。实际上并没有让鹏飞花费太多。鹏飞见过一应亲友长辈,又拿上一摞见面红包,算是娟儿娘家这边礼成。
中午的喜酒大家喝至下午两点多,考虑到东海边近两小时的路程,婶娘催促新人上轿出发。娟儿依依不舍上了车,好在过三天就回门,她和母亲也没有太难过。
麦浪淹没了车流,鲜红的玫瑰在风中渐行渐远,雪白的轿车载着鹏飞和娟儿,驶向他们东海边的小屋。他俩十指紧扣,相视而笑,又幸福地望向前方。哪止两小时?汽车七弯八拐到达鹏飞家时,已经是日落黄昏。
鹏飞为娟儿打开车门,她一脚踏上海边干涩柔软的沙土,五月的晚霞绚丽得绯红了她的脸。她与鹏飞的新家映照在夕阳的余晖下,白汽车白得凄亮,红玫瑰愈发深红。夕阳坠落,小屋沉浸在黑的夜色里。
娟儿感到四面八方的寒意袭来,一丝孤独和不祥掠过心头,她不禁打了个寒噤,拢了一下蕾丝小披肩,接过鹏飞伸给她的手,随他进到烟熏缭绕、喜筵喧哗的家。
04
九十年代,全国各大城市的土建基础设施如火如荼,建筑大潮中的南通铁军已经遍布全国各地。鹏飞已经是著名建筑公司持证的水电工,人帅技术硬,在建筑队伍里很受欢迎。婚后,他在南京的工地收入已经是同行中最高的了。
第二年6月,娟儿生下了一个千金,她爸妈升级当了外公外婆,不要太开心!有岳父母帮着照顾妻儿,鹏飞干得更起劲了。
初中毕业后无事可干的小舅子小昆也想跟着能干的姐夫去搞建筑,但没有技术,建筑公司无法正式录用。鹏飞无奈,只能带他进入一家小公司,干临时工。
过了元宵节,鹏飞带着十九岁的小昆一起来到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在一个工地上,小昆跟着姐夫学徒,仗着姐夫照应,有时候睡点懒觉。工地干活辛苦,鹏飞看他瘦弱,也就有点惯着他。
一天清晨,本来吩咐小昆从材料场拿一根很长的铁管到工地。小昆嘟囔着起不来,鹏飞就代他去拿。当他拿着长长的铁管,本有经验的他竟忘记了工地上方是万伏高压电缆,铁管高得直插电缆上空。
突然,电光一闪,鹏飞倾刻间飞向高空,碰到电缆的一瞬间,只见一团火光和一缕青烟,他又被狠狠地摔到地面。当工人们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时,眼前的鹏飞整个身体已经面目全非了。
小昆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爬起来,在呼唤鹏飞名字的嘈杂声里奔过去,跌跪在了地上,他凄厉地号啕着,浑身像筛糠一样……
黄昏时分,娟儿爸接到工地打来的长途电话。他红着眼眶,沉默了许久,两行泪无声地滴落。
望着沉浸在逗宝宝开心的娟儿,娟儿妈心如刀绞,怎么开得了口?只告诉她:“鹏飞在工地上出了意外,要家属去一趟。”
娟儿一听,急了,赶紧收拾东西,要立即动身。她慌乱地翻出毛毯,又找鹏飞的毛衣,“现在虽然5月份我们这里很暖了,但那里的草原还像冬天,早晚很冷的。鹏飞在信里说的,我要多带点衣服去。”
娟儿妈躲在门后面,默默地看着娟儿把一件件衣服塞满了旅行箱,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娟儿愣住了,她狐疑地盯着妈妈,“鹏飞到底怎么了?伤得很严重吗?”
娟儿妈退缩到身后的角落,不敢看娟儿的眼睛。妹妹也在一旁抹眼泪。
“到底多严重?你告诉我啊!”娟儿哭吼了起来。
“那些东西都不用带,要把他的东西带回来。他在施工的时候触电了,没救过来。”
晴天一声霹雳,娟儿两耳轰鸣,又仿佛被人当头一记闷棍,身子随掉落的毛衣一起沉了下去。
接到噩耗的当晚,娟儿一夜没有合眼,家人也陪着她坐到天亮。一大早,娟儿爸出门买火车票,陪女儿北上处理后事。
火车一路呜呜,娟儿泪眼模糊。分别还不到三个月,鹏飞竟与她天人永隔。他写的信一直放在她的衣襟里,藏着他的余温。草原很美,他说等国庆节的时候让娟儿到内蒙古来,陪她一起看草原。
五月的草原绿野苍茫,草儿在生长,花儿在开放,洁白的哈达在敖包上飘扬。鹏飞冰冷的遗体凄白了娟儿的脸颊,他年轻的魂魄带着万般不舍萦绕在娟儿碎裂的心上。草原吞没了她所有的生机,她恨不能一起随鹏飞而去。
找来找去没找到一张鹏飞的照片,只能用他工作证上的照片放大成遗像。小照越放大,鹏飞的脸庞越迷糊,而图像正中他的鼻子上赫然出现一个大大的十字叉叉,怎么修也消除不掉,娟儿爸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祥的征兆难道早已注定?
娟儿捧着鹏飞的骨灰回到东海边落寞的家。残阳如血,娟儿猛然想起结婚当天刚到他家的情景。家徒四壁,到处都是死亡的阴影。婚礼时的种种不吉利像幽灵一样在房子周围游荡。白色的婚车、黑色的西装,血红的玫瑰,那一抹黯淡下去的余晖难道预示着鹏飞即将终结的生命?这些诡异的肃飒之气,仿佛经历的不是婚礼,而是一场葬礼。
回家第三天,鹏飞迟到的信仿佛来自天堂,每看一字,心头就滴血一次。女儿唯唯刚刚蹒跚学步,满一周岁的日子正好是鹏飞的六七那天。按村里的风俗,六七应该是女儿烧纸祭奠的。可咿呀学语的唯唯还没来得及认真地叫爸爸,竟永远失去了他。
娟儿25岁就守了寡,婆家和周围的人开始用异样的眼神看她。说娟儿结婚以后不住在家里,鹏飞还不就是个倒插门;笑鹏飞太傻,带出小舅子却陪掉自己的命;他命薄,都是娟儿命硬克的……
风言风语不断传到娟儿父母的耳朵里。一个拖油瓶的漂亮寡妇,周围的唾沫和冷眼如一把把利剑刺穿她的心。那个幸福快乐的女人一下子变成了人们背后指指点点的丧门星。
当所有人都害怕娟儿身上不吉利的晦气,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她时,有一个人不但不害怕,反而鬼使神差地跑得更勤快了。
下 篇
05
娟儿爸的徒弟兆林,就住在河沟西边,与娟儿家隔河相望,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家里兄弟三个,仨小子淘起来下河摸鱼、上房揭瓦。左邻右舍天天听到的,不是仨兄弟的打斗声,就是他们爹妈的打骂声。
兆林排行最小,也最皮。但奇怪的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娟儿爸,只要一听到娟儿爸的声音,他顿时就安分了。每次一看到他来,就吓得躲到自家门背后,直到娟儿爸离开才敢出来。
兆林比娟儿小一岁,总是屁颠屁颠地跟着娟儿姐弟,和小昆玩得很近。娟儿十岁那年的正月初六,西北风刮得呼呼作响,小河里结着薄冰,沿着水岸的芦苇桩齐刷刷锋利地裸露在冰块之间。路上没人行人,人们又像往常一样关着门聚在家里嗑瓜子、打牌。
“快点!来救人啊!”外面一阵喧哗,隔壁阿婆慌里慌张闯进了娟儿家。
“怎么回事?”娟儿妈一脸的狐疑,心里突突狂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娟儿掉河里了,快去河边救她。”阿婆拉着娟儿妈就往外走。
“娟儿她们不是在场地上玩皮球吗?怎么会掉河里呢?”娟儿妈更不解了,甩开阿婆的手往河边奔去。
家里打牌的男人们也纷纷扔了牌跟了出来。河边的兆林嘴唇青紫、两条腿深陷进烂泥里,河水没过了他的腰际,一只手死命地拽着娟儿的胳膊,一只手扯着娟儿的棉袄一角,正使劲往上拖。娟儿的头发已经湿透了,嘴唇也青紫地直打哆嗦,两手被芦桩划破了几道口子,渗着鲜血。兆林的手也在流血,鲜红的冰水触目惊心。娟儿爸一个箭步冲下去,把他俩提鸭子一般拎出了水面,一手一个提上岸来。
娟儿向来很乖巧,这个兆林到哪里就是个祸根。娟儿妈咬牙切齿地盯着兆林,恨不得上去就要给他一巴掌。小昆夹着尾巴似的闷头走在后面,妹妹也吓得不敢出声,回头望望皮球漂到河中心已经捞不着了。
原来,小昆抢了姐姐的皮球只顾着自己玩,一不小心皮球被抛进了河里,娟儿跑到河边想把球捡回来,谁知道脚一滑,蹿进河里去了,岸边的烂泥松软,越滑越远。幸亏兆林眼尖,飞奔下去拉住了她的棉袄。
娟儿妈心里有些愧疚,差点冤枉了9岁小娃兆林,这回他倒是做了好事救了娟儿。小昆心虚,耷拉着耳朵躲在一边,小眼神偷偷地望着兆林。从此,小昆跟前跟后,成了兆林的跟屁虫,妈妈也不再阻拦他们在一起玩耍。
兆林头脑灵活,可就是这股聪明劲不用在学习上,越长大越不让人省心。除了看到娟儿爸老实规矩外,他爹妈的话一句都听不进,越来越叛逆,总想着不学习也要混出个名堂来。于是,兆林爹妈有心让他拜娟儿爸为师。
人们都说,什么师父带什么徒弟。娟儿爸开拖拉机村里村外干活,兆林跟着学到了不少本事,也学会了打牌赌钱。师父对这个徒弟也是又爱又气。在师父家,兆林对娟儿更亲了,一口一个“师姐”地叫,像个小跟班。别人说兆林油嘴滑舌,撒谎不打草稿。可娟儿觉得他皮归皮,对自己还是挺靠谱的,没有歪歪肠子。
娟儿被服装厂的小忠追求的时候,还曾拿兆林当过挡箭牌,他也总是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娟儿结婚以后,兆林除了师父叫他,就不怎么来师父家了,虽然只隔了一条河。他又开始游手好闲起来,有时候到镇上瞎混,几天都不着家。也到了该娶老婆的年纪,别人介绍对象,他就是不感兴趣不肯去,爹妈也拿他没办法。
娟儿带着女儿唯唯永远地住回了娘家。兆林一改常态,隔三岔五就往师父家跑,还经常带着唯唯出去玩。娟儿妈看在眼里,心里有点忐忑,且看看再说。因为兆林的脾气暴躁,三天一小闯,五天一惹祸的,能干是能干,但就是不让人省心。当初他家也想托人说媒,奈何娟儿心有所属,其他人都免谈。
娟儿爸妈心里认定了鹏飞这个女婿,外孙女还那么小,即使有人再来说媒,他们都挡了回去。娟儿现在今非昔比,如果不好好选个信任的人家,草率再嫁,将来难免会带着女儿受苦。兆林虽说看着长大,对娟儿一直念念不忘,但谁能保证以后长期会怎样?
06
转眼三年过去了,唯唯也已经快上幼儿园。兆林在附近的建筑装修公司做起了装饰装潢材料的业务。每次出差回来兆林都会带好多零食和衣服给唯唯,小丫头也与他越来越亲。娟儿28岁的生日那天,兆林定做了生日蛋糕,又买了一桌菜,拎到师父家。
酒过三巡,兆林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梗着脖子对师父说:“师父!我敬师父三杯!今天我要把三年来最想说的话说出来。我要娶娟儿!师父您也看到了,这三年来我对娟儿怎么样?对唯唯怎么样!”
兆林一仰脖子把酒干了,又斟满酒杯,“请师父成全我们吧!我会照顾娟儿一辈子,对她忠心,爱护好唯唯。”
“唯唯马上要上幼儿园,她需要一个爸爸。我现在工作很能挣钱,又离家近,娟儿和唯唯都能照顾到。”兆林头一仰又一杯下肚。
“妹妹和小昆也要结婚成家,娟儿不能老住在娘家。她需要一个自己的家。我靠得这么近,娟儿和我生活,就相当于住在娘家一样。平时两边有什么事,也都能兼顾到。”兆林把第三杯也干了。
他连喝三杯,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一骨脑儿全抛了出来,好不畅快!他不再看师父的脸,他突然感到自己不再那么害怕师父了,他的态度同意与否都不再重要。自己已经打定的这个主意,是无论如何再不会改变的。
娟儿爸喝的第一杯酒还没有从喉咙里咽下去,就听这个皮猴子徒弟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娟儿妈似乎已经允诺的神情,她正等着一家之主的决定,希望能从娟儿爸的表情里得到答案。其实,这件事老两口早就商量过,这个徒弟的司马昭之心,谁不知道呢?
“不错!你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不是我们不同意你俩在一起,也不是娟儿有多少金贵。而是一些复杂情况必须要和你讲清楚,你好好考虑再决定,将来也不用后悔。”娟儿爸沉吟下来,他看了看娟儿妈,不再说话。
娟儿妈看着兆林的眼睛,说道:“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对娟儿的情意我们都看在眼里。这三年来也为我们做了不少事情。但是,娟儿的命不好,外面的传闻说她克夫,你不害怕吗?当姐弟相处也许更稳当些。”
“师母!我不害怕!我也不信邪!各人是各人的命运。娟儿那么好,我不保护、谁来保护她?”兆林坚定地说。
“鹏飞虽然不在了,但他和娟儿是有结婚证的。没办法离婚,只能给他娶一门阴亲,让他在阴间有个老婆,他的父母兄弟不会找娟儿的茬,将来也不会来寻你们的麻烦。你们在一起才能安心。”娟儿妈压低了语调说。这是为了娟儿改嫁,她们姑嫂几个曾经商量过的。
“哦,还有这样迷信的说法。好吧,这也不难,我听你们的。”鹏飞一听,这是师母在为自己和娟儿的婚事铺平道路呢!他心里一阵感激。
娟儿妈接着说道:“娟儿带着个女儿,那是鹏飞的骨肉。鹏飞对我们家有恩,他带小昆出去做工。如果不是他代小昆干活拿铁杆的话,说不定出意外的人就是毛糙的小昆。”小昆夹蛋糕的筷子停在了半空,赶紧缩了回去,默默地低下了头。
娟儿妈又继续说道:“所以,想要娶娟儿可以,但不能再生第二个孩子,因为娟儿已经决定只爱唯唯一个孩子。我们也支持她的决定,如果你能接受这两个条件,那你俩的事就成了。”
兆林呆楞在那里。可以娶老婆,却不能和她生孩子,这算怎么回事?他眼睛直钩钩地看向娟儿。娟儿闪躲着他的眼神,鼻尖上微微的汗星子在灯光下闪烁着。兆林一把拉过她的手,带着酒气的鼻息吹动着她的留海。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心里有没有真正喜欢过我?”他的目光快要烧灼了娟儿的眉发、炙烤着娟儿的心。
娟儿用力地点了点头,“你对我太好了,小时候还救过我。我觉得心中有愧,对不起你!”
“不用说对不起,不是你的错!我只要你心中有我,有没有我俩的孩子并不重要,我早已把唯唯当作自己的女儿了。她就是我俩的女儿!”
娟儿已经泪流满面,她握着兆林的手,几乎要捧到手心里膜拜了。她没有想到兆林能够全盘接受她苛刻得近乎不通人情的要求,这对他这个男子汉是非常不公平的。但兆林又是如此决绝地认定她,让她泪如雨下。
兆林从口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金戒指,对师父师母说:“这是我送给娟儿的生日礼物,也是我的信物。我现在就同意你们的条件,也算是我给你们的承诺。”
兆林对着娟儿认真说道:“你如果愿意,今天我就把戒指给你带上。”娟儿温顺地伸出了她那白皙的手,因为握得太用力而皱在一起。兆林往她的指尖套上戒指,飞快地凑近嘴边吻了一下,娟儿耳根轰鸣,瞬间绯红了脸。
小昆和妹妹则在一旁看得发呆,兆林朝着他的肩膀拍过去,“还不快叫姐夫!”他又朝师父举杯相敬。娟儿爸也开心起来,今天既是娟儿的生日,她又有了好的归宿。最值得托付的人原来一直就在身边,这下可以放心了。
自从鹏飞出意外后,娟儿爸就没有好好喝过酒,遇事也没个笑眼,总是蹙着眉头。徒弟即儿子,女婿当半子,这回徒弟加女婿,亲上加亲,又添一子啊!今天要和新女婿一醉方休。
娟儿妈让兆林承诺两点:替娟儿的前夫攀阴亲,让娟儿恢复传统意义上的自由身,好对鹏飞亲属有个交代;结婚后不再生孩子,视娟儿的女儿唯唯为亲生。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娟儿的命运迎来新的转机。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07
临港农场升级改造,兆林所在的建筑装饰公司接到了很可观的装修工程,公司里的范总对兆林很是器重,事无巨细,都要和他商量。兆林天天忙得脚不点地,应酬也开始多起来。
黄梅天的小雨淋淋漓漓地下了近一个月,衣物即使洗净了也晒不干,四周弥散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汗酸气味。兆林心里的一件大事,也像这股汗酸气憋得他不能自由呼吸,焦虑如石碾一般在他的心上沉缓地旋转研磨着。
反正阴雨天工程的事也干不了多少,兆林索性就调休一周。他请上娟儿的婶娘,带着娟儿回到她海边的家,告知鹏飞的父母及哥哥姐姐娟儿现在的决定。他们并无反对,然后大家商量如何为鹏飞娶阴亲,只待合适的人选。
兆林平时出差总叫上小昆,两人同进同出,这次他吩咐小昆,到处留意那些薄命女孩的消息,一起帮他完成这项重要任务。
那天,范总邀请农场的负责人向全就装修风格和用材的事吃晚饭,兆林也一起参加。向全的老家住在农场以东的海边,席间向总聊到他的侄女去年因一场车祸意外离世,他的哥哥直到现在还没有走出丧女之痛。侄女很优秀,还是个未毕业的大学生,花朵一样的年纪,就这样没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兆林心里射进一道光。他吩咐小昆探听到了向总的哥哥确切的住址。于是,兆林买了礼品郑重上门拜访。海岸线实在太长了,同在海边,与鹏飞的家相差足足有五十公里。在海堤下的树林里,他们见到了向总的哥哥。
老向是个地道的瓜农,在离海边十里的运河边种植着一大片西瓜地。现在正是西瓜上市的小暑时节,老向夫妻俩多数时间都在瓜地的简易棚里度过。他的儿子媳妇带着四岁的孙子住在镇上,开着一家小餐馆,平时忙得也不常回家。
聪慧的女儿意外离去的阴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眼前的两个小伙子怎么看都像油腔滑调的骗子一样,让人心悸反感。当他听了兆林想让女儿跟人攀阴亲的来意后,竟然把主意打到他过世的女儿头上,脸一下子就拉长了。兆林无奈,把礼品放在桌上,和小昆怅然告辞。
本来想低调地做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现在只能请向总出面说情,然后再找老向的儿子,看看能否做他爸爸的工作?
农村那些红白喜事阴间阳世的风俗大同小异,老向夫妻听了向总的劝慰,很快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同意女儿与鹏飞结亲。毕竟女儿在阴间也是孤苦一人,为她在另一个世界找一个伴侣也算是父母尽到的责任。
老向选了合适的日子,让儿子回乡,为夭殇的小妹张罗婚礼。兆林准备好彩礼,请了几位司丈做道场,超度二人的亡灵合墓并茔。兆林像做孝子一样忙前忙后,一应礼仪都按高规格的程序进行。
当众人围着贡品桌祭奠行礼的时候,老向四岁的孙子忽然叫了起来:“姑姑!姑姑!”大家朝着他小手指过去的地方一看,并没有什么人。瞬间,后背一阵阴风吹过,向屋外旋转着消失了。人们面面相觑,骇然惊呼着散了开去,连司丈也瞪大了眼睛沉默了片刻。
还好,一切顺利。鹏飞的父母兄弟也再无其它挑剔可言,让他在另一个世界有个伴也算是一种告慰吧。
所有的雨都在黄梅天下完了,发霉长毛的东西也都已腐坏,成了被清理的对象。暑天的阳光曝晒,娟儿把海边的家彻底收拾整理了一遍,望着四壁空空的两间房,恍如隔世。她大哭了一场,锁上门,回了娘家。
08
秋天的艳阳明朗旷远,唯唯穿上兆林新买的小连衣裙上了幼儿园。兆林越来越忙了,除了上班要出差之外,他还有了另外一项重要任务:接送唯唯上学放学。唯唯的幼儿园老师很快就夸上了这个模范爸爸。
国庆节的灯笼彩旗在小镇上飘起来,供销社商店里的物品也丰富起来。河东林家、河西吴家的房子都在紧锣密鼓地重新装饰,相映成趣。兆林和娟儿去县城大商场采购着结婚的家用电器和床上用品。只等中秋节的大礼一送,兆林就迎娶心心念念的娟儿过门。此时良辰佳人美景,人生之幸福莫过如此,想到这些,兆林睡着了都能笑醒。
星光不问赶路人。兆林与娟儿由青梅竹马的师姐弟终于在命运的十字路口相遇而有情人终成眷属。林家与吴家结亲,一个村里一河两岸,一排排喜筵轮番开场,西岸吃完了吃东岸,直吃得邻居亲友们扶墙壁倒、鼻塌嘴歪。
兆林婚礼的排场远远超过了前面左邻右舍的任何一次,他就是要让人们看一看,他的新娘无论什么样子,都是要风光礼成的。何况娟儿长得那么美,是他从小就想娶的女人。他现在如愿以偿,洞房花烛夜,胜过金榜题名时呢。
婚后,娟儿的笑容比平时又灿烂了一层,女儿唯唯像朵五彩的太阳花,红橙黄紫地点缀着她每天的好心情。她与婆家兄弟仨自小玩到大,妯娌之间原来就隔三差五地约个小牌打一打。现在亲上加亲的样子,简直比上了亲姊妹。
娟儿的身体日渐丰腴,人们打趣说兆林很快就会当爸爸,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爸爸。而兆林只是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对于娟儿的约法两章,自己还是要信守承诺的。然而,兆林的父母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碰到话头上总要说一说他俩。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唯唯已经报上了小学一年级。公婆见娟儿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就开始着急催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兆林被问得不甚其烦,就和娟儿商量对策,两人需统一口径,不要说漏了嘴。
兆林说:“我妈要是再问,你就说现在讲究优生优育,身体还没有调理好,不能随便怀孕。”
娟儿心里越来越愧疚,当初为了鹏飞,只想守住唯唯一个孩子。现在兆林对自己这么好,对唯唯也胜似亲生。如果他这样好的人连自己的骨血都没有的话,那自己与他结婚简直太不道义了。
她对兆林说:“其实我想改变主意,要为你生个儿子!”
兆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语无伦次地说:“真的吗?你不是在哄我?我不是在做梦?”忽然他又担心起来,对娟儿说,“要是你爸妈不同意怎么办?当初可是他们的要求,还立了字据!”
“没事,我妈这边我来说。你妈那边你去说。”娟儿忽然像做完白内障手术一样,眼前一亮,那种深深的歉意像迷糊的蛛网一样消失了,心里也明朗起来,她无比轻松。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充满了爱意,她今生再也不想与他分离。
婆婆隔三岔五地拿着水果送来给娟儿吃,偷眼瞄一下娟儿的肚子。娟儿一天天喜欢吃葡萄了,婆婆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去医院一查,果然有喜了。兆林更加喜上眉梢,把娟儿当皇后娘娘伺候起来,事无巨细,他都包揽过问,不舍得对娟儿说一个“不”字。
一开始娟儿提不起精神,后来妊娠反应加重,吃什么吐什么。慢慢的气色越来越不好了,面黄肌瘦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再去医院做全面检查,转氨酶异常,是乙肝!面对着医生开出的一堆药品,娟儿只想反胃。但还是硬着头皮吃下去,然而,很快就会连药带水吐出来,直吐到胆水发黄。
在怀孕两个多月的一天早晨,她刚一起床,两眼一黑就倒下了,身下渗出一滩鲜血。兆林把她送到医院,孩子没保住,把她救了过来。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兆林,他红着眼睛转过身去,说:“别多想了,好好养身体吧。”
从此,兆林再也不提孩子的事,越发宠溺女儿唯唯了。公婆那里有些微词都让他挡了回去,“没看见娟儿吃那些药受罪吗?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幸运了。”
娟儿心里更加内疚,觉得自己没用,他反而安慰说:“和子女也就半辈子的事,我只跟你过日子。”想了想,又说,“算了,这也是命!我只能照顾你们母女两个,再来一个我也没这能力了。”
娟儿知道,这是他安慰自己的话,把责任一个人揽下了,只恨自己身体不争气,没办法再要孩子,就是有了也不健康。造化果真弄人,真正的爱难道总是如此决绝?这以后的长期药物治疗还要坚持多久?她抑郁得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但兆林从此闭口不谈生孩子的事,对娟儿的话不是言听计从,就是从不违拗。在他无微不至的呵护照顾下,娟儿渐渐打开心结,不再苛责自己。这样的三口之家一过就是二十五年,唯唯已经长得比娟儿还要高,出落成水灵的大姑娘了。
当她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世时,对兆林这个父亲由衷地敬佩感恩。现在唯唯自己也结婚生子,她看着父亲悉心照顾母亲,有时还和母亲一起帮她带宝宝。用这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爸爸自己的话说:“我跟娟儿是注定要三生三世在一起的,哪怕历经磨难。”
后记
兆林这个男人,从暴戾的小混混,变成了宠妻狂魔。他承担了一般男人承担不了的重担,更做到了一般男人做不到的事情。对家庭一诺千金,对爱情不可理喻,令人叹服。
娟儿不幸的命运,从泼一盆水开始。一路坎坷多舛、不幸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她。但她又是幸运的,有一个男人一直默默守护着她,似乎是前世相欠、今生来还,这份感情足以让人惊羡。
这世间的缘份,又有几人说得清、道得明?
兆林跨越山海,为爱而来。如果说娟儿命该如此,那么,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