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一六年一月二十三日,周未,有风,小雪飘着,我和保安秦队长站在大门口值勤,熙攘的下班员工陆续走出,有许多人打着伞。人事部王经理匆忙走出来,要赶公司的通勤车,因为下班后五点十分就要发车,他看到秦队没穿大衣站立在门口,而我则穿着大衣,他捏捏秦队黑制服看他穿得厚不,边捏边笑着说,哎!你这没穿衣服啊!秦队笑了下,并不作答。我问秦师付怎么不穿大衣,他嗯了一声,依然挺起腰板,精神抖擞地站在那里,也不顾头上脸上飘落的雪花,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秦队按年龄可是我们的父辈,但在工作中关心爱护我们如兄长,在工作中严格要求我们则如大家长。想起每次早会列队喊公司工作作风激情认真快时,秦队声音都是最高昂宏亮的。他十几年如一日的值守公司,以厂为家,兢兢业业,可钦可佩。
想起那一日的前夜,刮起阵阵寒冷的北风,晚报上说有四至五级。园区内,窗棂风紧,楼宇傲立,风魔呜啸肆虐,覆有残雪的樟树被风刮得晕头转向,树下灯影与树影参差如小船在暴风浪中颠簸,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风太大,顶着风走,低头埋脸,风还是往颈脖处灌,只有背对风,逆着风行走,似乎有健身的作用。
而相隔不久的前几天,武汉下起了初雪,园区处处银装素裹,草坪上,车上,树木上都落满了白雪,如此美景让人想用相机照下来。
下雪时我会想这些白色的精灵是从何而来?也许是老天灰白的心,如碎纸一样,被风一吹,一片一片掉下来,就变成了雪。也许是小孩子在睡梦里需要更多关爱,越过梦境的心和泪,被风一吹,便变成了雪。
我对初雪那天印象很深。那天夜里正在园区巡视,看见大衣袖筒上落附的几粒雪花,能感觉到初雪如幼儿伸出稚嫩小手,涩涩地抚摸。一呼一吸之间都有清冽的雪籽扑面而来,等巡视一趟进值班室,还要扑打大衣肩头,腹部和衣帽上的雪。
大门廊灯下,雪片纷扬,忽闪着上百个晶莹的小光斑,忽然一阵长风直把许多雪片卷进园区里,和着摇曳的树影左突右冲。
雪一片一片的下着,就像无声的音符,我穿着皮靴无声的在湿漉的园区里走着,夜色隐匿在枝叶间,很静很静,我习惯了这样走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管今后的路如何,脚下的路还是要走下去的。
我想这许多的雪是需要人去关爱的,它们需要人们去看它纷纷扬扬,怎样飘荡,怎样铺满大地又怎样消融,它们也喜欢被人观看。而那飘落无音的一刹那,只有静静的默看和陪伴。也许就在一刹那,想起了许多人和许多事,旧时光,以前的工作和曾经的朋友和同事。这样人不寂寞,雪也不寂寞。
下雪前是冷的,因为要给雪的催生做铺垫。有时是冰雨,有时是雨雪,比一般的雨格外不同,感触也要特别,来势太突然,人还来不及惶恐,落魄,唯有樟林凄戚鸟惊心。初雪往往是薄薄的礼节,可能是不够冷,入地即化的多,也可说初雪是为中雪,大雪做铺垫的。分秒必争的现在是为将来铺垫的,就像厚积的大雪,它是许多场不起眼的小雪粒积聚的小雪慢慢渲染涂抹而成的,为了壮丽地到达“最终的目标”,要从生活,工作各方面努力,为以后做好准备,这是初雪给我的启示,与励志无关。
而今年二月下旬,我还常念叨,武汉怎么还不下雪,后来只下了雨雪和一场算不上是雪的雪,像是京剧武生刚刚粉墨登场,演砸了被观众轰下台。我对那天的初雪有点莫名的失落,在笔记本上写到:
初雪,是独身的雨点,在水面挣扎了一下。冷漠的颤抖,画出湮灭的涟漪。
凤尾兰花,像耷拉脑袋的仪仗。白粉悬铃的花瓣,指向颓丧虚脱的土地。窗外晾晒的衣物,在一刹那间,想起往事。被雪藏或已解冻的往事。骄傲的城市,再也迎不来像样的大雪,是因地面遗忘了乡土?
在此之前一六年的年未,十一月下旬,我还期待着降一场大雪,像似孩子一样渴盼着一年一次的节日狂欢,对于我来说,观雪就像融入一种仪式,一个净化灵魂的祭祀。
某日,在公交车上偶逢雨雪, 那天,我在车窗里,看不到窗外的雨雪。可我听到车载广播里,交通音乐台主持人以低沉婉转之音谈着雨雪,它似乎来自盒子外某个遥远的地方,模糊的沙哑,莫名的冷淡和空洞,揉和着公汽发动的噪音,时断时续,在黑夜中扭曲地奔袭着。夜,黄晕的灯光,跳蛙似的出现在窗格里。幽黑湿冷的路面,挤压着残喘呼吸的机车,天上的透明灰抹满窗棂,从窗缝里渗出的寒意,应该是雨雪的余魂。
坐车回到家,近期的工作琐事,生活烦忧,人际的交往与纠葛缠绕在一起,有些混杂的情绪,缠绕心头,事隔几天后,提笔行文,心里才稍觉舒畅些。在笔记本上我这样写道:
未到的初雪~~我上了755公汽,就像一个盲目的信徒走进教堂,对于现实,我缺少的是坚信,世纪的双层船左摇右晃,雨雾和玻璃隔离了一个世界,窗外抖下一小坨烟灰状物,莫非是,昨夜胎死预报腹中的雪粒?昨夜指间浸透的寒意还在,这不算什么,我期待着,终要到来的初雪,一粒一粒,接着一粒一粒,沉沦于深渊下的大地,每一颗,都在叙说他颓靡的隐伤,就让他平静的诉说,平静的消融,就像没有来过一样。
记得一五年二月三日,武汉降了初雪 。这场初雪,似从天气预报的卜辞里逃离出来。一场接着一场,雪未化完又下,冰雪女神掀起白色面纱,夜空冻得辗转反侧,大地献上床毡,千万粒雪颤抖着相拥而眠。早上醒来的雪籽,发现自己变成素装,展示于万物之上。
有人说这场雪很大,我说这是一场小雪,一个在南方城市(其实应是中部的南方城市,有时真不好确认。)发生的意犹未尽的事件。那座建于三十多年前的江南名楼,灰暗蒙尘的黄琉璃瓦该换了,烟波江上使人愁的长江,混迹于苍茫雾霭的天际,雪粒微微地唱着当年由孙权筑成的城市(古武昌城在今鄂州,为吴王都城,联想孙权部将在夏口城一角黄鹤矶建军事瞭望台,武汉武昌地域应在东吴辖区内,应是古三国时东吴夏口城。晋灭东吴以后,黄鹤矶瞭望楼失去军事作用,遂成观赏楼,昔屡毁屡建,今巍然屹立。)它是否抚摸过那孤洲上的弥衡墓,它是否在蛇山的鲁肃墓下逗留。可笑哦,我们熟读三国刘备的故事,却身在江东的邑,这是一段需要补白的模糊记忆,就像这场渐渐融化的雪。
雪下下停停,后来二月九日又下了一场雪,那一次雪飘飘洒洒有些大,可谓鹅毛大雪,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风,不知该往哪儿吹,它推搡着雪花,忽东,忽西,霎南,霎北的飘荡着。
那雪有时随风旋转着,移步跳着优雅舒暢的探戈舞。雪正在下着,园区里的樟树枝叶颤微地抖动着,像是轻轻地挥手,来迎接雪的降临。雪遇着门廊的空窿处仿佛被空洞吸进去似地蜂拥而入。若是遇到顶棚,必会挺身一跃,我在自行车棚的石瓦棉檐下,见识过它们纵跃的本领,西北风一来,纷纭的雪粒像跳高运动员撑高一跃,当然雪儿凭借的是风劲,仅那一跃就翻身飘上了棚顶,虽在空中有些上下摇晃,左右回旋,最终还是结实地附在棚子上面。
雪。地面就是它们的事业,千军万马的扺达,不管是水洼还是污沟,是凹的还是凸的地面物体,都会奋不顾身,飞扑而去,这是冷静的热情,还是一根筋的偏执狂,让人不禁思索。
雪儿虽小但有毅力和耐心,初下的雪是任谁也瞧不上的,就像些薄命的雨落在地上便不见了。有时不够冷,下的雪入地就化,化在平地还好,有的还化在水洼里,但它们并不怜惜,一粒粒飘着荡着落下来,似乎它们知道雪落在地上终究是要铺满积厚的。
雪落在所能见到的物体上,给它们盖上白白的绒被,因迥异的物体外廓而显得长短不同,厚薄不同,与物体融合在一起,显出各自的美感,这便是雪的理想吧,既单纯又崇高。
雪儿是有幽默感的,落在物体上由薄而厚,那种毛绒绒的厚实附在物体上,改变了物体轮廓本来的形态,胖嘟嘟的显得有些可爱。
雪是有风趣的。公司正门口的石狮上的覆雪,像白色短袄披在身后,露出屁股,正面威仪生猛,后面滑稽,厚绒的雪使它背后轮廓丰盈肥美十分可爱。
雪不会管人们怎样想,只自顾自下着,那纷扬飘荡着的就是它们圣洁的灵魂,在那众雪纷下的壮观时刻,我仿佛看见了神圣,庄严,娴静的女神。
雪是均匀的典范,它一点点铺撒粘在木板上像弹棉花似的缀在上面,一层层总要敷得平平整整才算罢休。木条上的积雪长长一条横直犹如在上搭了一个雪白的积木,看上去平直的多一分则少,少一分又缺,很有点公平的模样。放眼雪地,厚厚细密如盐般层叠着有着整齐壮阔的美,一粒粒雪籽共同努力,尽着自己的个性,一点点竟铺成绵若柔被似的积雪,这是多么奇妙的景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