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血海深仇

李白想不到公孙大娘为了问自己几句话，竟不惜在夜间驰马往返报恩寺与长安城。

两地可是相距二十余里，这也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他心内虽然觉得好笑，面上可是未有丝毫表露。

李白抬眼望了望张旭，又再望望公孙大娘，不无奇怪的说道:

“公孙妹子，你怎么会在张兄这里等我？日里你们不是还差点交了手么？”

自李白与公孙大娘开始交谈后，张旭在旁一直默不出声，听到李白此话张旭当即说道:

“当真是不打不相识，李学士你定然不会想到，公孙姑娘的父亲便是在下恩师，公孙姑娘其实是在下师妹。”

“哦？”

李白颇感意外，望了望公孙大娘，对张旭问道:

“既然公孙妹子是张兄师妹，白日里在后殿时张兄与公孙妹子为何会互不认识？还差点交起手来？”

张旭轻叹一声说道:

“李学士有所不知，我与师妹已有十五年未见，要不是师妹眉间那一粒美人痣，我都不敢肯定她便是我恩师之女儿。”

李白闻言更觉意外，问道:

“张兄，你是说与公孙妹子已有十五年未见？”

张旭点点头道:

“不错，我一直以为在十五年前师妹亦与我恩师、师娘一起遇害，没想到师妹竟得以逃过一劫，当真是苍天有眼。”

张旭说到此处，转脸望着公孙大娘道：

“师妹，我记得恩师遇害当日，官府清点尸首时亦有你在内，却不知你是如何幸免于难？”

听到张旭提起当年不幸之事，公孙大娘眼中早已已盈满泪水，她哽咽着道:

“张师兄，那个尸首是我乳娘的女儿，你还记得罢？乳娘有个与我一般年岁的女儿。

“我与她同月出生，只相差几日而已，当年也是六岁，张师兄你知道姑姑素来最喜欢我，

“故而常差人到家里将我带去汝南王府，出事当日恰逢姑姑又差人将我叫去，爹爹遂让乳娘带着我前往汝南王府。

“到了姑姑那里后，她却要我住多两日，打发乳娘先回去禀告爹爹，于是当晚我便在姑姑那住下，让乳娘自行回去。

“谁知道就在当天晚上，爹爹与一家人竟全部遇害，连同乳娘与她六岁的女儿在内……”

公孙大娘说到此已泣不成声，李白不由得大为耸容。

张旭长叹一声说道：

“师妹，原来你是如此得以逃过一劫，我之情形可说亦差不多，当日恩师差我前来报恩寺告知。

“师娘三日后将来寺里烧香还愿，我因与方丈慧通大师相谈甚欢，于是当晚在此住下。

“谁知次日返回时，才知道恩师一家竟已惨遭不幸……”

公孙大娘擦了擦眼睛，对张旭说道：

“张师兄，当年家门血案不幸发生之后，你却去了何处？这十五年你又是如何过来？”

张旭面上大有哀戚之色，说道:

“师妹，当时我并不知道你得以逃过一劫，眼见恩师惨遭灭门之变，合家上下无一人得存。

“我便上书官府请求追查凶手，谁知道官府屡屡推诿，毫无实际行动，被我催得急了。

“官府竟以‘盗贼入宅抢劫杀伤人命，畏罪潜逃无从抓捕’为论搪塞于我。

“我实在不敢相信，一件惨绝人寰的灭门大案，官府竟就此草草完结。

“师妹，当时我本寄望官府能缉拿凶手为恩师一家讨回血债，于是曾多次私下拜会过捕头雷声大。

“便是那位有京城第一神捕之称的‘九鼻犬’雷声大，恳请他侦缉此案早日将凶手抓获。

“然而雷捕头似是有难言之隐，对缉拿凶手一事不但言辞闪烁，还含糊其辞的告诫我。

“要我别再为恩师之血案奔走，以免牵连自身安全，恩师待我恩重于山，所以我自然不会听雷捕头之劝。

“一心只想官府能够尽快查清案情抓到凶手，好为恩师一家报那灭门大仇，哪将雷捕头含糊其辞的告诫放在心上？

“然而在雷捕头告诫过我之后，当我再次想去拜会他时，他却已对我避而不见。

“雷捕头对我避而不见之后，他对我的告诫竟然果真应验，无论我是行在路上，还是夜里住店。

“都会发现有人在暗中盯梢，在短短一个月之中，我竟先后九次遭到不明身份之人刺杀。

“幸亏有恩师在天之灵保佑，每一次刺杀我都化险为夷，能逃过九次刺杀大难不死也算是幸运了。

“师妹，并非是我贪生怕死，置师门血海深仇而不顾，实则是眼见师门血案洗雪无望。

“查不出凶手不说，我自己还多次险遭暗杀，此情种种实是让我心如死灰，万念俱灭之下。

“我遂离开长安远走他方，以避开那未知缘故之追杀，这十五年来，我每日与酒为伴，以笔为友。

“每日里只练字饮酒，消遣时光，甚么人生志向，早已灰飞烟灭，更别提甚么求名逐利、出人头地了。

“唯一让我自慰的是这十五年来，恩师当年传授的书法我未有搁下，因长年浸淫杯中，又尤好酒后挥毫。

“久而久之，江湖上的朋友便送了我一个‘酒书神’之别号，两年前我来到报恩寺，乃欲一访慧通方丈。

“到了此处方知慧通方丈业已圆寂，如今报恩寺之方丈慧明大师，乃慧通大师之师弟，与我亦算故旧，遂热诚邀我在此住下。

“我寻思长年来漂泊已久，何不暂时在此歇歇？遂在报恩寺住下，不知不觉在此已逗留了两年。

“今天在后殿，我见到师妹眉间那粒美人痣，又见师妹之神态、举止，极为酷似师娘生前形貌。

“当时不由得很是疑惑，有心欲出言相询，不料师妹却已匆匆而去，愚兄正在引以为憾时。

“幸好师妹去而复返，定是恩师在天之灵庇护，让我师兄妹二人时隔十五年得以再度重见，不知这十五年来师妹又在何处”

张旭叙说之时，公孙大娘虽已渐渐停止哭泣，但心中却仍是哀痛不已，此时悲声说道:

“家门惨遭不幸，带累张师兄，小妹甚是过意不去。”

张旭忙道:

“师妹说哪里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下为人子弟，不能替恩师申冤复仇，才是奇耻大辱。

“师门不幸我却忍辱偷生，至今未能替恩师报那血海大仇，才是愧对恩师英灵，无颜得很。

“今日与师妹重逢，我是既感欢喜又觉有负恩师教诲，心里实是大为愧疚。”

公孙大娘叹息了一声说道:

“张师兄，当日家门惨遭巨变，乳娘之女代我身死，姑姑闻讯悲痛万分，因不知仇家是谁，只怕仇家追踪而至。

“姑姑为求万全，遂将我送至岐王府，因为岐王是我姑父的王兄，于是我便在岐王府住下，为避人耳目。

“姑姑把我的姓换了一个字，将本姓‘长孙’改作‘公孙’，故而我姓名便成了‘公孙大娘’。”

李白听到此处方才知道，原来公孙大娘并不是姓“公孙”，而是姓“长孙”。

蓦地李白想起一事，义兄贺知章曾经说过一件十五年前一桩血案：

十五年前谏议大夫长孙正直全家惨遭灭门，那件血案至今未破，莫非那长孙正直与公孙大娘有何关系？

想到此事，李白望着公孙大娘、张旭说道:

“十五年前的一个夜晚，谏议大夫长孙正直家中闯入盗贼，长孙正直夫妇与三个子女，连同五名男女下人俱惨遭盗贼毒手。

“当晚一共十条人命被害，此惊天血案当时轰动长安城，可说妇孺皆知，张兄当时既在长安，想必对此血案亦有所闻罢？”

李白停下话语后，张旭还未答话，公孙大娘脸上已惨然变色，眼中泪水涔涔而落。

李白顿时明白了几分，只见张旭黯然神伤，望着他幽幽说道:

“李学士有所不知，长孙正直乃敝上恩师之名讳，正是敝师妹的父亲。”

李白不由得“啊”了一声，知道适才自己失言了，一时之间张大着嘴，不知如何是好。

李白见公孙大娘面容哀戚，泪如雨下，不禁甚是过意不去，有心欲安慰她几句话。

却又不知道该说些甚么才好，更惟恐所说之话再度触动公孙大娘心中哀伤，只好沉默不语。

幸好只须臾，公孙大娘便止住泪，她望着张旭缓缓说道:

“张师兄，姑姑将我送至岐王府改姓为‘公孙’后，告诉我岐王府以后即为我家，便跟在她家一样。

“自那以后，我便在岐王府一住十五年，那时我尚是个六岁小女孩，而岐王、王妃一直没有孩子。

“因而他们对我疼爱异常，可谓视为己出，一直以来，我呼岐王为叔，王妃为婶。

“八岁那年，风尘三侠中的李靖前辈与红拂女前辈俩人，一起到汝南王府为我姑姑治病。

“姑姑便恳求红拂女前辈收我为徒，红拂女前辈怜我身世悲苦，遂答允了姑姑之请。

“于是自八岁起，我便成了红拂女前辈之徒，开始跟着师傅习武学艺，三年之前我年满十八岁时。

“师父说我艺业已成，便辞别我云游他方去了，婶婶或许是诚心感动了上苍，在九年前终于喜得一女。

“叔叔为此女取名十二娘，两年前十二娘七岁，叔叔有意让十二娘拜我为师，我见十二娘聪明伶俐，极为懂事。

“平日里跟我又很是亲近，再加上我已师满艺成，便答应叔叔之请收十二娘为徒，开始授她武功。

“以前我从不知道大仇是谁，直至姑姑见我终于长大成人，又有一身武功，觉得为父母家人报仇有望。

“这才将当年全家不幸遇害之事，告诉于我，并要我去找九鼻犬雷声大，询问当年血案之详情。

“毕竟雷捕头是当年负责调查我家血案的总捕头，姑姑说雷捕头多少都会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我找到雷捕头时，他恰好刚从总捕头之职退下，于是我便让叔叔将雷捕头礼聘到岐王府。

“如此一来，我才从雷捕头口中，得知了爹娘以及家人遇害真相，并得知仇家是谁。”

张旭听到此处忍不住道:

“原来师妹已获知恩师遇害真相，则恩师大仇得报之日不远矣，那残害师妹一家之大仇人现在何处？雷捕头是如何说的？”

公孙大娘望着张旭缓缓说道：

“张师兄，爹娘与家人遇害时我只得六岁，诸多事情未明，你是爹爹唯一弟子，最得爹爹信任与器重。

“所以爹爹将诸般事情都交于你，你可还记得当年爹爹在遇害前，所作的最后一件事情么？”

张旭感慨道:

““师妹，我怎会忘记？恩师性格刚正，一生不畏权贵，身为谏议大夫素来敢于直言，为此曾得罪好些朝中权臣。

“在遇害前几日，恩师正向朝庭递上一道弹章，而所要弹劾之人，正是新得皇上宠爱的贵妃娘娘之兄杨国忠。”

张旭发现自己说出“杨国忠”三字时，公孙大娘眉毛跳了一下，眼中已欲喷出火来。

张旭续道:

“当时恩师递上这道弹章，乃为弹劾杨国忠贪赃枉法，欺君罔上，卖官舞弊，结党营私，残害忠良五条罪状。

“那道弹章系我亲手誊写，我自是记得清清楚楚，恩师向朝廷递上弹章后还叹着气对我说:

“‘此次若不扳倒杨国忠，则不知还将有多少忠臣良将受害？朝纲不知会混乱至何等地步？’

“然而就在递上弹章的第三日，即我奉师命前来报恩寺并住下期间，恩师一家便惨遭不幸……”

张旭说到此处已然喉咙发硬，公孙大娘亦双眼发红，却强自忍住悲伤道：

“张师兄你可知道，正是这道弹章，给爹爹引来了杀身之祸。”

张旭望着公孙大娘道:

“恩师弹章上弹劾的是杨国忠，难道谋害恩师之人便是……”

“正是这千刀万剐的奸贼！”

公孙大娘杏眼圆睁，说出以上之话时咬牙切齿，随后又道:

“张师兄，杨国忠这奸贼截获爹爹所递弹章后怀恨在心，视爹爹为眼中钉肉中刺，急欲除去爹爹以震慑其他朝臣。

“是以在爹爹递上弹章后的第三日，这奸贼于夜间亲率六名高手，以黑巾蒙面装成盗贼闯入我家。

“这奸贼将我爹娘、我哥哥和弟弟，连同所有家人悉数杀害，乳娘当日将我送去姑姑家返回，与她女儿亦未能幸免。

“由于她女儿与我年岁相同，且当晚又是与她在一起，致使杨国忠那奸贼误认是我。

“那奸贼遂认为已斩草除根，故没有再追查尚有何人漏网，从而使我逃过一劫平安至今。”

公孙大娘恨恨不已，接着又道：

“当晚跟杨国忠那奸贼一起的六名帮凶，以为事后可以得到一笔横财远走高飞。

“怎料得到他们的主子心狠手辣，歹毒无比，怎放心让这六人活着日后泄密？

“在他们作下血案后，杨国忠那奸贼当晚为六名帮凶饯行时，暗中在酒里下了毒。

“六个恶徒惊觉中毒后奋力而逃，五名恶徒因毒发当场被杀身死，惟有武功最高的恶徒侥幸得以逃出。

“那名恶徒跌跌撞撞逃出时已然性命垂危，未想到却恰恰被九鼻犬雷声大撞见。

“雷捕头当时未明真相，出于侠义心肠便带他躲藏，避过了杨国忠那奸贼的尾随追杀。

“那名恶徒虽得到雷捕头相助逃过了追杀，却因中毒太深最终难逃一死，但他在临死前，却作了一件好事。

“那名恶徒将杨国忠带领他们六人蒙面闯入我家，残忍杀害我父母家人之罪恶告诉了雷捕头。

“雷捕头听罢自是大吃一惊，寻思这是掉脑袋的大麻烦，赶忙连夜将那恶徒之尸弃于荒郊。

“并将他伪装成逃跑毒发身亡之状，以免被奸相发现尸体后，顺着蛛丝马迹追查到自己身上。”（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