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何亦庄死了,像厂里打螺丝的时候,一颗螺丝掉在地上没有人知道一样,他的身体落在地上。断裂的肋骨插进了他的肺和心脏,身体扭曲像被车轮压扁在路中央的蛇。
尸体是被一个来捡皮球的男孩子看见的。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血肉模糊,脸已经摔烂了,像一坨烂肉。小男孩被吓哭了直喊妈妈,小男孩的母亲急忙跑来看见之后立刻报了警,叫了救护车。
救护车是四十三分钟之后到场的,早就来不及了。警察是二十六分钟之后到场的,拉了警戒线,没有记者,禁止拍照。他的死并没有引起轰动,像一滴水洒进平静的湖里,除了波纹什么都没有。而何亦庄遗体周围除了溅开的血,还有窨井盖,盖子下面是发着恶臭的下水道。
我就在下水道里面,跟着他的血流进去的。以后我要独自生活在这污泥当中了,也许会蹑手蹑脚的过完这辈子,也许会机缘巧合再次进入人的身体。再一次作为旁观者经历别人的生死。可是应该不可能了,我侧身于污泥当中,拔不动我的双腿,没机会了。
何亦庄经常乘电梯到三十二楼,去天台抽烟。我以为那天会像往常一样,可是没有。他利索地翻过女儿墙,没有犹豫就下去了。在他的住所也没有留下什么可以供警察搜集的线索,不知道的人们都说他欠了别人钱,走投无路了。查他的手机也只看见了他社交软件发给自己的话:日子扑面而来,你终会在往后的日子里熠熠生辉;快乐接踵而至,你终会在往后的时光里万事顺遂。
他走的那天风清气朗,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关于他的离去,没什么线索。我根据他回忆大概猜出了一二。他和朋友说过小时候从三级台阶跳下会得到快乐,长大了得从十七楼。他没能去十七楼,十七楼是私人住宅。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那种话,朋友听腻了就笑着说:“你去啊!”
他和马桑在一起促膝长谈的时候,也经常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比如上一句还是诗词歌咏,下一句却是苏打水不够甜。马桑听多了说:“你别这样,我害怕。”
他父母赶到时,他已经被送去医院了。地上残留的血迹被物业用水龙头冲了个遍,只有发臭的下水道味和冲不掉的血腥味。
他为什么这样选择呢?我不知道,我的猜测也只不过是猜测。中学毕业后,他就自己吃上了劳拉西泮片和舍曲林。没有人知道,他也只告诉过别人他晚上睡不好买的促睡眠药。
何亦庄去世的消息传到马桑耳里时,马桑顿了顿,没有说什么就继续敷她的面膜了。晚上睡的时候,她躺着,眼泪不自主地流,没有声音。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很想告诉她,这和你没关系。在你们分开之前他就想到这一天了,他早就想离开这个世界了。可惜我并不知道,因为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在下水道里。
我要独自在下水道里找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