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宴火
序章 离别
“我的老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听到下午体能活动的广播歌曲,我才意识到,自己在收拾行李的过程中,已耗去了大量的时间。一到退伍这个节点,连歌都换成这种煽情的调调了。
夕阳把天空渲染成柔和的橘红色,美得让人窒息。操场上变得热闹了起来,我俯瞰着一个个跃动的人影。奇怪的是,我总能从副业地、器械场、跑道、沙池再到篮球场,看到曾经的身影与他们重叠的错觉。我自嘲般摇摇头,怎么连我也被影响成这般敏感了,真不像话。我把目光拉到远方,夕阳下光影的互动,似乎在向我诉说着它埋藏已久的故事,我也明白,自己也将渐渐成为故事的一部分。
我的目光变得呆滞起来,这份景象的美丽,此时就像迷药一样,引诱着我沉醉其中。明明两年来,一直都有很多机会和时间来慢慢欣赏的。是啊,我以为日后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呢。我不禁轻声说出:“为什么当初就没有注意到呢?”
“你注意到什么了,我现在注意到的是,你的内务一团糟,不要因为快走了就把作风丢了,毕竟你是从预提队回来的。”何羽择一贯略带嘲讽的轻浮语气从身后传来。
“你没看见我在收拾东西吗?一边凉快去。”我头也不回地丢给他一句。这次他少见地没和我贫嘴。我转过头来,发现他今天还穿着印有预提士官字样的体能服。是特意的?还是刚好穿的这件?他似乎知趣地耸耸肩,然后去跑步了。
何羽择和我一样,一起进入预提队的,他是我这两年里最好的朋友和最强的对手,但是他中途就退出预提队,我也问不出是什么原因,既然他不想说,我也不好过多追究,明明说好要一起留队的呢,现在却成了一起离队了,真是命运弄人。今年单位改革,连里没有留队转改士官的名额,所以全部上等兵都必须走人。当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点小情绪,不过想想,置身改革的大潮中,我们的不安终归是如同砂砾般无足轻重的存在。后来倒也放得开了,既然大家都走,那也就没什么心理平不平衡的了。
我继续在夕阳下缓慢地收拾东西,并不是因为我有很强烈的留念之情,而是想借助那些陪伴过我的物品,去挖掘一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故事细节,好让我去复习这两年里走过的痕迹和略带刺痛感的青春。
在一个略带灰尘的收纳盒里,我找到了高中的证件照和新训结业合影。啊~找到了好东西。
我反复比对两张照片上的自己,才发现高中时代的自己,匪气十足,杀马特式碎发,愤青式冷漠,用微微翘起的嘴角来表现故作的不屑。我纳闷自己当时怎么就一副不可一世的拽样?我干笑了几声,要是这被别人发现,肯定会超不好意思的,必须把这个黑历史带进坟墓!
不过那时也是走得匆忙,大二就来当兵,没准备那么多,身上就几张高中的照片。不过说起高中那段,我还是“风光”过一把的,闷头读书的自己,成绩还算过得去,但是人际交往就懒得去经营。难怪照片里一脸攻击性特别强的样子,那都是自我保护的伪装吧。
后来高考考得不咋地,去了一所自己很看不上的大学,总觉得生活在那里很掉价,有股“怀才不遇”的味道,带着这样“傲慢”的想法,我在大学里又开启了“闷头读书”的模式,对于不擅长的人际关系,我是不愿意,也不敢主动做出改变。我心里也清楚,我在用刻苦学习的“勤奋表演”,来回避了调整心态和经营社交,这些真正需要直面和解决的问题。
后来,身边的同学凭着自身努力在大学生活中越来越出众,他们的经历闪耀着让我嫉妒的光芒。想到这些,我心里就会冒出一个声音,“怎样,那些让你感到很掉价的同学,似乎都已经走到了你前面去了嘛,你能拿的出手的是什么?成绩单?哦,拜托,你还在维持你那点可怜的傲慢吗?你是全级第一?你骗骗师弟还行,你应该知道这些究竟有没有生产力。到底你真的在进步吗?真正让你掉价的就是你的逃避和被动!”
闭嘴,闭嘴,闭嘴!
我知道自己说不赢他,因为他讲的都是事实。可是我并没有好的办法呀,为了不让懊恼和空虚的痛感有机会侵袭全身,我只能用这种勤奋的表演来麻痹自己。
或许一切都源自于自己高考失利后,和父母对话得出的所思所想。他们总会是心平气和地对我说:“这个嘛...人有失手嘛,别太在意,该去哪里读书就去哪里读书吧,到了大学里又是新起点,一切又归零了,所以,在新的环境里好好用功就是了。”
我表面上装作感谢和释怀,但我内心觉得,这种教科书般的,滴水不漏的回答,算什么啊。感到失望就说吧,感到愤怒就批我一顿嘛,还是说,我已经让你们失望到连动用情感的力气都没有了吗?我家里条件并不富裕,这场考试关乎家庭命运,大家都非常看重,那么我已经失败的既定事实,也就宣告着我失去被期待的价值了吗?你们那么熟练地将情绪收敛,只有我一个人在一边假装释怀,一边疯狂地自我批评,像个傻瓜一样。与其想着让我振作而说出的许多漂亮话,倒不如打我一顿来得痛快。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更加拼命去读书,我会用奖学金和奖状来证明给你们看,我还是能给你们带来骄傲的,我还是能为家里做出贡献的。
因此,我放弃了独立思考,我天真地、像赌气式地报复着,去证明我的执念,我想着要看到他们脸上满意的笑容来作为自己值得被期待的证据。我渐渐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情绪,专注于逃到书本的世界里,以避开外部世界的“追问”。我当然知道不能逃避真正需要思考的问题,我当然知道要多交流,多点主动调整状态,我当然知道这些表面上的优秀是自欺欺人。其实我一点也不好,我身体的某部分时间还停留在高考放榜那时。
当然,这些都可以理解为懒惰,一种以高考失利为借口的自暴自弃的行为惯性。但这些都必须的自我惩罚,灰色的大学生活所给予的痛感,让我能更真实地感受到存在于当下。我渐渐对这种自虐感到上瘾。正是这种付出感,让我觉得自己还在为家里做出贡献。当然,我把另一个自己所给的警告,过滤到了内心最阴暗的角落。
直到有一天...
那是我在大二时候的一个周四的下午。心里想着今天下午就回家,过个加长版的周末吧。我正计划着怎么过周末,公交车也快开到家那边了,这时我收到妈妈的一条短信。
“今天请假回家吧,我在XX医院住院了,得了痔疮,明天开刀做手术,你直接过来医院吧。”
怎么回事?住院?开刀?这些字眼不断刺激着我的恐惧,爸爸知道这事吗?我紧锁的眉头绞断了周末的计划,现在唯一的安慰就是我能提前回家。我立即回复了短信“我今天没课,已经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很快就到。”
等我赶到病房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了。妈妈穿着住院服躺在床上侧过头对我笑了笑,很勉强。我问是什么情况。妈妈说是得了痔疮,很痛,走路都很难受,就停掉工作来医院看了,医生说明天开刀把痔疮切了,等休息好了就没问题了。我静静地呼出一口气,尽量朝乐观的方面想。
“那你好好休息,明天做完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感觉还是很痛吗?”我在试探情况。
“当然痛了,现在只能躺在床上,等手术完了,接上尿管就真的动弹不得了。”妈妈的情绪变得激动。
我很心痛,为什么上天要这么一个勤劳善良的人遭受这种苦头?受苦那个人应该是我这种人才对啊。病房简洁的配置反倒让人感到冷清凄凉。我大概能想象到妈妈早上独自来看病到进入病房安置的情景。看到妈妈随身带的一塑料袋的换洗衣物,我就觉得很心酸,一个人得有多孤单无助啊,同时又得忍受剧烈的疼痛。等等,“一个人...”,我总感觉有那么些违和。看着妈妈憔悴的面容和早已准备到位的住院物资,我心里隐约有一点不好的预兆。因为痔疮引发到要住院的程度,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在病发初期,妈妈没和爸爸谈过些什么吗?正常来说应该让爸爸请假过来陪护的,而且还是要动刀子的程度,她没和爸爸说过吗?还是...
“爸爸呢,还在上班吗?”我再次试探一下。
“别提他!”妈妈脸色一沉,别过脸说道。
“怎么了,又和爸爸闹矛盾了?”唉...看来我的预感应验了。
“前几天深夜我疼得厉害,让他扶我去趟厕所,他却嫌我烦,吵着他睡觉,然后继续在床上呼呼大睡,早上起来后也对我不闻不问。昨天在工厂上班,又要经常走动,我实在疼得不行了,就趴在桌上假装睡觉,其实我一直在哭,我在想自己拼命忍受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我才决定一个人来医院的,我连手术的事情也没和他说,他爱来不来。”妈妈说着许多细节,眼里隐约泛着光亮。
果然是和爸爸之间的矛盾吧,除了对爸爸的不理解外,我更多的是对找不出安慰的话语而感到无力,以及类似头痛般一阵一阵的烦躁和疲劳。以往也出现过闹矛盾的时候,我最烦这种情况了,各说个的理由和无辜,似乎在争取我的立场,什么时候我也变得那么抢手了...
“好了,你也别生气了,对身体不好,我回去说说他,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痔疮切了,就不疼了,很快就能好起来了。”我陪了一会儿,就带上她的换洗衣物回家了。
夜幕已经降临,我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城市的灯光飞快地流动着,似乎能把一切负担永远甩开一般。想到回去就要面对爸爸,就感到很生气,他怎么能这样对妈妈呢?但是等回到家看到他真切地询问妈妈情况的时候,我准备好的情绪已经很泄气了,也没什么心思去说他了,唉,谁爱说谁说去。我无表情地简短交代了情况,就洗洗睡了。
当然,我不可能睡着,因为家里出现了不稳定的因素,这让我感到自己拼命忍耐的付出是那么的可笑和毫无意义。我已经变成这般模样了,不正是想你们能高兴快乐吗?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在对我说你在做无用功啊。我又隐约看到自己在大学里孤独的身影,又觉得哭笑不得,我的付出到底图个啥?我奋斗的价值又在哪里?这时心里的空虚感和质问再也防不住了,我逐渐淹没在内心黑暗深处...
然而明天,以及之后还得呈现一副积极乐观的样子。
“来看看,你们的孩子依然还是你们希望的理想模样。”我一边嘲讽着,一边拉高被子盖住自己。真想逃离这里...
爸妈之间的风波随着手术和恢复的顺利,也渐渐平息下来。爸爸也是照顾得很到位了。看到他们重归于好的样子,这时我把蓄谋已久的逃离冷不防地报复出来。
“爸,妈,学校鼓励参军,我已经报名了...”看到他们错愕和不解的表情,一种莫名的快感在心里叫嚣。
第一章 决意
不过说到底还是逃走了呀,为了寻求更远的距离和更深刻的痛感来促成自己成长成熟。那我到底有多少长进呢?我摇摇头,不再去想以前的故事。
我把目光转移到另一张照片上——新训结业合影。看着自己初进军营青涩懵懂的样子,才知道当初想得太简单,从一个孤独的水晶城堡移动到另一个没有归属感的地方。大脑不断警告要感到后悔。但是回到那种压抑循环的日常,我还是宁愿在部队磨磨性子吧。现在看来,我总有那么点自虐倾向。
在部队的生活中,我其实感觉还好,体能也不算差,做事也算精干。说白了最好的一点就是不用动脑子,上级要干什么就去做吧。在艰苦的条件下,大家的距离都比较近,集体生活把习惯孤立的我强行拉进大家的圈子里,一开始不怎么习惯,后来也渐渐放得开了,因为确实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我已经远离以前的环境,何不来个重头开始?
印象最深的还是过生日那次,那群鸟人直接就拿蛋糕糊我一脸,奶油面膜让我满脸“黑线”,本来想着好好吃个蛋糕完事的,我就知道他们才没有那么安分,好吧,既然要玩,我就奉陪到底,我终于也是放开了乖孩子的伪装,像个拼刺刀的勇士一样,和战友们疯玩起来,好久都没试过那么痛快了。然而一下子没刹住车,直接往班长脸上盖过去。全班都冷却了几秒,羽择见状,也嚷嚷着起哄。我想无知无畏差不多是这个状态吧。最后落得个全班扫厕所一周的下场。
“本来就我一个人扫就行了,你不必掺和进来,看把大家给连累了。”我故作质问的样子,心里还是想着蛋糕大战的过瘾。
“少来,只有你一个人能糊班长一脸,那我们多亏,不能只有你一个人爽。”羽择反击道。
“嗯,那确实挺爽。”看着这群鸟人,我嗤嗤地笑道。
整个厕所又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我已经好久都没试过那么野,那么舒心了,感觉跟他们在一起,在这个环境里,我可以成为更好的自己,我可以和那个阴郁的自己说再见,我可以永远脱离那个困住我的水晶城堡。我至今也不会忘记,那时自己眼中闪耀着决心火焰的感觉...
终于把该收拾的搞完了,不知道是受羽择的影响还是偶然,我也换上了一套印有“预提士官”的体能服。这件衣服承载了我太多的渴望和记忆,用来纪念退伍是再适合不过了。我也加入到跑步的行列。羽择看到我也穿上这一身,会意地笑了。这次跑步,我们默契地缓慢推进。在夕阳下的奔跑,我要让记忆像放电影一样倒带。
“你说,今晚老兵退伍晚会,谁会哭呀,你会不会哭呀?”羽择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本来想好好吐槽他一下的,但是看到他认真的眼神,我就打住了。
“谁会哭呀,那种煽情的玩意,都是套路。”
“那要是谁哭了,以后就请吃饭。”
“兄弟呀,没有以后啦,两天过后,我们就各奔东西啦。”感觉羽择今天怪怪的。
“我是说如果有机会再见的话。”羽择解释着。
“好吧,要是能再见,就把这个赌兑现了。”羽择听了满意地笑了笑。
“你今天怎么了,真变得伤感了?不会吧,别害我肉麻”我一脸嫌弃地说。
羽择加快步伐,把我甩在身后。“你这家伙,体能服沾上汗水就会变臭的,晚会的时候别坐我旁边。”我摇了摇头,竟然也开始加快步伐,其实一起变臭不就得了?看来今天,我们都有点不大正常。
晚会就坐,我和羽择默契地坐到一起。这下可苦了身边的战友,其他人都弄得干干净净地参加,就我们这块区域,散发着浓郁的“男人味”。
我们有一句每一句这样无厘头地取乐着,这时晚会开始了,聚光灯打在精彩的表演者身上,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聚光灯忽然一晃,耀眼得让我某些记忆的碎片,开始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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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脚步声逼得越来越近了,谁呀,逼得那么紧,甩也甩不掉。现在圈数刚刚一半,要不要在这里发力呢?我不敢回头去确认对方的状态,因为感觉哪怕一丁点的多余动作,都会害我被超过,而且一旦被超过,很难再追回来。没有战略上的对策了,在五千米的后半程,只剩下死磕。
来干!拐过弯道,跑出树荫,伸长的影子轮廓让我更确认了追赶者的身份——何羽择。这家伙天生一副好身板,体能更是强得跟怪物一样。不过他为什么没一开始就往前赶,却追在我身后呢?明明可以跑出更好成绩的他,在这比武兼选拔性质的比赛中,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赶紧从我身后超车啊,跟在后头干啥,想做秋名山的AE86吗?我也不考虑那么多了,这场至关重要的选拔比赛中,一定要搞好!不能输!不能输!
沉重的身体负担,思维变得黏滞了,机械式的重复并不需要它有过多的表现。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一股怀念的味道呢?
啊...对了,这种那么用力,那么不想输的感觉,就和当年面对高考一般。这种状态还真是久违了,高考过后身心一直浑浑噩噩,好久都没有那么认真和兴奋起来了。我的呼吸转变为口鼻共同作业,强行让大腿和胯部迈得更大,我感到全身都在承受着更大的负荷,但我也得到了新的速度。很好,这感觉能跑出好成绩。
就在我为新的状态感到有信心时,羽择直接从我身旁超出,他很快,我是追不上他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慢慢拉大和我的距离。果然,不行的始终是不行的吗。
又要失败了吗?
又要变得和高考的结果一般了吗?
我又要变回那个赛后受人安慰的,没能体现价值的我吗?
我所努力追求的又将变成一个笑话,跟参军前的那场家庭风波一样?
不,不行,我不要。我毅然看向前方,羽择渐渐远离的背影似乎在嘲笑我内心汹涌的质问。再快点吧,我的身体,明明决心要这里变得更好的,把握住机会啊!
此时,左膈肌出现了渐强的扭痛感。啧,最坏的情况出现了,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难道真的该放弃吗?这时脑海里不断闪过自己在大学里形单影只的生活画面,不行,我再也不想变回去了,我再也不想锁在“水晶城堡”里了。最后,脑子里就只剩下爸妈的图像了,看来,他们才是我一直的动力源泉呢。内脏的反复摩擦使左膈肌的痛感不再增强,感觉可以勉强克服。好了,最后两圈,我也不再保留什么了,我提起所有的力量,把它当成两百米的冲刺跑,痛感又再次增强。妈的,给我安分点,我强忍着,呼吸早已没有了节奏,明明身体完全不在良好的跑步状态,我却觉得,自己能离好成绩越来越近了。快了,快了,坚持住...
通过终点后,感觉天旋地转,自己都能把肠子给呕吐出来一样,酸水把喉咙辣的难受。尽管如此,我还是清楚听到了自己跑出的最好成绩20分12。这的确会助力连队比武总成绩,更让我庆幸的是,这为我进入预提增添了一个分量十足的砝码。我再看看羽择的成绩,虽然一开始没冲在前头,但成绩依然是挂18分开头的水平,果然怪物是不能用常识理解的吗?我看着他,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跑完步在草地放松的时候,我特意和他组对子。我坐到他屁股上,装得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今天你怎么没跑到前面?以往不都是冲在前头的吗?这次你也应该能跑出更好的成绩。
“你这次跑得不错嘛,祝贺你。”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难道你是为了激发我跑快点才跟在我后面的?”我惊觉道。
“你的成绩是你跑出来的,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今天状态不是很好,所以就换了种跑法。”他笑了笑。
你这种撒谎的套路还真是拙计...我看看成绩单,说“今天我们的成绩对连队的总评和进入预提的选拔都有很大益处,按照这种势头,明天顺利通过理论考试,进入预提应该十拿九稳了。”
羽择的目光隐晦地黯淡了下来,马上又换成充满希望的语气说:“嗯,一定会顺利的。”我看着他这些小动作,心里无奈地嘀咕,真是个别扭的家伙。
跟谁学的...
晚上,大家都在“如饥似渴”地做题和背题。我们什么时候变得对知识如此追崇?那肯定是明天要考试的时候。看来这时候,部队和地方大学也没什么区别嘛。作为对考试和背书稍微有点心得的我来说,应付明天的考试,不能说绰绰有余,但也差不多十拿九稳了。本来晚上我可以悠闲地度过,唉,没办法,必须得找一找那个别扭的家伙。
羽择在自习室一个靠近角落的地方,闷头背书,他那认真而又笨拙的样子,我不禁想起自己以前的模样。当初,我也像那样,那么用力地想得到什么,想证明什么。不过,羽择在这方面,这能说是一名“新手上路”,他从小就没上过什么正规的教育,他父母相继去世后,他被舅妈领养着长大,她对羽择很好,会教他识字和一些干活的方法。但是他舅舅却是很差劲,经常酗酒,听闻甚至还吸毒,没钱花的时候,就会虐待羽择,让他到外面乞讨...他还经受了什么,我还不得而知,但我大概能猜出,他来参军的动机,应该和我很像,都是为了某种“逃离”。他的故事,连队党支部得知后,就安排我给他去补习功课,毕竟全连没几个大学生。一开始我也就当成例行公事,把教他看成是一项任务,但慢慢地发现,这家伙的执念相当深重,除了训练,吃饭,站岗,他都在看书,背题和提问。连里有些人总会因为他的身世而嘲笑他,歧视他。我每次想说说他们,但羽择都阻止了我,说与其这样还不如多教我几题。他的眼睛里总是闪耀着“改变什么”的决心,这让我产生了共鸣,从此也决定要认真教他,不是作为学生,而是一位志同道合的伙伴。究竟是怎样的执念才能让他放下那么多东西呢?好吧,就让我见识一下,你能进步到哪种程度吧。
我自然地坐在他旁边,他看见我笑了笑,“怎么还不睡,时间不早了。”
“嗯,是啊,但我感觉状态不是很好,就来复习复习了。”我们默契地笑笑。
“别只看书,要看目录,要对考试内容有个整体把握。”我把自己列出的知识框架给他,“看,这些都是重点,那些应该怎么记忆,有些题目不要看,不会考的。”慢慢地,我变成了话唠模式,讲说着解题的套路,越来越像我们惯常的节奏。羽择也拿起提纲进行复习和背记。
“怎么样,有老司机带路,效果是不是杠杠滴?”我有点得意。
羽择看着我,认真地沉默了几秒,对我说:“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我一愣“以你的水平,绝对能考军校成为干部的,为什么还要去预提,和我一样,想着去成为士官呢?我是没办法了,但你身上有着更多也更好的可能性啊,不用陪我的,你可以去到更高更好的地方!”
我没想到羽择会为我考虑那么多。“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要当什么军官,我以前是个又阴郁又别扭的家伙,和你们相处后,我渐渐发现了改变的可能性,我感觉和你们在一起,我能变成更好的自己,仅此而已,长远的事,我也没想太多,一起生活工作很开心,就足够了。我呀,其实很久都没能像现在这样开心过呢。”我露出有点抱歉的笑容,因为这不是个有说服力的回答。
“这样啊,真是个奇怪的人。”羽择好像也放弃了追问。我们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快结束自习的时候,他对我说:“一起成为共和国的士官吧!”
“嗯,一言为定!”我的承诺简短有力。
后来,我们都顺利通过预提的选拔,进入教导队度过一段时间的艰苦生活,明明我们都一路相互扶持下来了,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中途退出呢?你的执念,你的决心在哪里了呢?为什么,为什么你又不肯讲理由给我,不是约好了吗,我们要一起站在聚光灯下,转为一名光荣的共和国士官吗?即使是因为改革,大家都必须退伍,但至少,至少也让我知道你的原由,不然,我们那么用力所拼搏的过去,不就都成了什么都不是的,一个笑话了吗?呐,羽择...
我转向他,羽择脸上交织着彩光和阴影,分辨不出表情,只有沉默回应了我所有内心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