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纪·皇后纪（三）
汉明帝的皇帝马氏（39年～79年），她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小女儿。马氏从小父母早亡，她的哥哥马客卿聪慧早亡，继母蔺夫人因为悲伤过度精神恍惚。马氏这年才十岁。她平时处理家事，管理教育僮仆，内外操持，别人对待她就像对待成年人一样。
开始时，各家没有人知道，当大家听说后，全都赞叹惊异不已。马氏曾经生了一场时间很长的大病，太夫人命人进行占卜。占卜者说道：“此女虽然有病但应当大富大贵，显示的吉兆无法说出。”后来招呼占卜者为女孩们相面，占卜者看到马氏说大惊说道：“我肯定向此女称臣了。但她富贵却少生养儿子，如果抱养了其他人的儿子并且尽心，肯定会超过自己所生的儿子。”
当初，马援征讨五溪蛮夷时在军中去世，虎贲中郎将梁松、黄门侍郎窦固等人借机诋毁陷害，于是马家越发失势，多次受到当朝权贵们的欺负。马氏的堂哥马严忍不住忧愤，报告太夫人后断绝与窦氏的婚姻关系，请求把马氏献到掖庭中。
马严上书说：“臣的叔叔马援负恩未报，妻子和儿女受到特殊皇恩保全性命，非常仰慕感激陛下隆恩，这是为天为父。人性中既然能存活下来，就想求得多福。臣私下里听说太子的王妃还没有匹配，马援有三个女儿，最大的十五岁，二女儿十四岁，小女儿十三岁，仪状发肤都算得上是上中等以上人才。她们处事都非常孝顺小心，婉静有礼。希望陛下派出相工，进行相看可否入宫。如果万一被选中，那么马援就能不朽于黄泉了。马援的姑姑两姐妹同时成为孝成皇帝的婕妤，安葬在延陵。臣马严幸蒙陛下再生之恩，希望凭借先姑的原因，让她充入后宫。”
于是马氏入选进入太子宫中，这年她十三岁。马氏侍奉阴皇后，平时和后宫妃嫔们接触，礼仪非常周到，做到了上下相安。马氏受到特别宠幸，经常居住在后堂内室中。
汉明帝刘庄继位后，封马氏为贵人。这时，马氏前母姐姐的女儿贾氏也同时入宫，生下汉章帝刘炟。刘庄因为马氏没有子嗣，就命令马氏抚养刘炟，并且对她说：“人不必自己亲自生儿子，只怕抚养他人的儿子不尽心尽力罢了。”
马氏于是尽心尽力抚育，其操劳程度超过自己所生。刘炟也生性孝敬忠厚，其恩性浑然天成，母子慈爱，始终没有什么不和睦的地方。马氏经常因为刘庄子嗣太少，每次都伤感叹息，积极向刘庄推荐身边左右，惟恐做得不够。后宫每有受到刘庄宠幸的，她都加以慰问安抚。如果多次受到刘庄临幸，受到的礼遇更加隆重。
60年春天，有关部门奏请确立皇后，刘庄没有说话。皇太后阴丽华说：“马贵人德冠后宫，她就是最合适人选。”刘庄于是册立马氏为皇后。
先前几天，马氏梦到有无数的小飞虫附着在她身上，然后从从皮肤中飞出。当她被册封后，更加自谦严肃。马皇后身高七尺二寸，方口，长着一头秀美。她能诵读《周易》，喜欢阅读《春秋》《楚辞》，尤其喜欢读《周官》《董仲舒书》。她平时穿着常衣大练，裙子从不绣花边。朔望日各位妃姬公主朝请时，看到她的袍子衣角疏粗，反而认为是什么上好的绫罗细绢，当大家走近一看全都笑了。
马皇后告诉她们说：“这种粗缯特别容易染色，所以我才选用。”六宫中无不赞叹不止。
刘庄曾经游览苑囿离宫，马皇后经常以容易沾染风邪露雾作为告诫，用辞非常妥当，大多被刘庄采纳。刘庄有次到北宫的濯龙园中游玩，一起召见各位才人，下邳王以下都在两侧陪侍，他们请示招呼马皇后。刘庄笑着说道：“她的本性不喜欢游乐，即使来也了也不高兴。”所以游玩娱乐的事情，马皇后很少跟随参加。
72年，刘庄察看全国地图，想要册立各位皇子，并且把各封国的封地都要减少一半。马皇后看到后说道：“各位皇子减少食邑几县，在制度规定上是否太过节俭了？”刘庄说道：“我的儿子怎么能和先帝的各位皇子相等呢？每年给他们一人两千万钱就足够了。”
这时，因为楚王刘英谋反案件几年没有决断，囚徒们相互之间指证揭发，受到牵连的人非常多。马皇后考虑到涉及人员太多太滥，很想找机会向刘庄说这件事情。刘庄被感动醒悟，他在夜间起床徘徊，思考并采纳了马皇后的建议，最后有很多的囚徒受到赦免释放。
这时，众将奏报的军事和公卿大臣们较难以决断的案件，刘庄都多次尝试着向马皇后寻求对策。马皇后进行分析推理，解决方案合情合理。每次在马皇后陪侍两情相悦之际，都会谈论到较难处理的政事，很多对刘庄有所帮助，却从未曾因为个人家庭私事干预朝政，所以马皇后受到的敬重宠幸越来越隆盛，始终没有衰减。
刘明帝刘庄去世后，汉章帝刘炟继位，尊奉马皇后为皇太后。按照规定，各位贵人应当迁徙到南宫中居住，马太后感怀离别之情，各自赏赐给她们诸侯王使用的赤绶，另外还有安车驷马、白越三千端、杂帛二千匹、黄金十斤。马皇后自己撰写《显宗起居注》，削减哥哥马防参与皇帝诊病用药的各种事情。
刘炟请示说：“黄门舅父日夜为父皇服侍，将近一年时间，既没有褒扬其功劳，又不记录其勤劳，这未免太过意不去了吧！”马太后回答说：“我不想让后世知道先帝多次亲近外戚的亲属，所以才没有记录。”
76年，刘炟想要加封自己的各位舅舅爵位，马太后不听。第二年，全国大旱，说事的都认为这是朝廷没有加封外戚的缘故，有关部门据此上奏，应当依照原来的规章制度办理。
马太后下诏令说：“凡是那些说事的都是想向朕献媚以取得个人富贵罢了。当年王氏五侯在同日受封，导致黄雾四塞，却总不能降下及时雨。另外，田蚡和窦婴宠贵横行，导致个人倾覆之祸，被记载流传于后世。所以先帝才谨防舅舅专权，不让他们处在机要核心决策位置。各个皇子的册封，也诏令减少楚国和淮阳各国一半的封邑，还经常说‘我的儿子不应当和先帝的儿子相等’。现在有关部门为什么想把马氏比拟于阴氏呢！我作为天下人母，平时身穿大练，食物不求甘美，身边左右只允许穿着普通的帛布，不用香薰粉饰，就是想以己率下。以后让外戚见到，应当愧疚伤心自问，只能开玩笑说太后平时喜欢朴素节俭。前几天我经过濯龙园门口，看到外戚后问他们平时的生活起居情况，他们说车如流水、马如游龙，连仓头的衣服都配绿色的套神，领子袖口都是统一的白色，回头看我的驾车者，远远不及他们。我对他们未加谴责恼怒，只是断绝了每年的用费罢了，希望他们能够在心中暗自惭愧，不要再继续懈怠，更不要忘记忧国忧家的思虑。知臣者莫若君，何况是自己的亲属呢？我怎么能对上辜负先帝的遗诏，对下有亏先人的大德，再次重蹈西汉败亡的大祸呢！”马皇后最后坚持不答应。
刘炟读了诏书后赞叹悲伤，再次请示说：“汉朝建立后，其舅舅们封侯，就像是皇子封为王。太后确实心存谦虚，怎么能让臣我承担不加恩于三位舅舅的罪责呢？何况大舅舅卫尉马廖年岁很大，两位舅舅校尉马防、马光大病在身，如果一旦有什么不幸，就会让我长抱刻骨的悔恨。应当选择吉时加封，不能再耽搁下去。”
马太后回复说：“我反复考虑这些事情，想找到两全之策。难道只想让自己落下谦让的名声，却让皇帝承受不封外戚的嫌疑呢！当年的窦太想要封王皇后的哥哥，丞相周亚夫建议要遵守高祖皇帝的约定，没有军功的非刘氏不能封侯。现在马氏对国家无功，怎么能和阴、郭氏等中兴时期的外戚相同呢？我经常观看富贵家庭，其官禄爵位重重叠叠，就象那些结实的树木，其根基已经受到伤害。何况人之所以希望封侯，就是想要对上继奉祭祀，对下图求温饱。现在祭祀接受四方的珍馐，衣食全都蒙受御府的余资，这样的待遇还不知足，非要享受一县的食邑呢？这事我经过深思熟虑，不要再有什么怀疑了。最好的孝行，安亲作为至上。现在国家多次遭遇变异，谷价上涨几倍，我日夜忧愁恐惧，坐卧不安，怎么却只致力于加封外戚，违背了慈母的拳拳之心呢！我平时性子很急，现在胸中有气，不能不进行理顺。如果阴阳调和，边境清静，然后才按照皇帝的意思行事。我现在应当含饴弄孙，不应再关心朝政了。”
这时，新平公主的车夫家中失火，一直烧到北阁后殿。马太后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平时起居非常不高兴。这时应当去拜谒原陵，她说自己平时做事不谨慎造成过错，羞于去见陵园，因此没有前往。当初时，太夫人在安葬时，所起坟墓略微有点高，马太后认为说得有道理，马上让哥哥马廖等人削减坟的高度。马皇后的外戚中平时有谦虚讲究义行的，她马上用温和的语言表扬，赏赐给财物爵位。如果出现小的过错，马上态度严肃地先进行面见，然后再加以谴责。对其中有些服饰逾越法度的，便断绝其属籍，遣返回归田里。广平、巨鹿、乐成王的车骑平时十分朴素，没有金银装饰，刘烜报告马太后，马太后立即赏赐五百万钱。于是内外跟随教化，被服一致不敢奢华，各诸侯平时行事惶恐，远远超过了汉明帝永平年间。于是设置织室，在濯龙完养蚕，马皇后多次亲自前去观看，当成平时的娱乐事项。马皇后经常和刘炟日夜谈论大道政事，教授各小王，议论经书，记述一生，终日和谐。
79年，天下大丰收，四方边境无事，刘炟这才加封自己的三个舅舅马廖、马防和马光为列侯。他们一起推辞，希望封个关内侯就可以了。
马太后听到说：“圣人设置教化，体现在各个方面，是因为人的情性中不能齐备这些。我在年少壮年时，只希望留名青史，而不考虑生命长短。现在虽然已经年老，仍然反复告诫自己‘戒之在得’，所以日夜警惕，思念如何减少自损，避免不必要的失误，平时居不求安，食不念饱。希望能做到这样，不辜负先帝教诲。这也是用来教化引导兄弟们，一起践行这个志向，想要在瞑目那一天，不留下什么遗恨。却没有想到你们仍然致力于谋求爵位呢！这只会让我在去世之后长恨了！”
马廖等人迫不得已，接受封爵后退归府第，不再涉足权力。
马太后在当年患病，她不相信巫祝小医，多次命令不要进行祈祷求福。在当年六月，马太后去世，她共在位二十三年，享年四十一岁，与汉明帝合葬在显节陵。
黄其军
作于2022年8月25日（古历壬寅年七月廿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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