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黛玉晚报”推了一篇文,讲体制内微薄的薪水,一眼看穿的未来,恨不得马上脱离出来。我很能理解小姑娘的心情,年轻人渴望梦想的生活,天经地义,唯独对于“体制的囚徒”五个字,有些话要说。
人容易对现状产生不满,高晓松说“人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要有诗和远方”,王小波说“一个人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大抵都是这个意思。
高晓松,王小波没在体制内呆过,照样渴望脱离“眼前”和“此生此世”。实际上,每个人都有脱离的冲动,因为每个人都体验过被困住的“囚徒”感,这种“囚徒”感来自现实与理想的冲突,和从事什么职业,在体制内还是体制外,没有必然联系。
01
我有个民警朋友老宋,12年的时候,他是个牢骚满腹的片警,我们一起聊天,总会吐槽喝酒太累,创收指标太高,不太想干。他家里拆迁几套房,倒也不在乎这份工作,只是他从小就想做个警察,没事扶老太太过个马路什么的,实在舍不得脱了这身制服。
所幸的是,那年年底的时候,整个行业风气大变,酒喝得少了,指标没人敢提了,大家都在努力适应新常态,他倒如鱼得水,每天乐呵呵,和片区里的老头老太打得火热,找回了当警察的初衷。
有一年,圈子里流行一句话:“当官发财两条道,当官就不要发财,发财就不要当官”,不少人就辞了职。我问他怎么看,他说“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反正就冲这句话,我怎么也得再干个三五年。”
如今,又过去了几年,老宋的工资看起来涨了点,实际收入其实比当年还少了三五万,他还是个与大爷大妈们打成一片的普通民警,他却说“如果一直是这种环境,我愿意就这样,撸起袖子干到老”。
同一个人,同一份工,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态,让老宋从想脱离到想干到老的原因,无非是现实与理想得到了契合。
02
老宋是幸运的,他的理想很单纯,又不愁着挣钱。但我们大部分人都处在既缺钱又缺梦的阶段,理想与现实不但不契合,还充满矛盾,这个时候又该怎么办?
前两天,有篇关于苏东坡的文,很有意思,讲苏先生当时处在一个非常动荡的体制内,新党旧党争夺激烈,偏偏先生是个不讲左右只讲情怀的人,于是只有数度被贬被流放,日子看起来苟且到了极致,但却被他过成了诗,他是如何处理才华、理想、现实之间巨大矛盾的呢?我们来看一看。
论才华,他甩我们无数条街:
在散文方面,他与欧阳修并称“欧苏”;
在诗歌方面,他与黄庭坚并称“苏黄”;
在词作方面,他与辛弃疾并称“苏辛”;
在书法方面,他被尊为“宋四家”之首;
在绘画方面,他是中国文人画开创者之一。
诗、词、文、书法、绘画,样样皆是大师。
论遭遇,简直是一滴行走的眼泪:
一生为官,大起大落,至少三次被贬
第一次,乌台诗案被贬黄州。
第二次,莫名其妙被贬惠州。
第三次,更莫名其妙被贬儋州。
但就在这种怀才不遇,理想与现实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环境下,他依然表现出了一个职业公务员的基本素养。
调任徐州,他挡住了百年一遇的黄河泛滥,抗洪80天,任期内已不可能再出现第二场洪水,但他不追求任期效益,依然兴修水利,只求为老百姓多干几件实事。
流放杭州,他疏浚西湖,修建了西湖十景之一的“苏堤春晓”。
流放惠州,他改善民生,设计了广州最早的自来水供水系统。
流放黄州,他大兴慈善,创办了中国第一所孤儿院。
同时,还把每个不堪的日子过成了诗与远方。
流黄州,他说: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流儋州,他说:
牡蛎这玩意太好吃了,千万不能让朝里士大夫知道哦,他们知道了一定要争着来海南,那我就没得吃了。
流惠州,他说: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他终身在体制之中,从未脱离,却给我们塑造了一个豪放豁达的不朽形象。他把每一个让我们感到绝望的体制之痛,都过成了诗与远方。
实际上,比起敢于脱离体制的勇士,我更欣赏这种不惧体制之弊,于不可能中寻找可能的豁达与智慧。
03
潘恩在《常识》一书中说“社会源于我们的欲望,政府则产生于我们的邪恶”,从这个角度说,脱离到社会是顺应人的欲望,回归人的天性,而留在体制内,最大的意义,就是要去服务社会,克制社会中恶的一面,诸如自私、懒惰、无序、惨酷的竞争、看不清的未来等等,帮助困在社会中的“囚徒”,发现希望,发现可能。
如果体制内的人,能把这种克制与帮助,当做自己的理想和情怀,就能像老宋一样,像苏东坡一样,在无趣甚至惨酷的体制内,活出宁静与诗意。
我们缺这样的人,每个时代都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