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老老张在遵义如约举办了喜宴,请自己多年的朋友和亲戚们吃饭,因为考虑到儿子刚入职,就要求他不必特地回来。席上,老老张大谈自己的育儿经。在老张上小学的时候,老老张就争当儿子班级家⻓会的主席,强烈要求老师成立班级里的小团体,给前十名的同学额外开小灶。在老老张的用心栽培下,老张求学生涯一路顺遂,初中、高中都在当地最好的学校,本科更是考上了川大。
老老张有一个朋友叫老⻢也来参加了酒宴,老⻢的儿子上的是中科大数学系,后来去美国读计算机,现在在硅谷上班。老⻢是老老张在栽培儿子事业上唯一看得上眼的对手,老老张处处要跟老⻢比。两个孩子小的时候并驾⻬驱,后来小⻢硕士毕业就留美了,工作得早,老张却一直在念书,老老张有些着急。现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儿子当上了教授,老老张准备好好在老⻢面前得瑟一番。
但偏偏席上有一杠精,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令郎事业有成我们都知道,但毕竟已经三十多岁了,之前一直在外求学,现在终于稳定下来了,是时候把成立 自己的小家庭提上日程了。老⻢在一旁连连附和,表示自己的儿子小⻢就已经在美国成家,找了一个跟他一样搞IT的老婆,两个人在外面彼此也能相互照 顾。听到这话,老老张不开心了,起初他从未对这事着急过,因为按照他的伟 大预想,儿子当上教授的事情在当地传开后,必定有很多人要来说媒,多到把 他家⻔槛踩烂。但现在老⻢也这么说,自己就有点介意了。老老张嘴硬,说儿子其实早就有女朋友了,但是事业心重,还不着急成家。
回家过后,老老张就跟孩子他妈商量起来。老张他妈说,之前有一个表姐托人来问她,说是自己邻居的女儿也在上海工作,是银行职员,工作也不错的,还比老张小三岁,要不介绍认识。老老张听闻那女孩只是普通职员,表示看不上,觉得儿子现在出息了也应该要找跟他一样高学历的配偶,两个人强强联手才能把小日子过红火。又觉得女孩快三十,年纪太大了。自己的儿子这么大没谈过恋爱,老老张觉得正常,比儿子小三岁的女孩还没结婚,他就觉得这人肯定有什么问题。老张他妈则持相反意⻅,她觉得儿子从小有主⻅、脾气大,就应该找个性格温顺、会做家务、关键是懂得心疼人、照顾人的媳妇,学历差距大点没事,主张还是让两个孩子先⻅⻅面。
老老张想了想,表示下次去上海就跟儿子好好说下此事。虽然自己不愁儿子没人看上,但是不得不承认从小对儿子的教育致使其在两性问题方面的经验确实有所欠缺。老老张主要担心儿子不够自信,就算有女孩主动上⻔,他也不一定懂得如何相处。
老老张的担心不无道理。老张从小到大就没有过喜欢的女生,他起先寒窗苦读 奋战高考,平日里的闲暇时光也是看书,老张中学时代就戴上了800度的近视 眼镜。后来上大学进了实验室,就一直漫步于科学的花园里,流连忘返。在国 内当年学的专业是有机化学,整个实验室放眼望去也没个女的,每天抬头不⻅ 低头⻅的都是一群混身散发着杂环化合物味道的臭老爷们。虽然同一届也有女生,但老张⻓得普通、身高也是劣势,衣着朴素、戴着厚底眼镜,自然也没有 女生主动示好。在国内没找到,到了国外就更难了,刚去德国的时候,实验室 的国外妹子比老张还要高两个头,而老张也不乐于参加联谊活动。⻓此以往, 身边的朋友一个个脱单,老张也习惯了自己形单影只,是一个异性绝缘体。
所以当老张遇到谢美美的时候,他觉得不是谢美美疯了,就是自己疯了。她就像晴天里的一个霹雳,平地里的一声惊雷,打破了老张原本平静如水的生活。
老张和谢美美第二次⻅面就搞在了一起,犹如丁基锂遇到了水,甚至第二天两人就决议一起去厦⻔以男女朋友的关系呆三天。
老张和谢美美住在鼓浪屿的一个⺠宿里,晚上他们一起泡在露天浴缸里看星星,四周是潮水般的蝉鸣,没过两人的头顶。夏末的蚊虫还是很多,两人却忘乎所以地交谈。谢美美总说,她能看到一个人的前世,尤其是前世与自己有关的人,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识出。正当老张要问能不能看到他的前世时,她就又说,她不想帮别人看,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老张觉得谢美美古灵精怪,不讲道理,但恰又格外令人着迷。
谢美美和老张在一起的三天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也没有发生,他们偶尔会在日落的时候亲吻,除此之外的时光,两人默契地保有分寸。
白天,他们坐在白色柔软的沙滩上看海,厦⻔温暖潮湿的空气在他们身体上拂过。老张就这样静静陪着女孩望着大海发呆,他以前极少愿意这样挥霍时光,他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不是在看文献就是应该在做实验。而遇到谢美美的那一刻,他觉得他此前积攒的所有时光全部都是等待着这一刻释放。当然不仅仅是时光,还有金钱。老张在海外求学多年,尤其是博士后期间工资不低,老张又为人节俭,因而攒了不少积蓄。先前女孩说是要过生日,老张答应给她买了生日礼物。后来女孩说要出来旅游,老张也是义不容辞地承包两人所有的费用。
有一天,老张去帮谢美美买水,路上有一个身着袈裟的僧人走过来说要帮他看相,老张本能地反应说不用,僧人却自顾自地说,你身边的女孩不是你命里的那个人,注定只是你此生的过客。老张觉得有点不高兴,但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关系,不在乎天⻓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只要这一刻两人开心快乐就足矣。于是老张加快了回去的步伐,生怕浪费掉和对方呆在一起的每一秒。
在厦⻔的时候,谢美美提出想租一辆⻋自驾游,老张却为难了起来。老张没有考过驾照,确切地说,在读硕士的时候有去学过几天,但那教⻋的教练脾气不大好,总是对老张横眉冷对、阴阳怪气,老张受不了这个气,就退了课,再后来就去了国外,一直也没机会继续学。谢美美却说:那我来吧,我带了驾照。
谢美美的驾驶技术竟然不赖,白天她开⻋带老张在市区里购物,晚上就又把⻋停在了海边。夜晚的海静谧却令人心生敬畏,女孩的眼眸在一片黑色里闪着光亮。谢美美从来不谈及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人生经历,就好像她就是这么从天而降,她猛然闯进了老张的人生,而关于她的一切就从这一刻开始,此前的过往绝口不提。谢美美实在太神秘了,老张甚至不知道她那天为何出现在那个酒吧,后来又为何执意来找他,且又是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他来陪她过生日。谢美美不说,老张也不敢多问。
谢美美说自己过二十岁生日,老张就答应给她买二十件礼物。和老张在一起的三天里,谢美美的任务就是买够这二十件礼物。最终谢美美离开老张的时候,合计买了五条连衣裙,四双鞋,两条项链,一枚戒指,一盒巧克力,三个皮 包,一束鲜花,两个娃娃和一个iPad,正好二十件。老张说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当时只是想着让对方开心就好。给女人买了二十件生日 礼物这件事可以算得上老张人生的一个壮举,甚至值得写进简历里,因为此后每当老张跟另一个女人说起此事,对方总是嘲笑他的同时不免高看他一眼。
谢美美离开的方式也很神秘。她和老张在厦⻔的最后一天,定好的是晚上的⻜机,临行前他们退了⺠宿,带着行李箱坐在一家店吃沙茶面,面吃到一半,谢美美突然说觉得面太咸,想吃隔壁店的糖水,让老张去买。老张便急忙出⻔去买,等他排队买好回来的时候,谢美美就不⻅了。老张愣在了原地,打电话给女孩才发觉她已经关机,他赶到机场去也不⻅谢美美的踪影,最后他只能孤身一人在⻜机上苦涩地吃完了那碗糖水回去了上海。
对于谢美美的离去,老张其实也早有预感。那晚两人停⻋在海边,星光黯淡、夜色浓重,⻋载音响在放着许茹芸的《如果云知道》,飘渺的女声在唱:想你的夜慢慢熬。谢美美突然问老张:如果有一天我不⻅了,你会找我吗?
老张不解,他说:那你为何要不告而别?
谢说: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我不⻅了,你会想去找我吗?
老张说:不会,如果你不想⻅我了,肯定有你的原因,我不会勉强你。
谢苦笑一下,显然有些失望,但她又觉得老张是个老实人,至少不会骗自己,毕竟上一个许诺会一直找她的男人到现在也没来找过她。谢美美之前独自一人去酒吧就是跟自己的男朋友吵架,后来两人越吵越凶,她就负气出走。怎么会轻易相信一个男人的承诺,谢美美在心里轻笑自己的单纯。
老张当然不是老实人,也并不单纯,其实他在谢美美租⻋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偷看过她的驾照,一开始他只是想知道女孩的真实名字,但不巧也发现了她其实不是这个月过生日,更不是二十岁。但老张很快就冷静下来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想到了那天遇到的僧人,他觉得那天他应该对僧人说,哪怕没有结果,自己也不后悔认识她。但又觉得此话甚是矫情,应该改为发生的这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嗯,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老张在⻜机上吃着糖水,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谢美美不告而别以后,老张也如他所说的那样,没有主动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