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应城 颜家绣坊
栾欢月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站在颜家绣坊的门口,望着明晃晃的金字招牌,一时怔住了,表情复杂不已。陈雪见栾欢月站在门口不吭声,并未出声打扰,往栾欢月身旁站了站,小声地介绍着颜家绣坊的情况:“颜家绣坊,之所以名噪天下,除了无双的绣技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这御笔亲题的招牌。不过慕名而来的绣娘们,多为两类人:一是为了希冀有一日可以名扬天下;二则是为了能够招纳进宫的那一份福气。”
陈雪虽说着话,却一直仔细着栾欢月的表情。却发现栾欢月似乎对她所提到的两种人都毫无反应,眼底并未泛起一丝丝或贪婪、或渴望的神色,陈雪虽欣赏栾欢月表面的坦荡,却又有些失落。
栾欢月收回自己望向牌匾的目光,扭头望向陈雪,笑的灿烂:“雪姐姐,你觉得我属于哪一种人?”
陈雪看着栾欢月清澈的眸子,虽明媚的笑着,笑容却并未达至眼底,一时也琢磨不透:“姑娘自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只要不伤及无辜,我陈雪并不在乎。”
陈雪这话说的直接,栾欢月明白她的意思,同样也欣赏她的这一份聪明与明哲保身的处事之理,点了点头:“雪姐姐说的,欢月明白的。”
两人相携进了绣坊,陈雪将栾欢月带至朱嬷嬷处,便离开了。
此时朱嬷嬷并不在,房里空无一人,栾欢月想了想,退至门外等候。不远处的长廊,权毓与朱嬷嬷静静站着,两人见栾欢月站在门外,并未四处打量,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相视一笑。
“这个姑娘,倒是个懂规矩的。”权毓满意的点了点头。
朱嬷嬷忙点头称是道:“您说的是,仔细瞧着是个稳重的,考校那日表现亦算上乘。单只是落云觉得卖弄了些。”
权毓回想了一下考校当日的事情,沉吟片刻了片刻,并未再说什么,与朱嬷嬷两人往栾欢月方向走去。
快走至近前时,朱嬷嬷轻轻一咳,栾欢月抬眼一见,连忙见礼:“见过权掌柜、朱嬷嬷。”
权毓笑的和煦,朝栾欢月打量着。栾欢月见他打量自己,别过头,往后退了一步。权毓见状,也就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开口向朱嬷嬷说道:“栾绣娘瞧着是个稳重的,朱嬷嬷识人如慧。”
朱嬷嬷忙推说不敢,两人又说了几句,权毓便离开了。
朱嬷嬷送走了权毓,回身满意地望着栾欢月:“颜家绣坊,以绣技扬名天下,得进此处,你也算是个中佼佼。但进了颜家绣坊,你就要放下那些旁人的夸赞,因为我们是为皇家服务,出不得半点差错,虽得了权掌柜的青睐,日后你若惹了祸,谁都保不下你。”朱嬷嬷一番话说的是软中带硬。
“欢月记下了。”栾欢月更是耳提面命,忙躬身答道。
朱嬷嬷点点头,转身离开:“走罢!我带你入内院。”
朱嬷嬷边走边向栾欢月介绍着,颜家绣坊的内院设有:寒菊院、早梅院、漪兰轩、归鸟轩、映荷堂、拂月堂、静思堂7处。其中颜家大奶奶住漪兰轩,早梅院住的都是绣娘们,平日里绣娘们都在映荷堂做工。
走到拂月堂附近,隐隐听见有萧声传出。朱嬷嬷听见萧声,回头对栾欢月说:“前头是拂月堂,是云先生住的地方。云先生是客居于此,并不经常露面。内院多女眷,平日里,别多在此逗留。”
栾欢月听出了朱嬷嬷话里的提点和警示,连忙称是。
走进拂月堂,萧声越来越清晰,却忽然戛然而止了。朱嬷嬷一愣,停下了脚步。栾欢月心里一紧,也连忙停下了脚步。
“朱嬷嬷。”一清亮男声从高处传来,朱嬷嬷应声望去。只见男子一身深绿色长衫,傲立在二楼窗前,目光清冷的往下望着。
“云先生,叨扰了。”朱嬷嬷见礼一笑,却没注意身旁的栾欢月并未见礼,只深深的低着头。
云先生面若冰霜,似乎是特意打量了栾欢月一眼:“你身旁的女子,是新来的绣娘吗!”
朱嬷嬷笑着点头称是。朱嬷嬷虽隔得远,却感受到了云先生那股莫名地怒意,忙带着栾欢月离开了。
走过了拂月堂,朱嬷嬷长舒了一口气,想宽慰栾欢月几句,却见她眼里隐隐含着泪水,以为她被云先生吓哭了。沉吟片刻,见四下无人,她开口道:“云先生,名唤云展。是老爷请回来教习少爷的先生,平日里并不露面,也不与人亲近。你只记得一点,日后出入,绕着拂月堂走便罢!”朱嬷嬷言毕,也不再多说。
朱嬷嬷说完,拉着栾欢月把院子逛完,又见了见一众绣娘与凌落云、麻荣青,便离开了。
颜家绣坊 早梅院
下工后,一众绣娘三五结伴的说笑着。与栾欢月同屋的,是新近的两名绣娘:李欢儿和林凤。两人一同进的颜家绣坊,与栾欢月并不稔熟,两人坐在床上小声的说着话,并不理会她。栾欢月也乐得清静,走出了屋子,站在梅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早梅院里拂月堂并不远,栾欢月的厢房又靠拂月堂最近,隐隐能听着拂月堂有人语声,声音传过来后虽小,却也能听出是个女人。
“好奇么?”李欢儿拉着林凤从房内走出,见栾欢月回头,努了努嘴,指向拂月堂方向。
栾欢月点点头,见李欢儿和林凤走过来,三人相视一笑。
林凤拉起了栾欢月的手,眼睛亮晶晶地:“我听说,朱嬷嬷亲自带你逛的园子,你和她是亲戚么?”
这话问的就有些直白了,李欢儿直勾勾的盯着栾欢月,想抓住她的表情。谁知栾欢月摇了摇头道:“并不是亲戚关系。原本我并未入选,不知为何,朱嬷嬷前来寻我,告诉我,我被选入了。”
栾欢月说的心诚,李欢儿和林凤两目相对,似是交流了一下,拉着栾欢月来到了院中的圆凳坐下。
林凤道:“朱嬷嬷不得众人欢喜,你若与她亲近,便也不得众人欢喜。”
栾欢月见林凤说的赤诚,知道林凤是个直肠子,含笑表示知道。
李欢儿接话问栾欢月:“我听其他绣娘说,你被云先生不喜,受到训斥了?”
栾欢月想了想,摇了摇头:“也算不得训斥,朱嬷嬷让我以后避着云先生便是了。”
李欢儿拉着栾欢月,悄声在耳边对栾欢月说:“我听说,夫人贪慕云先生才色,终日流连拂月堂……”
栾欢月身子一僵,李欢儿和林凤却说得兴起,丝毫为觉。
“原本这云先生是颜老爷请来教习少爷的教书先生,颜家老爷尚在时,众人都以为这被扶了正的夫人是个贤良淑德的本分女子,谁料颜老爷去了没多久,云先生便幽居在拂月堂,也不见云先生再教习少爷。我听说,夫人早已与云先生暗通沟渠…!”李欢儿忙不迭的将自己所知的情报告诉给了栾欢月。
“这……是真的吗?”栾欢月只觉喉口堵着一团东西,无法下咽,缓了半晌,方才问道。
林凤以为栾欢月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冷哼一声道:“据我所知,夫人早已夜宿拂月堂,毫不避讳了!”
李欢儿与林凤还要继续说下去,栾欢月却忽地打断问道:“此事应是辛密,为何人尽皆知?”
李欢儿低头笑了笑,轻轻点了点栾欢月的额头道:“傻丫头,大户人家,从来没得什么辛密,多是自以为做的隐秘罢了!”
栾欢月无言以对,怔怔出神,李欢儿与林凤以为她被这大户辛密惊的难以消化,便说笑着相携离开了。
月上眉梢,蝉鸣四起。栾欢月在石凳上坐的僵硬,却不肯起身。拂月堂二楼灯火未歇,人语声仿似心头刺,无法拔除。
不知过了多久,早梅院外传来了脚步声。
“云展,不必远送!快些回去歇着吧!”一女子停住了脚步,声音妩媚中带着几分甜蜜。
一男子低声应了一句,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
片刻后,脚步声远去。栾欢月起身,却因就做脚早已僵硬,险些跌倒,轻呼了一声。
早梅院外,男子声音急切传来:“怎么了?跌倒了?”
栾欢月不肯做声,却走到了院墙边,倚着院墙流泪。
“云展,你走罢!我不要你受这样的羞辱!”栾欢月心痛不已,强压着自己的声音,生怕有起夜的绣娘,发觉这边的动静。
云展轻叹了一声:“早春夜深,你…早些睡罢!”